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睛朗,悶熱的風,在空闊的練武場上吹拂,場上擺滿了桌椅,一副要進行三堂會審的樣子.
軍帳裡的將士陸續趕到這裡。
紫珞靜靜的坐在正位下座的椅子上,淡定的吹著茶葉,接受著所有人的側目。
金賢趕到的時候,已經坐無虛席,但場面相當的謹然有序,一個個皆在等蕭王的歸來。
他跟紫珞打了一聲打呼,便坐到了自己位置,閒坐時,耳朵裡刮到他們的話,才知道剛才不斷有人出言挑釁,結果皆被紫珞三言兩語駁的無詞以辯,於是乎,便再也沒有人跳出來敢跟這個看上去淡淡無害的少年對話——大家看紫珞的眼神,皆含驚嘖之色累。
清王隨後也到了,坐到座位上的時候,目光在不住的巡視著四周,似乎在找什麼人,最後,才將目光鎖到了她身上。
很快,夕陽斜去,依舊不見蕭王的身影,在座的人,皆按捺不住了,有人在嘀咕:「蕭王這是不是打算避而不見,想把七日之期延後?」
「就是就是,說什麼另有隱情,還不是存心想包庇!萌」
紫珞捏著眉心,心緒難寧,不住的想:無論最終他能不能將在逃的那個人擒拿,這個時候,他都該及時趕回來。為什麼到現在都遲遲不出現?會不會另外出了什麼亂子?
她的心,異樣的生躁生亂生煩,沖楊譜勾勾手指頭,吩咐了幾句,叮囑他們另派一些人馬出去查看查看。
楊譜應話離席。
紫珞已知道,玉連子的死,事有蹊蹺,有人不斷的給玉連子下套,不僅栽了贓,而且還被攝了魂。
七天前,金晟離開後,安王急匆匆趕來——此番平西南之亂,安王是先鋒。
他來時,君熙睡著,紫珞正獨自守在客房陪著玉連子。
金賢站在門口處,看著雙眼通紅的她在無聲的落淚,想要叫她,張開嘴,還是閉上。
有些事,金賢不甚瞭解,可他沒問,陪了半天後,承東走來,他想了想一把拉上承東出去問情況,過了一會兒,他又急急走進來,到她身邊,低低的很是急切的跟她說:
「紫珞,大哥射殺君墨問,也是迫不得已。這件事,你……你不能怪他……
「真的,那日,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是那曲詭異的簫聲突然間響起後,才令他無端發了顛。
「紫珞,君墨問在無數雙眼睛底下,殺掉車騎將軍父子三人,斬死斬傷北滄士兵數十名,這是事實。大哥曾想上前制住發狂的他,可沒制住!失去常性的君墨問,功夫比平常精悍數倍,顛狂之下,將大哥都打傷了。
「後來,他強撐著找回幾絲理智,衝到大哥跟前,直求他給個痛快。大哥見無人能制服他,才含淚忍痛將其射殺的!
「紫珞,當時你沒有在現場,所以,你沒有看到,大哥拉弓的時候,手一直一直在顫……我不騙你的,大哥也不想的。君墨問中箭後,他也曾搶在第一時間命冷熠來救治……只是傷的太重,實在沒得治了……也是他不想治了,所以,才會死掉的……」
簡單的描述,已令紫珞淚流滿面。
她只要想到金晟用箭射穿玉連子的那種情景,心,就痛若刀絞。
她沒有說話,金賢也不介意,陪著她身邊,一五一十把事情全部告訴她。
他說:攻城之前,金晟和「君墨問」早已經聯繫上,他們一起制定了周詳的奪關計劃,本來他們是想借這個機會,擒拿住栽贓者,散佈謠言者,趁機昭示清白,不想,功虧一簣,車騎將軍父子三人同時喪命,令西南關的將卒個個信了眼見之實。
金賢一再的重申,大哥和這個君墨問相交雖淺,雖彼此之間的情誼,親手射殺,於大哥而言,絕對是一件最最痛苦的事。
紫珞想:金賢一定還不知道,他不光親手射殺了玉連子,還將玉邊子的心挖了出來——這樣血淋淋的場面,極可怕的定格在她的腦海裡。
她曾問過金晟的,他垂著眼,淡淡的反問:
「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麼?墨,我們曾是以命相托的兄弟,相交十年,又夫妻了一場,我原以為我們的情誼是堅不可摧的,可你至始至終皆想逃開我,不管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你的心思始終不曾變過:你從不曾真正將我放心上。墨,我與你而言,到底算什麼?還有,你到底想將我傷到怎樣一個地部才甘心……」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傷心,面對她的激辭厲語,他沒有辯駁,沒有回答,只是不鹹不淡的吐出這麼一句,就轉身離開。
這幾天,她就睡在他的隔壁,帶著君熙貼身照看。
他在忙,不想跟她做更多的解釋,只用行動在向她說明,他從不曾認為玉連子是南詔的奸細,他會給他洗刷罪名。
每天夜裡,他都回來的很晚,回來沐浴完,就直接她這邊。
很小聲的進來,很小心的看看她與君熙。
有時會坐很長時間,有時乾脆就在邊上的桌案上瞇一會兒,有時獨自站在窗頭繼續埋頭細想,有時會牽著她的手,會連人帶被將他們抱住,她能聞到他滿身的薄荷味兒,可就是不說話。
她怒著他害死玉連子,不願搭理。
他也在生氣,氣她公然的逃離,氣她放跑了展蒼,氣她的狠心,氣她的不肯交真心。
兩個人倔強的誰也不肯向誰低頭,只有在夜色裡的,他才走近她,以一個個細小的動作來表明他對她的依戀。
第一個晚上他進來的時候,她還沒有睡著,是清醒的,本想抗拒這樣的擁抱,他不放,將她箍緊,低歎的對她說:「別動,我很累,就想這樣抱抱你和孩子。」
她的心理防線,被他微微顯得疲憊的聲音擊城潰堤。
黑夜裡,她容他這麼抱著,就是不交談。
一連數天,無論多晚回來,他都要來抱抱她,可就是懶的為自己的行為辯說一詞。
她覺得很悲傷,他們之間,何時已變成這樣?
相對無言,心裡唯有怨,唯有怒,唯有止不住的陣陣心痛!「報,蕭王回來了……」
一句報稟,令恍惚走神的紫珞收回心神,急急的站起來的時候,抬頭,夕陽的餘輝裡,金晟昂著頭帶著近衛們走來,一身銀色的鎧甲,已被鮮血染的通紅,一行人就像剛剛自血河裡爬上來……
紫珞看得汗毛全豎了起來,將士皆在問「殿下,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多血?」
金晟不答。
銀甲之上,多處被利劍劃破,有血在止不住的在滴落,在碧綠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金晟……」
他的神色很冷,他的眉頭擰在一起,他的步履有點沉……
她忍不住叫住他,想扶他,想查看他的傷。
他拂開了她的手,視若無睹自她跟前走開,是如此的冷淡。
紫珞看著他,感覺到了他身上前所未有的疏離——冰冷的疏離!
她僵在原地,複雜的看他。
金晟一手把著腰間的腥紅的長劍,轉身看向紛紛站起來的將士們,目光冷冷的自她身上飄走,環視一周後,沉沉吐出一句令紫珞驚呆的話來:
「楊譜,取君墨問的首級給石英他們!」
空氣一下靜止,所有人都呆若木雞的看著如浴血歸來的蕭王,他們原以為會聽到蕭王一番激昂陳辭,怎會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王……王爺……您說什麼?」
楊譜呆呆的看著自己這個冷若冰霜的爺,一時沒有將他的意思領悟過來。
蕭王橫過一目,滿眼堅決不容違逆,低磁的嗓音迸出冷酷的話:「本王說,立即斬下君墨問的首級,以祭車騎將軍父子三人在天之靈!君家孽子,押向京城,由皇上聖裁!」
此話一落地,眾將軍皆嘩然,石氏三兄弟露出又驚又喜之色,沖臉色一下發白的「准王妃」投去一眼後,紛紛跪地直道:「殿下大公無私,屬下等替妄死的老將軍謝殿下成全!」
「怎麼回事?」
金賢驚跳的跑過來,急急抓住他滿是血漬的臂膊,大叫:「大哥,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金晟淡淡一瞥,目光凝在金賢身上,沉聲說:
「本王說過,七天之後,不管結果如何,皆會給老將軍一個交代,這就是本王的交代!楊譜,還不去照辦……」
末了,又是一句面無表情的命喝。
楊譜僵了一下腰背,方應一聲:「是!」
轉身離去的腳步卻是無比的沉重。
無需照鏡子,紫珞就能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有多難看,在他無情喝一出那句話的時候,她猶在不信,在他有力的重申以後,她的胃在極度的收縮,想作嘔,想吐——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是在兒戲!
下一刻,她攔住楊譜,心痛而不信的目光則凝在他身上,他渾身冷漠,一身血氣,透著冷酷的肅殺之氣,那樣冰冷的眼神,在告訴她,無論誰求情,都沒用,他軍令如山,出口不改。
這樣的他,她不陌生,在北地,每當有人違背軍令,每當因此要決策別人生死的時候,他就是這樣一副無人可逆其心意的冷決模樣。但是,這樣的模樣,他從不會對她使出來。
但今天,她發現他是衝她而來的。
她心頭直顫,壓著疑惑,壓著驚亂,衝到他跟前,厲聲一叫:「理由,給我理由?」
玉連子已死。
既然已經死了,為什麼他還想害他死無全屍?
沒有理由,他不可能會如此作賤玉連子的遺體!
他明明查到了很多事!
「鐵證如山,還需理由麼……」
「不對……」
「是非錯對,輪不到你來插嘴。秦紫珞,你一個女人家,好好的閨閣不待,跑到這裡胡什麼鬧!馬超林虎,馬上送她回京城去!」
話一說完,他竟然衝她使出一記擒拿手,又快又準又狠,幸好,她發現了,連忙退讓。可他下手毫不留情,一記「秋風掃落葉」攻她下盤,她在半空翻了一個觔斗,隨即在地上打了個滾,縱身起跳剛剛站穩,緊追而來的掌風往她頸間落下。
只覺一陣酥麻,整個人就軟軟癱下。
耳邊,就聽得金賢在急叫:「大哥,好端端的做什麼要打暈紫珞……」
承東怒不遏的叱喝聲由遠及近:「金晟,放開我家小姐……你瘋了不成……」
有個比較近的低磁嗓音在喝令:「來人,將楊承一乾等人全部拿下……」
她被他抱起,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聽到的一句話是:「傳令下去,君墨問的屍骨就地掩埋,今日大祭過後,搬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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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上竹簾下的男子,凝眸,眼裡泛起疑惑,低低傳令:「去查,剛剛蕭王在回來的路上跟誰交過手了?」
「是!」
半晌後,侍衛倪衡來報:「皇上,蕭王回城途中遇上了蕭融,一番激戰,蕭王身邊一大半近衛戰死,景侃身受重傷,如今昏迷,生死不定,蕭王也是身負多次刀傷,所幸秦姑娘發覺有異,曾私下令楊譜另派人手去探看,如此才不至於全軍覆沒。至於蕭融,已被蕭王殿下一劍刺死。不過,聽說死前,那蕭融曾與殿下耳語過幾句,隨即,狂笑而死,囂張之極……」
滄帝聽著,不覺蹙眉。
這當中,大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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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珞被迷藥迷暈,一路暈暈沉沉,只知道自己在馬車裡睡著,等醒來的時候,已經發現身在嵐閣,還被制住了穴道,再無法施展武功,整個人軟綿綿的,提不起半分勁兒,並且,她悲慘的以現,自己被囚禁了——
自醒來以後,她既出不了嵐閣大門,也見不到金晟。
待續!
晚上可能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