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韻連喜服也沒有脫,和衣裹在飛燕穿蝶的錦被裡,徹夜難眠,腦海中反反覆覆都是沐子宣離開時的畫面。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傷心、失落和痛楚,合著他那張慘白的面容,真是脆弱到了極點,這才像傳聞中的模樣嘛,她狠狠地想到。
那樣自信飛揚意氣風發的一個男子,如今卻成了這付模樣,她不禁有種報復被滿足的快感。
她承認這一點她很幼稚,但任何一個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人都可能會做出喪失理智的行為,她也不例外。
眼角的餘光瞄著地面上的血跡斑斑,兩個丫鬟驚恐萬分的表情,只曉笙還算鎮定地摀住了竹心還未出口的尖叫。
沐子宣走過去低聲吩咐了些什麼,兩個丫鬟點頭應是,身後便傳來悉悉索索收拾整理的聲響,她趁勢窩進了被子裡,曉笙走近了喚了兩聲,她沒搭理,她們便輕聲退了出去。
一室的寂靜,只聞喜燭在案頭燒得辟里啪啦,燭淚順著八角飛簷的黃銅燭台滾落,就像血淚一般,流得時候滾燙,片刻後卻已經冰涼。
「曉笙姐姐,這可怎麼辦呢?那可是世子爺!」
竹心與曉笙還是守在屋外,可小丫頭畢竟還小,見的世面也不多,此時仍然掩不住內心的驚恐。
曉笙沉默了,可那臉色卻不怎麼好看,恐怕是她的猜想成真,才有了如今的這個局面。
堂堂沐親王府的世子爺,竟然隱姓埋名扮作他人,且還四處經商,這說出來是多麼地令人驚駭!
但即使是世子爺,也不該欺騙他們家小姐,曉笙現在極能理解錦韻此刻的心情。
一腔真情相付,卻發現良人已有妻室,本想遠遠走開再不相見,可命運卻又將他們捆在了一起,怎麼面對,如何面對?
曉笙知道,自家小姐表面沉靜,性子卻是極強極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此時此刻會給世子爺好臉色看才怪。
可那地上的血跡真正令人驚心,敢情是真的動上手了?
掉落的赤金簪整個幾乎都被濕濡的鮮血塗抹了一層,她擦來擦去再浸在水盆裡清洗似乎也脫不去那層血腥味,不知道世子爺傷得有多重?
她只留意到世子爺離去時有些僵硬的步伐,以及喜袍背後那幾團暗色的血跡,似乎有蔓延擴大的趨勢……
「小姐這是怎麼了?就算不喜歡世子爺,也不用這樣,那可是皇親國戚啊!」
竹心在一旁自說自話,越說越擔憂,那清秀的眉毛都快擰成了一根繩,她並不知曉前因後果,但也知道事情輕重,自家小姐雖然在將軍府裡受寵,但到底比不得世子爺尊貴,若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小姐會不會被……
想到這個可能,竹心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好了,世子爺不計較,你也別亂說。」
曉笙警告地瞪了竹心一眼,世子爺剛才對她們的吩咐,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息事寧人。
出了這事,若是鬧到王爺王妃那裡知道,這可不得了了。
再怎麼說小姐也是世子爺心尖上的人,那位怎麼捨得她受半點委屈和責難?
即使小姐不想嫁,如今卻已經拜了天地,這日子總要過下去,如今曉笙只希望這兩人之間的誤會能夠極早過去。
要攜手走一輩子的人,真能一輩子不搭理麼?那苦的只能是自己。
「你去收拾了棉被過來,今晚我值夜,明兒個一早再帶艾蓮、艾青過來侍候小姐梳洗。」
曉笙這樣說了便是一錘定音,她侍候錦韻多時,在將軍府也管理過一眾小丫鬟,說起話來亦有幾分威勢,竹心到了唇邊的話被曉笙這一瞪便生生地嚥了下去,只得乖乖照做。
竹心知道,同樣是一等丫鬟,可如今在錦韻面前說的上話的也只有曉笙一人。
在床上反覆了一夜,天剛濛濛亮,錦韻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可不多會兒,侍候梳洗的幾個丫鬟便到了,雖然小心翼翼輕手輕腳,但錦韻睡得不沉,立時便驚醒了過來。
畢竟是別人的新床,她還睡不慣,只是一會兒便覺得腰酸背痛,四肢僵硬得難以伸展。
曉笙已經提早梳洗妥當,從屏風後面探出頭來,如意梨木床前拉著一層雲溪紗,隱隱現出裡面撐腰欲起的纖細身影,她連忙對身後幾人點了點頭,道:「小姐醒了,都跟上!」
竹心應了一聲,捧著今日裡給錦韻準備的衣衫,水紅紫滾邊月白色繡蘭花的長衫,外罩一件薄棉錦的煙霞色雲肩褙子,下身著鵝黃色柳湘裙,在清雅中又凸現出幾分高貴,倒是合乎錦韻如今的身份。
竹心有一雙巧手,除了在衣服搭配方面有天分,頭也梳得好。
雲溪紗裡伸出一隻纖長白皙的小手,搭在了曉笙遞過去的手腕上,艾蓮、艾青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布巾與盛滿清水的銅盆,用純金打造的鴛鴦鉤子挽起了紗帳。
錦韻打個呵欠,迷糊地問道:「什麼時候了?」
「辰時一刻,小姐梳洗完畢該去正德苑裡給王爺王妃請安奉茶了。」
曉笙扶起了錦韻,又轉頭對艾蓮、艾青吩咐道:「侍候小姐梳洗。」
「是。」
艾蓮、艾青應了一聲,倆人垂下的眼角夾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在為新婚的第一夜世子爺便不與自家小姐同榻而暗喜,畢竟還是小姑娘,哪裡能夠留得住男人呢?
若是世子爺再來錦苑,那不就是她們的機會嗎?
世子爺昨日她們也見過,一點都不像傳說中的病弱不堪,反而英俊得猶如天神下凡,讓她們一顆心亂跳個不停。
若不是陳媽媽一早便安排她們下去收拾打點,說不定她們昨夜就有機會了。
錦韻淨面漱口之後,便坐在了梳妝台前,銅鏡中只能依稀看出自己的容顏,是有些憔悴,不若昨日的光鮮亮麗,曉笙與竹心自然是知道為了什麼,所以閉口不提,艾蓮、艾青的唇角卻翹得更高了,暗自得意。
「小姐,今日奴婢給你梳個垂髻吧?」
竹心用羊角梳順著錦韻烏黑亮麗的長髮,另一手挽起一縷秀髮比著樣式,輕鬆自在的模樣似乎已將昨夜的一切都拋在了腦後,錦韻不由地點了點頭,這丫頭倒是根好苗。
垂髻便是在腦後挽個鬆散的髮髻,也不算正式婦人的頭髻,畢竟錦韻還未及笄和圓房,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還屬於姑娘的行列,即使她已經嫁了人。
竹心手巧心細,把垂髻挽成了一朵芙蓉花的樣式,斜斜地別在錦韻左側的腦後,再插上一支赤金蓮花瑪瑙紅玉簪,清新中又不失嬌媚,再配著曉笙剛剛撲好的淡妝,恰到好處地掩飾了那份憔悴之態,還多了幾份青春亮麗之姿。
「小姐什麼時候看起來都美。」
竹心的小嘴忒甜,有她活躍氣氛,錦韻只覺得心中的陰鬱都散了不少。
連曉笙都向竹心投去了讚許的目光,這丫頭上道,一點就通,不枉得到小姐的看重,是個可用的。
艾蓮、艾青卻是不以為意地癟癟嘴,她們幾人在劉氏的熏陶下自然不會對錦韻高看,老夫人的教導雖然猶在心頭,可到了王府就是各憑本事的時候,將來成了人上人,說不定別人還要看自己的臉色,這就叫此一時彼一時。
陳媽媽也撩了簾子進了屋,後面跟著提著食盒的艾雲、艾萍,才到一天,他們已經自動分配好了,如今曉笙負責內院,陳媽媽管著外院和廚房裡,有她們母女在,錦韻也能放心。
錦韻沒什麼胃口,只喝了幾口白粥,連點心也沒有吃上一口,便推說飽了。
經過昨夜的勞心勞力,她本就沒什麼心情,想著今天還要面對那麼些人,她真是窩心子裡的煩悶。
「小姐,軟轎已在院外準備好了。」
艾雲、艾萍收拾撤下了食盒後,陳媽媽恭身請示道。
「媽媽,今兒個不想坐轎子,早上空氣好,挑個識路的丫鬟帶路,權當消消食。」
錦韻擺了擺手,接過曉笙遞來的白絹絲帕沾了沾唇角,又就著竹心的手喝了一口茶水,漱了後吐在了一旁的細白瓷蠱裡。
做完這一切後,錦韻也不禁在心裡失笑,不過昨日才嫁人,怎麼這作派倒越來越像高門大戶裡的少奶奶了,人這惰性一經培養就會變本加利,真是要不得。
「是。」
雖然錦韻表面妥帖,但不經意間卻能看出其中的神情懨懨,陳媽媽也不知為何,只是將探詢的目光飄向了曉笙,後者對她搖了搖頭,陳媽媽雖然納悶,卻也恭身應是,錦韻的成長她可是一步步看在眼裡,那份聰慧少有人能比,這讓陳媽媽更堅信一個道理,聽小姐的準沒錯。
「陳媽媽與竹心就留在院裡,」錦韻又轉頭看向站在後一排的那幾個麗色,唇角一翹,道:「艾蓮、艾青,你們與曉笙一起隨我去正德苑。」
「是,小姐。」
被點到名的艾蓮、艾青不由得意一笑,果然作一等丫鬟露臉的機會多,說什麼也比二等的強,想到這裡,倆人的目光不由挑釁地飄向了艾雲、艾萍,有時候美貌也不能代表一切,運氣也同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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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休息了,陪陪女兒,大家週末愉快,週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