深秋的夜。
銀白的月光透過古舊的窗稜在屋子裡的青磚地上打上斑駁的月影,到處都有蟋蟀淒切的叫聲。黛青色的夜空將一切景物打上屬於夜的標記。一草一木,都不在是像白天裡看到的那樣,它們有著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樣都似隱藏了它的細緻,保守著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月光照到榻上大理寺卿藍利和的嫡長女,藍雨薇的枕邊。藍雨薇看了一看,只見自己一隻青白色的手擱在半舊不新的藍底白花的被面上,她看著那只瓷白如玉在月光下顯得異常白晰的手,微微的挽了挽唇角。
目光看向一側地上打了地鋪睡的丫鬟,含雁和尋雪。兩個丫頭都只有十三歲,為了抵抗地上的寒涼,兩人擠得緊緊的。藍雨薇不由暗忖可真是難為她們了,便在一月前,她們還嬌貴的勝過大戶人家的小姐,這會子卻……
思緒不由得便飛回到一月前,那時候的她還是正三品京官嫡女,雖說大周朝自天寶十五年後便朝局動盪,政權交替很是歷害。然因著那幾次的政變都是皇室之間血親的刀戈相向,少有朝中大臣牽連其中,便有也是那兵權高握不懂韜光養晦之人。誰曾想最後一次的中宮之變卻會將父親牽連其中,想起那些因謀害皇帝而事敗的宮女為勉刑罰,互相攀陷,最終將掌刑獄之首的父親也扯了進去。藍雨薇便恨得牙癢癢的。這些人既然明知自己幹得是殺頭的買賣,為什麼不能在事敗後,尋個法子自盡了事,何苦將無辜人員牽連其中。
恍惚間,似是聽到隱隱的人聲,間或有婦人壓抑的啼哭,又有小孩的夜啼。藍雨薇不由得便眼眶一紅,披了衣裳起身。
母親,顏氏個性軟弱不堪,幼弟年紀尚小。自父親被賜一杯毒酒後,家中的那些僕人逃的逃,走的走,剩下的也只不過是與她自幼一起長大的含雁和尋雪,還有母親的陪嫁嬤嬤,馬嬤嬤。月前,她們從司隸出發,沿路南下,準備投奔遠在中州的藍氏族裡,尋求庇護。
到得這間中州境內的寺廟之時,母親因憂思過度病倒,又不見族中派人來迎,只得投了這東林寺,一面派人請醫問藥,一面使人送信去族裡。
想來這會子,族裡收到信,應該派人來接了吧?藍雨薇輕手輕腳的開了殿門。夜空裡,一輪明月像個銀盤似的高高懸於夜空,將肅嚴莊重的寺廟打上一層霜冷的白。因著那白,宏偉瑰麗的建築便多了幾分冷硬的稜角。
藍雨薇返身輕輕的關上殿門,就著月色朝隔壁顏氏的屋子摸去,隱約間還聽得小弟在哭喊,「我要父親,我要父親。」另一廂是顏氏壓得低低的啜泣聲,「燁哥兒不哭,乖。」馬嬤嬤輕聲的哄著燁哥兒,一邊低聲勸慰著母親。藍雨薇又何曾聽不出馬嬤嬤帶著哽咽的嗓音,一時間站在門口,卻是沒有勇氣去推門。
她害怕,她怕顏氏會如同往昔一樣,抱了她沒命的哭喊。到了這個時刻,她不知道,一味的哭有什麼用?如同,當日顏氏不顧身體有恙,持意三跪九磕的拜上東林寺的大雄寶典,痛哭失聲的祈求菩薩保佑她姐弟二人再無苦難,逢凶化吉。她在一側垂了頭,默然無聲的看向那個在世人眼中慈眉善眸的菩薩。心裡卻是喊道,沒用的,沒用的,它不能說,不能語,有的只不過是冷眼看世間風雨,你求它不如求己。
屋內,燁哥兒的哭聲漸小,藍雨薇輕呼了一口氣,她輕手輕腳的照原路往回走。卻在這時,耳邊響起住持大師的那句話,「你心中既無佛,佛又如何能知你心?」步子不由一頓,半響咬牙,暗道,「我便做一回你的信女。」
藍雨薇臨時拐了步子朝大雄寶殿的方向走去。她們住的禪房便在大雄寶殿的下側,本來是備給那些佛門居士住的。是故走起來並沒有多少路。
約半盞茶的功夫,藍雨薇便走到了殿門之外,月華傾天而下,照亮了半壁大殿,奇怪的是大殿的門竟然是半掩著的。藍雨薇不由暗忖,難道說,還有人與她一樣,半夜三更的突發奇想要禮佛?
她順著殿門之間的縫隙滑了進去。
半黑半明間,她微仰了頭,看向寶殿正中的釋迦佛。她知道,她應該像大多數的信男信女一樣,匍匐於地,低聲的說出她的訴求。可是對上那樣極具威嚴毫無感情可言的塑像時,她卻說不出一刻之前自己的願望。
一人,一佛,默然無聲的對恃著。
「呵……哎呀……」
突然而起的聲音,嚇得藍雨薇撲通跌倒在地。慶幸的是她沒有失聲驚叫,也沒有嚇得直接暈了過去。緊緊的抿了唇,藍雨薇屏了呼吸,仔細搜尋著聲音的來源地。
「爺,快放手,別鬧了。」
聲音嬌媚,說著放手的話,實則卻是像在說,爺,你快點,奴家等不及了。
藍雨薇的臉不由一紅,雖說她只不過是個十三歲,尚未及笄的女孩兒,但這種男女之間的情事卻也是知曉個大概的。臉紅過後,卻是心間生起滿腔怒火,猛的抬頭瞪了頭上的佛像,冷冷的笑著。
你若真是靠得上,便不會這般讓這樣不羞恥的狗男女在你的眼皮底子下,渲淫。你若是真有靈,一個雷,劈死這對狗男女好了。
「小蹄子,眼巴巴的跟了來,不就是想爺好好疼你麼?」
男子的聲音清冷中帶著磁性,聽在耳中甚是舒服。
藍雨薇蹙了眉,她懾手懾腳的站起身,試圖不動聲色的退出這事非之地。
「爺,您饒了奴婢吧。要是讓奶奶知道了,奴婢會沒命的。」
「小蹄子,你是想爺去跟你家奶奶要了你是不是?」
「爺……」
藍雨微已經退到殿門口的步子不由便頓了頓,照這話聽來,竟是哪家俯裡的爺們跟奶奶身前的丫鬟偷情?可真是會選地方!藍雨薇譏笑著撩了撩眼。
「玉兒,是怕爺護不了你?」
聲音之中已有隱隱的怒氣。
「撲通」一聲,藍雨薇蹙了蹙眉,聽起來,是丫頭跪地求饒的聲音!不消多時,果真想響起那丫頭的哭求聲。「爺,您饒了奴婢吧,奶奶她……。」
「她是你哪門子的奶奶,呸,惹急了爺,爺弄死她。」
藍雨薇看著自己已然跨出殿外的一隻腳,理智告訴她,她應該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好奇心卻使她想一窺這個為了勾搭丫鬟,要滅妻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便在她猶疑間,那磁性的嗓音又起,「爺也不怕你去告訴她,爺便說是你脫了褲子,勾引爺。」
一瞬間,藍雨薇收了殿外的那隻腳,像貓般小心的朝佛堂的後側移了過去,她到是要看看,是誰,能卑鄙無恥到這等地步!
似乎是為了讓她能更仔細的看清,月亮不知何時,也移到了這個方向。藉著清冷的月色,藍雨薇看到一身著杏色衫子的婢女抖抖擻擻的跪在地上,她的身前,是一襲紫色華衫的男子,因為背著她,不曾看見他的五官,但從那挺拔如松的腰身看過去,男子不論長相如何,這身姿卻是不錯的。
便在這時,那男子,卻是陡的轉過身。藍雨薇瞬間便怔在了那,但見,男子有著一雙似黑矍石般的眸子,一如浸在水中的黑水晶一樣澄澈。眼角卻微微上揚,因而平添了幾分嫵媚。鋌而直的鼻樑似一管美玉;薄薄的唇,色淡如水。此刻那邪惡而俊美的臉上正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藍雨微再不曾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張妖艷與俊美並存的臉!
「爺,求您饒了奴婢吧。」
地上的婢女還在苦苦哀求。藍雨薇不由便撇了撇嘴,暗道,長得再好看,也是繡花枕頭一包草。正欲撒了腳朝後退去。不意,那男子竟眸光一轉直直的朝她這邊看來。嚇得藍雨微猛的往後收了腦袋,一顆心撲通撲通,像是要跳出來一樣。
她再不顧不得其它,提了裙飛快的朝殿門口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