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心的惱意皆被這小鬼頭笑瞇瞇的一句話給驅散.
腳邊,一雙暖乎乎的小手抱住了他,就像無尾熊一樣攀著。
韓繼低頭看,對上了一雙靈活的眼睛,那個粉雕玉琢的娃娃,仰著頭,在甜甜的笑,一張臉吹彈可破,白裡透紅,透著一股勃勃的生機,那俊秀靈氣的樣子,就跟她母親一樣,活脫脫如同是一個模子裡造出來的。
暖房裡生著暖爐,地上鋪著厚厚的綿羊絨毯,毯上置一個矮書案,案上案下擺滿了奏折,一個長相素淨的女子,正在微微笑。
來到旃鳳國以後人,她又藏起了那絕色的容顏,只以尋常之姿在朝堂之上發號司令,肩擔著整個旃鳳國的國家大計累。
從什麼都不懂,到把一切盡握手中,她以病弱之軀,自女皇手上接過了攝政輔幼主的重任。
如今,她不再是君墨問,也不再是秦紫珞,她化身為鳳氏皇族中一個富有奇才偉略,卻又命薄如紙的奇女子鳳瓔,擠進了旃鳳國的權利之爭。
而眼前這孩子,則是她生命的延續,是她拼盡所有給生下來的,是她所有的依托,也是她所有的希望萌。
伸手,韓繼將小娃娃抱了起來,往那嫩嫩的臉孔上親了一下,不自覺的莞爾:「我們家妞妞可是天之驕女,哪能隨便用了美人計?喂,妞妞呀,你懂什麼是美人計麼?」
小不點眨巴眨巴眼。
對於虛歲三歲足才兩歲零兩個月的孩子來說,現在能把話說清楚,已是一件令人拍手稱奇的事——而這孩子,卻是非常的不一樣,不但能言善道,還能隨口亂套,活蹦亂跳的小樣兒,全看不出是不足八個月就生下來的,而且還是難產,險些就要了她娘的命,自己呢,也是瘦巴拉幾的,不過生命力卻極其的頑強,幾經大劫,居然就長成了如今這樣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娃兒。
「不知道!」
孩子笑的雙眼發亮,明晃晃的,就像圓月夜水面上折射著月光,盈盈的,又閃閃的,她湊到韓繼的臉上,親了一下,開始掐媚:「冬瓜伯伯,騎馬騎馬。」
侍侯在邊上的人看著,不覺都樂了,鐵面無情的韓統領,一遇上這個小鬼頭,似乎很沒轍。
內侍想著,上回兒,韓統領為了哄這個小鬼,曾屈下尊貴的身體,給凌兒小姐當馬騎,把鬧的誰的話都不聽的凌兒小姐哄的咯咯直笑,如今,這小姐一見韓統領,就念著要騎馬。
韓繼也有些為難了,他看到紫珞正在對他掩嘴笑,笑他將她的寶貝女兒寵壞,折損了他平素的威儀——如今,他可是攝政王駕下四將之首,朝堂上,他是人人敬畏的少將軍兼禁軍統領,管著整個皇城的安危,私底下呢,他依舊是那個以秦紫珞為馬首是瞻的楊承東——只屬於她的隨從。
「你們母女倆,就會折騰我呢!」
他無奈的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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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珞微笑,支著下巴看他們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凌兒自出生就不知父親為何物,承東的疼惜,或多或多給了凌兒缺失的父愛。
是的,承東不姓楊,他姓韓,單名一個繼字,字:承東。不過,這個小字很少人知道。
前一刻還在惱火的承東一見到凌兒,就掃盡不快,挑著眉,開始跟娃娃講道理:
「妞妞,伯伯告訴你哦,光騎伯伯這匹馬可窩囊著,咱們凌兒日後要做天下第一奇女子,那就得騎真馬,真馬看過沒有?」
「嗯,見過!」小娃娃重重點點頭,
「見過就好,等哪天天氣放晴了,伯伯帶你去騎。」
小娃娃眨巴眨巴眼,應了一句:「不要!」
韓繼領奇了,問:「為什麼不要?」
「馬駒高,凌兒怕,摔跤很疼很疼,不要學……」
「……」
「娘親說了,學會駕魚人就好——冬瓜伯伯,凌兒要騎你,凌兒要駕魚人!冬瓜伯伯,魚人是什麼樣的呀?」
簡直就是雞在和鴨說話——聽不懂吶。
韓繼細細而思,才明白是什麼意思——所謂魚人,便是馭人。
小小年紀的她,自難懂「馭人」之深意,全把意思給弄迷糊了,若非他深懂紫珞的性情,還當真以為這是童言憨語呢!
「月兒,將凌兒帶下去吃藥吧!我與東子有話說!」
「噯!」
朧月應聲走過——歷經了兩年的坎坷,她們於半年多前又聚到了一起。
「來,乖乖的,小凌兒,月姨抱著去吃點心!」
「可是娘親,我想和伯伯玩……」
凌兒不肯走。
「等娘親和伯伯說完話,娘親讓伯伯到凌兒房裡陪凌兒講故事——」
小凌兒轉著靈活的眼珠子,想了想,才用小手指點點韓統領的嘴,認真的說:「好啊好啊,凌兒想聽聽爹爹的故事!」
說完,又親了韓繼一下,便掙著下來,往邊上的朧月懷裡撲去。
瓏月將這孩子抱起,凌兒還在那裡擠眉弄眼。
小傢伙年紀雖小,卻對自己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很好奇,常常纏著她或是承東,要他們講有關自己爹爹的故事。他們也盡可能的說一些有關金晟的英雄事兒給孩子聽,不過從沒提過名字。怕孩子口沒遮攔。
孩子出去後,紫珞挑眉看著盤坐下來的承東,吩咐碧兒去沏壺茶過來,順帶著將門帶上,不讓任何人進來。
捧著暖乎乎的茶盞,她笑著說:
「喂,混小子,那麼喜歡娃娃,就該早些娶個媳婦自己生嘛,你自己瞅瞅,都把我的凌兒寵成什麼樣了?對著你的時候,就愛淘氣!」
韓繼瞟了一眼,回答的乾脆:「我不打算娶妻。」
「你都二十八了,還不娶?你的哥哥們可都是早早就娶妻生子的。」
「二十八又如何了?你不是說過的麼,在你們那個社會:男人三十而立是很正常的事;再說,我若自小養在僮門關,也許性情會養的和他們一樣,早早聽從父命娶妻生子。可偏偏他們讓我做了你的隨從,這十幾年混下來,我的觀念全被你扭曲了……要怪就只能怪你!」
「喂,我可沒教你不娶不生不養的……」「反正我不想娶,有了家小便有了牽掛,現在這樣不是挺好,我可以全心全意的追隨你,一心一意的疼著小凌兒,不管將如何,承東永遠是她最可靠的伯伯。」.
提到永遠,她神色忽一黯,靜默了好一會兒,方苦笑說:
「在這樣一個已經凌亂的世道上,若沒有自己勢力,是永遠都保護不了你想保護的人的。承冬,我怕有一天我若不在了,旃鳳國如果被鳳亦璽奪去了權,你們這干曾經反對他的人,日子會很難受。讓你娶七公主,求的就是退路。
「現在北滄國日益強,南有蕭王在南詔逐步蠶蝕他們的國土,東有清王陵王藉著幫東瓴國治內亂為由,已佔領了不少瓴國土地,並且還吞掉了東瓴邊境上諸多小部落。
「如今在滄國,蕭王與清王,兩頭坐大,之前滄帝沒有立儲君,如今只怕要頭疼了——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的二皇子在領兵進入東瓴開始所謂的治亂起始,兵力會如此迅猛的強大起來,兩年時間,他以賢達之名,婚娶數位東瓴顯貴千金,從而一舉掌握了東瓴國一半的兵馬,權勢一下蓋天——二十萬東瓴軍,加上其麾下八萬親信,於兵力上而言,已經勝過蕭王了。當下,清王又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之說,拒絕回京,依舊在東瓴擴張勢力,常此以往,北滄表面的平靜也會被打破,兩王之爭必亂北滄國土……」
「你擔心最後有可能是清王得去了皇位?」
韓繼想了想問,相信滄帝也有過樣的擔心,所以才會給金晟聯姻北方五大部落。
紫珞攏攏身上的裘衣,點頭:
「嗯!我擔心凌兒生於亂世,最終不得善終。東子,韓千樺已經為蕭王生下一個女兒,而清王的元妃也曾在去年為清王產下一郡主,後世的碑文雖有些模糊不清,但大概意思我是知道的,九華大帝膝之下獨有一女,一生後宮無妃——
「我曾一度以為金晟會是那個帝王,可如今看來,事情似乎又不是這樣子的。清王元妃產後多病,一直輾轉病榻,可見是活不長的。蕭王身後呢,美人如雲……把凌兒算在內,他膝下有兩個女兒,和歷史不符……也許最終繼承北滄大業的不是他……雖然以我看來,這兩人都不可能做到後宮無妃。
「在這種情況下,想到讓凌兒無憂無慮的過日子,就只能指望你。
「你若能娶七公主,那便是他們的妹婿,金璇和這兩位哥哥都親,不管將來情況會如何突變,跟著你,總不會有意外的。要是清王當政,你是七駙馬,清王定會善待你,若是蕭王當權,更會善待你。凌兒若與他父女相認,有你這麼一個靠山,她在宮中定不會因為沒有母親而受了委屈。
說著,她微一笑,繼道:「你不必皺眉再用虛話來按撫我,我自己的身子狀況,我清楚——撿回來的這條小命熬了兩年多,已屬不易,若能再熬個兩三年的話,若許還可以看到誰人君臨天下,只是,我總覺得自己熬不了那麼久的,現在我唯一能做的是將旃鳳國的半數權力拿捏在手上,到時,無論是誰統一九華,你們若歸附時,總還能有資本得新帝看重。」
韓繼真的不喜歡這種類似遺囑式的叮,但是有些事,他心裡是清楚的,她的身子,真是不容樂觀,而如今,她所做的種種,皆是為了那個男人,為了他們孩子的將來,絲毫不曾為自己考慮了一下。
「好,如果你覺得我娶七公主合適,不怕我負了七公主,我照你的吩咐做就是。」
韓繼終於點下頭。
紫珞這才終於舒了一口氣,笑了出來,素淨蒼白的臉孔上滿是開心之色:
「但凡你能答應的,你自會好好的去完成。七丫頭這孩子很死腦筋,一心想嫁一個一輩子只對她好的男人,可惜,想要在你們這個社會裡想找這樣一個性情相投,可一心一意相待與自己的男子,真是件為難事。不過,我相信,我家的東子——你可以做到,並且做好。你和她關係挺好。」
韓繼聽著白眼,眼裡便跳出那張倔強的小臉,這麼些年,很少有女孩子的相貌留在他腦子裡的,那個七丫頭算是第一個:
「哼,關係好未見得可以就會有夫妻緣。還有,你讓我用真面目去見她,還是繼續用現在這種模樣卻迎娶?」
這倒是個難事兒呢!
紫珞想了想,才道:
「暫時,別讓她知道你是誰了。她哥哥太精明,若他知道攝政王身邊的寵臣是你楊承東,只怕他會有某些突發聯想。順籐摸瓜把我也摸了出去,我不想去見他。一切等時機差不多的時候,你再設法跟七公主說明吧,到底公主應該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計較。」
韓繼聽著,想都沒想再度搖頭:
「阿珞,你這是何苦!如果我是金晟,根本就不會在意你還能活多久,最重要的是兩個人能朝夕相處過一段可以很幸福的日子,如今,你們這算什麼?一個在北滄受折磨,一個在旃鳳煎熬。縱然你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他,不希望再讓他承受一次死別,想成全他的霸業……那也該……」
「好了,東子,別說這事了。其實如今這一切,還不是你勸我的?當初你怎麼說來的,讓我來掌管旃鳳,以最小的犧牲換來最大的保全……」
她赫然打斷,不願多想他與自己如今這種天各一方的關係。
「是,我勸你過來,那是在你身子好好的情況下,希望你掌控旃鳳朝堂,風風光光的嫁給他,一起創個新皇朝。現在的你,半個身子全在棺材裡了,還惦記著爭名奪利,卻是為了給他鋪路,全沒有替自己設想。你有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看到凌兒,知道你曾在這世間重新活過來過,而他,竟然活生生又錯失了你這麼多年,他心頭會有多痛?」
沉默!平靜的臉孔垂了下去.
紫珞站起來,走到窗前,只是輕輕咳咳著,腦海裡浮現的是他俊拔的身影,分別足足有兩年七個多月,思念幾近成狂。
可是,她這樣一個不知道來日還可以活幾天的半死人,怎能再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在他終於走出了她死亡的陰影之後,再次攪亂他的生活?
她不能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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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滄,康城,蕭王府。
雪花飄飄,天地間萬籟俱寂,明明是下午時候,安靜的卻像是午夜時分。
東院內,這兩年來,幾乎不住人,側妃韓千樺已經搬去了南院,嵐閣也已被深鎖。
最近這一個多月,蕭王才回到王府居住,因為一個女人。
那女人神韻跟已故的秦紫珞,長的極其相似,或者是因為這個緣故,她入門第一天,就破了蕭王的例——
只一曲《鳳求凰》,那個名叫齊沁的新姬,成功的將蕭王留在了洞房內,第二天,蕭王還親自將人接進了自己的東院——足足一個月,將她當珍寶似的捧在手心上。
直到五天前,蕭王卻極突然的將那個女人趕出去了墨問曾經住過的房間。
外頭的人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那天,蕭王怒騰騰的跑了出去,一連數天不曾回府。
今日,他終於又回了王府。
來的時候,女人們皆在園子裡賞雪,玩雪仗。新進的側妃小妾,倒皆很和睦,見到他時,紛紛上來請安,他冷冷的瞄了一圈,目光只在新姬身上轉了一下,就折回自己的園子去。
同來的還有七公主金璇。
金璇在齊沁身上瞅了一會兒,也去了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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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沁在景侃的示意下,在所有女人艷羨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跟著回去東院,在偏廳沏了一壺茶送進書房。
進去的時候,但聽得七公主在問:「大哥想不想我嫁過去?」
蕭王靜靜的回答:「這事,你自己作主。若不合心意,不嫁就不嫁。只是你年歲一年年往上長著,留在閨閣,也不是長久之計。今番你決定不嫁的話,等到秋試時,大哥幫你留意一下來考功名的舉子們,看有沒有合適的,給拉拉線……」
跟七公主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溫和。
齊沁所認得的蕭王,性子其實也很和善,可她也見過他冷怒躁狂的一面——那樣的他,令人生畏。
齊沁垂著頭,將手上的茶往書案上放下時,正好和蕭王冷冷的目光對了一個正著,他住了口,眉頭一皺: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景侃,立即將她的東西收拾了,送去別館養著去!」
齊沁臉色一白,忙跪下:「爺,妾身以後再也不敢了,求爺別將妾身遣出府去。」
眷寵一月,他只讓她穿男裝,陪他下下棋,彈彈琴,說說話,極她待好,從不碰她——完全不碰,只是欣賞,將她當作了某個人的影子。五天前,她卻一手搞砸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蕭王湊過了頭去,冷冷的道:「本王警告過你的,有些底線,不是你可以探的。可你偏偏不信……景侃,把人送走!」
一陣淒淒的哀求,在東院冷靜的空氣里拉長著,一個盛寵的女子莫名其妙的就失了寵。
猶在賞雪的美麗女人們,站在園子裡,可以清楚的聽到新姬那極盡淒慘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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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璇靜靜的看著,沒有出言相勸,只是臉上黯然著:
「哥,你不用費心再給我找什麼有緣人了。我嫁吧!是女子總要嫁人。這世上,男子都是一般樣的,與其嫁個京中的舉子,繼續關在京都這個大牢籠裡,不如遠嫁出去,只要從此以後循規蹈矩的過日子,只要北滄強盛著,我這個七公主必不會受他們欺負。」
說著又一笑,道:「呵,如果我真受了欺負,那我就剪了一頭青絲,從此佛門青燈,就此了卻殘身。」
金晟聽到這種喪氣話,眉頭直皺,半天才說:
「聽說韓繼此人是旃鳳攝政王身邊的寵臣,身家很清白,早年習武於山林,品性端正,甚至至今未有過姬妾,想來才學不會差到哪裡去。你們兩人若能對上眼,那是好事。若是真過不下去,到時,哥可以把你帶回來!」
這些事,金璇早就聽前來提親的喜媒說起過,估計也因為這些優秀而乾淨的品質打動了哥哥,以致於令哥哥沒有第一時間替她擋掉了這門婚事,而讓她自己作主。
「好,那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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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二十九年三月十八,北滄帝君將膝下最珍寵的女兒嫁給了旃鳳僮門關大將軍韓戰之子韓繼。
那天,整個僮門關傾城而出,大禮相迎,婚禮轟動邊塞,可笑的是作為新郎倌的韓繼居然沒有出現,一切皆由他的四哥韓棠代勞。大將軍給的解釋是:韓繼離京回塞之日,攝政王鳳瓔忽然病危,至今仍在昏迷當中,未能來得及趕回來。
後來,金晟告訴金璇,果有其事,攝政王昏迷足足七天才見轉醒。
待續。
週一,工作量大,白天沒有多少空來碼字,回家後,兒子說他明天考試,要我陪著複習,折騰完再碼字,碼到了一點多才多碼了這麼點,這一章就權當是十八號的更新!如此,我就可以把更新的時間調整過來了,也不必這麼趕了。欠下的一章,哪天碼的順了,盡量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