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韻沉著臉走了出來,方芷君與顧氏都不明所以,只有那端著水盆的碧蛾腳步微微退後一步,身體止不住地輕顫。
「是誰給了你膽子,敢在將軍夫人房裡放麝香?」
錦韻一步一步走近碧蛾,話音裡有夾雜不住的冷意,她不知道方芷君聞這香有多長時日了,只是再這樣下去,不滑胎也會早產,到時候有什麼偏差,母子三人的性命可都是不保。
「噗通」!
水盆跌翻在地,濺了一室的清水,碧蛾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口中驚慌地念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方芷君瞬間便蒼白了臉色,搖搖欲墜之間被顧氏一把扶住,卻是滿臉地不可置信,她看了一眼碧蛾,再轉向了錦韻,顫抖道:「這香……麝香……是在哪裡發現的?」
「舅母,我剛進屋便聞到這味,只是這丫頭手快,用水將香爐給澆濕了,我進去查探之後,再細細聞了一番才能確定,雖然只是極少,但絕對是麝香的味道!」
錦韻滿臉凝重,也走了過來扶住方芷君,母女倆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將方芷君給扶到了軟榻上坐定。
顧氏這才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碧蛾,柳眉一豎,厲聲道:「你這丫頭老實道來,誰讓你放的這麝香?膽敢謀害主母,打死了都是活該!」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
碧蛾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嘴中卻還在強辨,「世子側妃和姑奶奶冤枉奴婢了……奴婢是失手將水潑進了香爐……絕非有意……」
「看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顧氏冷哼一聲,「先拖下去打了板子再來回話!」
門外立刻有人應聲,不多會便進來了幾個粗使婆子,扭著驚恐不定的碧蛾就要拖將出去。
「等等……」就在這時,方芷君雖然顫抖,但卻強作鎮定地抓住了錦韻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這香……是你舅舅拿給我的……他說……他說……這是宮裡賜的……」
短短的一句話都被方芷君分作了幾截道來,仿若不可置信一般,纖細的手指深深地摳進了錦韻的掌心,她只得忍住疼,勸慰道:「舅母不必多心,雖然說是宮裡賜的,但在這過程中難保不會被人動了手腳,你……」
錦韻話還未說完,只聽得那碧蛾突然暴出一聲狂笑,一掃初時的驚惶之色,如鬼魅般地揚聲道:「夫人,這香的確是將軍給你的,你可還不知道,將軍根本就不想你生下孩兒,能夠為顧家延續血脈的,只能是公主!只有公主!」
「給我堵住她的嘴!」
顧氏也怒了,上前便是一個巴掌狠狠扇去,直打得碧蛾歪了頭,幾個婆子一怔之後,連忙找了個布塞住了她的嘴,顧氏一揮手,連拖帶攥地便給拉了出去。
「舅母,你別聽那個碧蛾胡說,舅舅不會做這種事,是有人栽贓陷害!」
錦韻頗為後悔,以為那碧蛾不過受他人指使,被人捏著把柄不敢亂說話而已,卻沒想到臨到最後竟然還要反咬一口,早知道這樣一開始就該堵了她的嘴!
「你舅舅……我……」
方芷君臉色青白變幻,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來,誰知才起了一半,臉色突然一僵,隨即便摀住了肚子,咬唇道:「痛……我的肚子……好痛……」
「啊!破水了!」
顧氏驚呼一聲,錦韻抬眼望去,方芷君的身下已經是濕濡一片,還伴著些許腥紅。
「娘,快請大夫來,舅母怕是要早產了!」
微微的驚愕之後,錦韻立馬鎮定下來,對顧氏急快地吩咐道,「再請個穩婆來,開水、乾淨的棉布、剪刀都讓人準備著!要快!」
破了羊水,這胎兒必須要生!
再轉頭看著一臉痛苦之色的方芷君,錦韻不禁咬緊了牙,雖然是早產了這孩子,但怎麼說也有七個多月的身子了,要存活下來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顧清鵬剛下朝便接了消息,馬不停蹄地往家裡趕去,卻只能焦急地等候在屋外,看著丫環端著一盆盆的血水出來,又再換上清水進去,再聽得屋內方芷君一陣陣的慘叫,他只覺得心裡猶如刀絞。
這孩子本該還有兩個月才出生,怎麼會提前了呢?
顧氏得空只出來說了一句,讓顧清鵬安心地等著,只是目光中那複雜的神色讓顧清鵬心裡沒底,只覺得一陣一陣發悚,難不成會有什麼不好的意外?
「彭!」
顧清鵬一拳頭打在了涼亭裡的石桌上,生生將石桌打了個缺口,手指關節上也打出道道血痕,可他全然無知,只覺得心中苦澀當難,默默道:芷君,你定要熬個這關,平安地活下來!
威遠侯府一大家子也不過比顧清鵬遲半刻趕到將軍府,眾人聚在一起焦急地等候,連前不久才嫁給方言成為新婦的吳倩也跟著來了。
錦韻偶爾出來吩咐一兩句,看到了不遠處涼亭裡的一眾親朋,到底沒時間過去敘舊,方芷君如今正在生死關頭,熬過這關再說。
清華公主府邸,有丫環沿著廊道一路小跑而來,離得近了,才見得她滿臉紅光,唇角含笑,似乎有什麼好事一般。
黃嬤嬤聽到腳步聲,不由撩了簾子,探出頭來,見著來者板了臉孔,輕斥一聲,「宮裡的規矩都吃到肚子裡了,公主如今正在午休,你跑得個什麼勁兒?」
黃嬤嬤是宮裡的教養嬤嬤,公主下嫁時淑妃特地讓她跟了過來,不僅管理著公主府的內務,也近身伺候著清華。
「嬤嬤,」那丫環斂了眉,湊近了黃嬤嬤,低聲道:「那邊傳消息來了,說是早產,如今生死未知。」
「喔?」
黃嬤嬤一怔,面色凝重道:「你且把事情都說一遍。」
除了碧蛾之外,藏在將軍府的眼線自然不只一個,這邊廂出了事,立馬便有人將情報及時地傳送到了公主府去。
黃嬤嬤瞭解了個清楚,暗暗點了點頭,回身看了看屋內,輕紗帳內的人影翻動了一下,慵懶的聲音帶著低低的斥責,「是誰在外面,吵得本宮休息不了?」
黃嬤嬤瞪了那丫環一眼,「呆會再收拾你!」這才轉身進了屋,快步移到床前,恭敬道:「是老奴擾了公主清休,請公主責罰!」
「罷了,反正也睡不著了,且起來吧!」
一隻纖纖玉手伸出簾外,黃嬤嬤一個眼色,兩名侍女立刻上前扶住,將清華公主給挽了起來,黃嬤嬤順勢給她披上了絲綢外衣,低聲道:「公主,將軍府有消息傳來。」
清華公主眸中光芒一閃,一揮手,那兩個侍女便垂首退下,黃嬤嬤這才將事情又說了一次。
「碧蛾做得好!」
清華公主點了點頭,「這次她賠上性命,本宮定也不會薄待她,安家費給豐厚些,人就打發著離開京城吧!」
估摸著那香方芷君已經聞了一兩個月了,如今滑胎雖然是早了些,但到底還是起了作用,若是再晚一些,孩子大了,鐵定是一失三命。
那味香雖然是宮中賞的,但她到底是宮裡長大的,宮裡的彎彎腸子陰私下作可一點不比宮外少,只是他們身在高位,到底能維護那表面的風光與尊榮罷了。
而且,又有誰能不給她清華公主幾分薄面,只加上點淡淡的麝香,既不能讓人細細分辨,一般人又怎麼知道得了?
若不是那……錦韻是吧?
清華公主目光一暗,這個丫頭到底是站在另一頭的,與她不近心!
「是。」
黃嬤嬤點了點頭,有些猶豫道:「公主,那將軍府那邊要不要差人去問候一番?」
「自然是要的,本宮親自去。」
清華公主笑靨如花,紅色的丹蔻在唇間輕輕撫過,帶出一絲妖嬈和嫵媚。
這麼重要的時候怎麼少得了她?她一定會在一旁祈禱,願方芷君他們母子三人早登極樂!
房內一片忙碌的景象,大夫來了之後一診脈便是汗如雨下,趕忙給開了催產的藥餵了,接著便是穩婆上場。
「夫人,用力啊!」
穩婆那旱鴨子一般粗嘎的嗓音陣陣響起,就像磨人的鋸片一般,震得人耳心裡生疼。
「芷君,一定要挺過去!」
顧氏也在一旁焦急地走來走去,額頭上滿是細汗。
方芷君整個人似乎都被水淋濕了一般,黑髮貼在額間,臉孔泛著油光,微瞇的眼睛早已經失了光彩,整個人也是進氣多,出氣少,眼看著就要快沒了力氣。
「我的兒,你可千萬要挺住!」
威遠侯夫人也帶著吳倩一道進來幫忙,看著方芷君痛苦的模樣,趕忙撲在了床頭去,整個人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表姐!」
錦韻看了吳倩一眼,倆人眸中俱是焦急,女人生孩子,無疑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在這條件落後的古代更是如此。
吳倩壓低了聲音問著錦韻,「這可怎麼生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就早產了?」
錦韻搖了搖頭,滿臉苦澀,聞久了麝香,滑胎是必然,許是不引人耳目,這道香裡麝香加的不多,而方芷君又在情緒激動之下才導致了早產,如今雖然是凶險,但也不是沒有勝算,只要平安生下孩子,母子才都有活下去的可能。
「小姐,你讓熬的人參雞湯端來了。」
沉香撩了簾子進了屋,湯碗上還冒著熱氣,飄來一陣清香。
錦韻趕忙接過,遞到床前,「夫人,快讓舅母喝了這雞湯,才有力氣生孩子!」
威遠侯夫人一怔,忙抹了眼淚,喚了聲「我可憐的兒啊」,這才在丫環的幫助下將湯水給灌進了方芷君的嘴裡。
「舅母,堅持住!」
錦韻在一旁也看得不忍,若是能夠剖腹生產,那麼存活率得大上多少。
方芷君已是說不出話來,只輕輕點了點頭,便又在穩婆的呼喝聲中開始了下一輪的使力,週而復始,天色已近黃昏,可這孩子還沒生出來,眾人懸著的心始終沒有落下。
錦韻與吳倩出了產房,涼亭裡等候的人中已經多了清華公主與沐子宣。
顧清鵬與威遠侯父子迎了上來,紛紛詢問房內的情況,錦韻不想開口,只是目光複雜地看了顧清鵬一眼,吳倩倒是說了幾句,將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見到清華公主,錦韻自是眼神一暗,也不想與她多說什麼,淡淡地行了禮後,便拉著沐子宣走到了一旁,低聲道:「我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我讓小片都帶著,足足一袋子,夠了嗎?」
沐子宣心疼地看著錦韻一臉疲色,伸手將她額頭垂落的秀髮挽至耳後,「果真如此凶險?」
「以防萬一!」
錦韻凝重地點了點頭,生產的過程她幫不上忙,若是運氣不好遇到那大出血,希望三七能夠起到作用。
「啊」!
房內響起極有穿透力的一聲吶喊,片刻之後,竟然是嬰兒微弱的啼哭,眾人一喜,可心中的大石尚還未落定,便又響起穩婆的驚呼:「不好了,血崩了!」
一句話,眾人的心情起落,臉色大變,顧清鵬甚至要控制不住地衝進房中,卻被威遠侯父子給架住了,吳倩也在一旁勸著,清華公主則在眾人身後冷笑。
「我進去!」
錦韻目光一掃,將清華公主唇角那含著一絲得意的隱秘笑意收入眼中,心下只覺一陣涼薄,若不是這個女人,恐怕也不會發生這麼多的變故,她倒還有臉來?
可眼下也管不了那麼多,對沐子宣點了點頭,錦韻一手抓過那一袋子三七便奔進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