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撫了撫胸口,有些後怕不已。
水心那丫頭三言兩句,卻也道盡了那場事件的凶險,若不是有那位楚公子在一旁相護,恐怕女兒已經……
錦韻就是個膽大的,凡事有主張,自己也依賴信任著她,可這次卻因為她的自作主張,險些釀成無法挽回的一切,一想到這,她的心就像被人揪起來了一般。
「周媽媽……」
錦韻佯裝委屈地癟了嘴,將求救的目光轉向了周媽媽,她最不想惹顧氏生氣,那場天降意外誰也料不到啊。
周媽媽疼愛地拍了拍錦韻的小手,轉向顧氏,道:「夫人,好在這次有驚無險,小姐如今已是無礙,我們定要好好謝謝那位楚公子。」
轉移話題,借力打力,錦韻暗暗對周媽媽豎起了大拇指。
但顧氏也不傻,瞪了錦韻一眼,這才點頭道:「等那位楚公子醒來,一定要大哥好好謝謝他。」
周媽媽唇邊撅起一抹笑來,「聽說那位楚公子是忠勇伯家的……」
顧氏一邊聽著一邊淡淡地點頭,忠勇伯家的楚夜華她也有過耳聞,聽說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但這次卻能為錦韻飛身擋箭,這等英勇的行為讓人無不動容……恐怕,那傳聞也不能盡信!
想到這裡,顧氏瞥了錦韻一眼,過了年後女兒便要滿十三了,一般姑娘到了這個時候也是該議親的年紀了,那楚夜華定是對錦韻有好感,會不會……
顧氏本來打算等錦堂的任命下來之後便帶著女兒離開京城,只是如今顧清鵬意外返京,想來他們的計劃也要改變一下了。
以前的他們無權無勢,那沐親王妃才敢說出要給她兒子納妾的話,如今錦韻的舅舅是正二品的輔國將軍,她還敢說出這樣的話來麼?
顧氏笑著搖了搖頭,此一時彼一時,看來她們總算能在京城呆得安穩了。
顧清鵬去而復返,錦韻笑著湊上跟前,狡黠地問道:「舅舅,你覺得方姐姐怎麼樣?」
「小丫頭,一邊去!」
顧清鵬笑著拍了拍錦韻的腦袋,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
雖然和方芷君相處不久,但她那天生便帶著點淡淡嫵媚的眼神,以及溫婉如水的性子都留給了他深刻的印象,他不否認對她的好感。
顧氏也上前兩步,含笑道:「大哥,那方姑娘的確不錯,只是因家中變故,所以才遲遲未行婚配,蹉跎至今。」
「喔?」
聽到顧氏這一說,顧清鵬的目光陡然一亮,能夠得到妹妹與侄女的一致肯定,這方芷君必是有過人之處。
顧清鵬心思一動,但又顧著錦韻在旁,不好細問,這才笑著將話題帶過,轉而問道:「今夜你們母女就在這將軍府中歇息吧,明兒個再讓人將客棧裡的東西給搬過來。」
「舅舅,那以後我與母親就住您這兒了。」
錦韻挽著顧氏的手臂,眉眼彎彎,笑得甜甜的。
「咱們是一家人,自然是住在一起。」
顧清鵬笑著點了點頭,如今與妹妹重逢,他喜不自禁。
顧氏與錦韻相視一笑,他們確實是一家人!
「對了,舅舅,今日那夥人是多爾國的麼?」
自從聽到那董軍醫說楚夜華中的毒是來自多爾國,錦韻心中便知曉了幾分,定是那些人懷恨在心想要報復顧清鵬,所以才有了今天這暗殺事件。
「的確。」
顧清鵬斂了眉,沉聲道:「以後你們進出將軍府我會多派幾名親衛保護,必不會讓你們有絲毫損傷。」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多爾國的報復恐怕不會只一次就剎住腳,還是小心防範為上。
若是可以,他真不想現在就認回顧氏母女,讓她們平白受這牽連,但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有舅舅的親衛在,我與娘自然是放心的。」
錦韻笑了笑,相信有高寂在身旁,她也不會受到什麼傷害,只是母親那裡或許應該多安排幾名親衛才是。
顧清鵬點頭,目光復又轉向了顧氏,沉重地啟口,「妹妹,父親的墳頭如今是葬在何地?」
終於歸國,眼下又正值年關,說什麼他也要到老父墳頭燒上一柱清香。
「父親就葬在離京城不遠的渠江縣,過兩日我便與大哥一同前去拜祭。」
當年顧清鵬離家時,顧父氣得不行,轉而變賣了家中的田產屋宅,帶著女兒與周媽媽遠走他鄉,四處遊歷散心,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了同樣不得志的陸府老爺,兩人倒是相交甚歡,便商議結成這兒女親家。
卻不想兩家結親之後不久,兩位老人便都雙雙離世。
錦韻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外祖父竟然是葬在渠江縣,每次逢年過節她倒是與母親就在家中供奉的牌位上燒了一柱清香,但卻從未親至墳頭,這次有機會她自然要一同前去。
顧清鵬沉默地閉上了眼,室內的氣氛瞬間便低沉了下去。
顧氏母女都未說話,他們知道這是顧清鵬心中永遠的痛,但親人已逝,這份傷痛也只待時間來淡化。
楚夜華睡了兩天一夜,再次醒來時,屋外已是一片暮色,有丫鬟輕手輕腳地點上燭台,錦韻四處查看了一番,正待離去,只聽得床框響起「吱嘎」一聲,抬眼望去,楚夜華正艱難地想要掙扎起身。
「你醒了?」
錦韻驚喜地幾步上前,又轉頭對丫鬟吩咐道:「取點溫水和熱粥來。」
小丫鬟輕聲應答,領命而去。
「這……是哪裡?」
楚夜華的嗓音有些嘶啞,昏睡之後思維有些停滯,讓他一時之間有些懵懂,直到看到錦韻坐在眼前含笑相對,他才慢慢回過神來。
「這是輔國將軍府。」
錦韻將楚夜華小心翼翼地扶了起來,避免碰觸到傷口,又在身後給塞了個軟墊,讓他可以舒服地靠在床頭,這才接過丫鬟遞來的水,湊近楚夜華有些乾裂的雙唇,讓他小小地抿了一口。
楚夜華就著錦韻的手一點一點喝著溫水,只覺得嗓子干癢難耐,一杯水不一會便被喝了個精光,他還意猶未盡,對錦韻咧嘴一笑,道:「我還沒死啊!」
還會開玩笑,那證明是沒事了,錦韻遂鬆了口氣,道:「忠勇伯府派人來接你,只是當時你昏迷暫時不好移動,如今醒了正好,我立馬叫人通知府上。」
「別!」
楚夜華心急地叫喚一聲,頗有些委屈地道:「府上又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你就讓我在這裡養好傷再走吧,好歹別人才剛醒,你怎麼好意思攆人走?」
楚夜華可記得他中了毒後,迷迷糊糊間錦韻曾說過,若是他不死,就和他做朋友,如今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怎麼會不擅加利用,反而自毀長城呢?
錦韻沒好氣地瞪了楚夜華一眼,一覺醒來,敢情這小子還學會撒嬌了?
不過,她倒是記得舅舅差人打探回的消息,這楚夜華的確是從小沒有母親,家中除了老爹,便只有幾個姨娘和妹妹,雖然沒有人和他爭爵位,但到底親生母親不在,少了幾分貼心的關懷。
如今他這樣嚷嚷也不算過分,情理之中。
「我餓了。」
睡了兩天,肚子裡空空如也,楚夜華可憐兮兮地看向錦韻,他漸漸發現眼前的少女原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風度翩翩意氣瀟灑在她這裡完全免疫,無賴撒嬌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錦韻拿起丫鬟放在床頭邊的白米粥,正想遞給楚夜華自己吃,他卻舉起了那只纏著繃帶的右手臂,什麼意思不言而喻,錦韻只得歎息一聲,別人為她受了傷,照顧病患也是理所當然,遂用勺子一口一口地餵給他吃。
楚夜華倒是吃得心裡甜甜的,有錦韻在一旁伺候著,他真想永遠都躺在病床上。
顧清鵬與顧氏得知楚夜華清醒後,紛紛趕來探望,作為主人,顧清鵬自然沒有趕客人走的道理,殷切問候,禮數周到。
原以為京城的公子哥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如今這楚夜華倒是得了他幾分高看,更何況這小子是為了救錦韻才受的傷,顧清鵬心裡也感激著。
顧氏倒是旁敲側擊地問了楚夜華許多問題,楚夜華嘴巴甜,在顧氏面前表現得謹慎謙恭,絲毫沒有忠勇伯府嫡長子的架子,一口一個顧伯母,倒是把顧氏哄得心花怒放,對他的好感也增加了幾分。
將楚夜華的表現與顧氏的反應盡收眼底,錦韻暗自吐了吐舌,有木子在,他們倆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看來,也是時候將木子引薦給家人,若是晚了,怕是顧氏要商議著給她定親了。
至於木子曾經提議的海城那邊,錦韻想了想,倒是可以先將「浮雲閣」的下一個駐點選在那裡,如今舅舅才歸京,母親想必是想多與親人聚聚,勢必會留在京城了。
今日她倒是陪著母親與舅舅去渠江縣給外祖父上了墳,明日應該得空,她要去「浮雲閣」走上一遭,都好久沒有見到碧嬈和如寶了,心裡怪想她們的。
第二日錦韻帶著曉笙到了「浮雲閣」卻只見到了如寶,據如寶說,昨日林夫人就到了京城,如今正在城北的那個宅子裡,林家兄妹也都陪在一旁。
當初林碧嬈進京後低調行事,讓何家的在城北桂圓巷買了個三進宅院,院子不大,倒是舒服雅致,但自從林思衍考取瞭解元後,林家來往的客人多了,林碧嬈遂將左右的兩戶宅院給買了下來,打通擴建,如今規模擴大了三倍不止。
林夫人到來,若是如寶沒說,錦韻還可以當不知道這個消息,但如今知曉了,少不得應該去拜訪一番。
林府如今是寬敞的朱紅色大門,門匾高懸,這「林府」兩字聽說還是已經致仕的長孫大人親筆書寫而成,筆勁蒼厚,透著一股悠遠沉靜的博大之風,果然不愧是三朝首輔,氣度學識自不是一般人可比。
因為要避著林思衍,這改建後的林府錦韻倒未常來,與林碧嬈相見也多是在「浮雲閣」,所以如今這門房不認識她也是情理之中。
曉笙遞上錦韻的名帖之後,門房便向內通報去了,片刻後,竟然是林碧嬈身邊的黃鶯親自迎了出來,將錦韻主僕給引了進去。
「陸小姐可多日不來林府了。」
黃鶯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但依然找著話與錦韻輕聲交談著。
錦韻心有疑惑,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笑道:「家裡事多,的確多日未見碧嬈姐姐了,她如今可好?」
「還……還好。」
黃鶯牽了牽嘴色,但笑容怎麼看都略顯得勉強。
錦韻正待說話,卻見得不遠處正有幾人行來,當先一人作丫鬟打扮,明眸皓齒,成熟穩重,不正是林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秋檀麼?
只見得這秋檀正在前方小心翼翼地引路,間或回頭對身後的一位小姐笑著說些什麼,那位小姐時不時地點頭,在她身後也跟著一粉色衣裙的小丫鬟。
離得近了,錦韻收住步伐,這才看清楚秋檀身後之人。
那位小姐穿著一襲雨過天青色的窄袖碎花暗紋短襖,腰間繫著一條粉綠色的碧玉湘裙,頭上插著一支簡潔的翡翠長簪,更逞得她髮色烏黑,肌膚如玉,雖然容貌並不出挑,但看著卻是賞心悅目,清雅怡人,就像冬日裡綻放在枝頭上的一枝綠萼,只是一點翠綠,卻讓萬千芳華都失了顏色。
這樣的氣質出眾,這樣的淡雅與沉穩,自然非三朝首輔的孫女長孫明月莫屬。
錦韻停下了腳步,眼含笑意地望了過去。
長孫明月的美名在閨閣裡已經流傳過多,連方芷君也常在她耳邊念叨,對這位長孫小姐誇讚不已。
錦韻聽得耳朵都起繭了,所以對這位光華內斂,看起來氣度宜人的女子,即使還未相識,心中也自是含著幾分敬重的。
「長孫小姐。」
「陸小姐。」
黃鶯與秋檀倒是先與對方引領著的小姐見了禮,身後的丫鬟也跟著一福身,林府兩個丫鬟的口氣都並不生疏,相來對這兩位小姐都不是第一次見了。
長孫明月帶著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女,只見她眉目細緻,天生俏麗,雖然年紀尚小,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今日的錦韻穿著一件藕荷色羅紋交領的夾纈短襖,下身著一條米黃色鑲著珠翠的百褶裙,一條寬邊的秋香色纏枝腰帶繫著盈盈一握的小腰,再垂下一縷碧綠色的絲絛,行走間前後晃動,如水波一般煞是好看,長孫明月打遠便留意到了。
「長孫小姐。」
錦韻對著長孫明月施了一禮,倒是落落大方,絲毫沒有侷促或是不自在。
長孫明白微微一怔,眸中光芒一閃,隨即嘴角含笑道:「陸小姐,在安郡王府的賞梅宴上,我們見過。」
錦韻不得不佩服長孫明月的眼力和記憶力,只是匆匆一眼,如今竟然還能記得。
「陸小姐是來尋碧嬈的吧?」
長孫明月與錦韻交談起來,秋檀與黃鶯自是退後了一步,低垂著眉目。
對於長孫明月的試探,錦韻故作不知,仍舊禮貌地答道:「多日未見碧嬈姐姐,又得知林夫人到來,所以錦韻特來拜訪。」
「原來如此。」
長孫明月點了點頭,「林夫人倒是一位不可多見的女中豪傑,單是那份手腕和氣度便是我等望塵莫及的。」
長孫明月竟然當著秋檀的面拍起了林夫人的馬屁,這實在與她那日清高自持的模樣劃不上等號。
錦韻微微挑了挑眉,這是有意為之?那長孫明月的意圖就令人發省了。
見錦韻沒有答話,長孫明月眸色沉了沉,似是不死心地繼續問道:「陸小姐與……林公子亦是舊識?」
問出這句話時,長孫明月藏在袖中的手掌已經緊握成拳,她一直不明白林思衍對她的拒絕是因為什麼,還有他眼底時不時流露出的一時傷感是為了誰……
林府的下人教養很嚴,嘴也很緊,讓她一時找不到突破口,但好歹知道他是為了一個女子。
於是追根溯源,終是查到了陸府那個名不見經轉的小丫頭身上,讓她找到癥結所在。
三元及第,驚才絕艷,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祖父看了林思衍的文章都對他讚不絕口,再見到本人之後,她沉寂了這麼多年的心湖總算是起了波瀾。
從小到大,長孫明月都是眾星拱月一般的存在,只有她不想要的,沒有她得不到的。
所以,眼前的少女想要和她爭,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
總算問到點子上了,錦韻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了一聲,長孫明月雖然表面謙和嫻雅,但骨子裡那種淡淡的高傲還是能夠輕易透出,而且在她面前,長孫明月始終帶著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這種感覺裡面還夾雜著輕視和一絲若有似無的敵意。
錦韻起初不知道為何,如今總算是回過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