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光影綽綽,聞不到一絲夜鳥蟲鳴,整個溫泉山莊裡顯出一種詭異的沉靜。
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南苑的正屋裡只聞得眾人此起彼伏間焦灼的呼吸聲,但所有人的目光無一不匯聚在床榻邊的人影之上。
陸錦韻頭也沒轉,雙手齊上,迅速地解開了林思衍早已經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的衣衫,又讓人取來溫熱的棉巾,為他探拭一番後迅速地蓋上絲被,在他耳邊大聲喊道:「林大哥,不要睡過去,聽我的話,深呼吸,對,再用力咳嗽,深呼吸,用力咳嗽,對,再來一次……」
陸錦韻已經緊張地握住了拳頭,額頭滿是焦急的汗水,解開林思衍的上衣,是為了不讓他的衣服緊繃阻礙呼吸,做深呼吸的目的是要把氧氣吸進肺部,咳嗽的目的則是要以這個動作擠壓心臟,進而促進血液循環。
陸錦韻的食指和中指已經搭在了林思衍的脈搏上,隨時監測其呼吸及脈搏的頻率,必要時她已經準備好為他做心肺復甦。
依照著陸錦韻所說的節奏,幾次三番下來,林思衍的情況似乎有所好轉,呼吸平衡了下少,臉色也漸漸緩和,眾人遂鬆了一口氣,這時候莫大夫也被人找了過來。
原來莫大夫睡到半夜突然想起自己在花園角落裡栽種的月見草,想來這幾天正是花期,他又正在研製一種新藥的配方,需要月見草的花粉作為配方,這才捲了被子蹲守在花園的角落裡,讓人找了好大一通。
「咦,這次發病時間忒短了呢?」
莫大夫已經細細問過林思衍的發病時間,他匆忙提著藥箱趕來,生怕晚了一步,卻見林思衍情況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糟糕,不由有些驚奇,以往發病之時林思衍莫不是痛得暈了過去,這次竟然眼神清明地看著他,只是有些脫力,暫時緩不過氣說話而已。
林思衍眨了眨眼睛,晶亮的目光閃過一絲感激的謝意,緩緩轉向了陸錦韻。
柔和的燈光下,陸錦韻披散著秀髮,小臉紅得像蘋果,倒襯得那雙眼睛亦發地幽黑深邃,就像天上最美的星星,就在剛才林思衍幾乎以為自己命懸一線,可透過那雙眼睛,他在恍惚中彷彿就看見了光明的指引,那是陸錦韻給他帶來的生的希望。
「是錦韻丫頭?」
莫大夫也含著笑意看向陸錦韻,對這個丫頭他倒是欣賞得很,若不是她志不在此,他都想傾囊相授,讓她拜入自己門下。
「幸虧錦韻在這裡,不然我們都要慌了神!」
林碧嬈這才將絞在裙帶上的手指放了下來,後怕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她倒不是第一次看林思衍舊疾發作,只是看著親人難受自己又無力救治,那種感覺真會令人發狂。
墨香與竹雲,連帶黃鶯與翠萍都帶著感激的目光看向陸錦韻,唯有如寶胸中蕩漾著滿滿的自豪,她就知道自家小姐啥都懂,找她準沒錯。
林思衍已經緩過了氣,莫大夫也被找到了,此刻眾人心下已是大安,卻不想屋外突然傳來一聲聲慘叫,還夾雜著幾個婆子的驚呼,「公子,使不得!」
「滾開!」
霸道狠厲的聲音夾雜著一絲怒氣由遠及近,陸錦韻與林碧嬈對視一眼,臉色均是煞白。
那個聲音她們如何不記得,同樣的音色,只是沒有那日的低沉沙啞,換成了冷漠霸道,不正是那日在「浮雲閣」雅室裡神秘的紫袍公子麼?
「莫太醫何在?」
有侍衛粗沉的聲音在苑裡迴盪著,莫大夫面色也是一僵。
莫太醫,這個稱謂自從他四年前致仕(古代官員正常退休叫作「致仕」)後便很久沒有人叫過了。
在宮廷裡當差,雖然有別人羨慕不來的榮耀,但卻猶如走鋼絲一般,隨時命懸一線,他們的榮辱興衰不過掌握在貴人們的一句話語間,莫大夫早就過夠了這種日子,幾次請辭未果,好不容易熬到致仕告老還鄉,若不是他與林思衍的祖父曾有過幾分交道,林夫人開出的條件又很是寬裕,他也不會答應醫治林思衍,但只此一家,下不為例,沒想到自己住到朝陽縣城裡的溫泉山莊,也有人能尋了過來。
「莫大夫?」
林碧嬈臉色一變,看了一眼仍然躺臥在床榻上的林思衍,又緊張地轉向了莫大夫,這個時候莫大夫可不能走,若是林思衍再有萬一怎麼辦。
「也罷,我去看看再說!」
莫大夫輕輕拍了拍林思衍的手背,又對著陸錦韻點了點頭,這才挺了挺背脊,一步一沉地向外行去,行進間那蒼老花白的頭髮在空中飄動,步伐卻依舊穩健,陸錦韻在恍惚中似看到了那曾經屬於太醫令的沉凝與氣度。
陸錦韻掃了一眼,見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心下也知道西苑那位公子得罪不的,但心中卻有幾分擔心與意動,在煩躁間她不由地挪動了步子,緩緩向著門邊靠近。
離得近了,陸錦韻這才聽見風中飄來的對話聲。
「草民早已經不是太醫令,大公子言重了。」
陸錦韻聽見衣袍摩擦的聲音,似是莫大夫在向著那大公子行禮,然後又被侍衛攙扶了起來。
「以前莫太醫也為本公子診治過,你的醫術我信得過。」
那位大公子眉眼一抬,目光稍微沉了沉,才道:「如今我外祖母就住在西苑,若不是她夜裡犯病,我也不會來此叨擾,如今見到莫太醫正好,請隨我走一趟西苑!」
這位大公子的口氣雖然平淡,但卻又含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威嚴,莫大夫一時之間有些左右為難。
陸錦韻此刻卻是心念電轉,依莫大夫以前的身份,醫治的莫不是皇室貴胄以及朝廷高官,難道這位大公子的身份真正是貴不可言?
「不行!」
陸錦韻靠在門後,正在暗自思量著那位大公子的身份,林碧嬈的聲音卻倏地響起,緊接著,一道紫紅色的身影已經跨出了門檻,陸錦韻想攔也攔不住,臉色不禁一變,心下微沉,暗道: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