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丟下手上的漱金墨,轉身走到方臉男子面前。
一條粗大的鐵鏈將這個虎背熊腰似的男人捆得結結實實。
他一直面無表情,哪怕他們這些人在殿堂上爭的快面紅耳赤,這人依舊是一副老僧入定,聰耳不聞的模樣。肋
她很好奇!
他會是誰的手下?
受誰的命而來?
又為何將她拖進這麼一個紛紛擾擾的迷團?
此時此刻,他又在想什麼?
嗯,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傢伙還有別的陰謀——瞧那老神在在的樣兒,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也不擔心身困窘境性命將不保。
紫珞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什麼形形式式的人都有見識過,直覺這樣不要命又沉得住氣的殺手,一定來自一個寵大的組織。
之前,她一直在猜他們是拿錢以殺人謀生的江湖殺手,現在,她的想法已經改變:有些人只會奉命殺人。
在這個時代,每個手握重權的男人,為保自己周全,都會養這麼一批可以為主子拋頭顱撒熱血的死士。
他們可以為主子生,為主子死。
無論是蕭王,清王,還是當今的滄帝,他們都有這樣的部屬。
這樣的人,純萃是殺人機器,沒有感情,也沒有自我。
他們是一群可憐的傀儡。鑊
紫珞惋惜的一歎,做人做到這個地部,還有什麼意思?
「老大哥,問你一個問題哈……」
沒惱沒怒沒仇!
她婷婷而立,靜靜的逼視,聲線柔柔的叫一聲「老大哥」,語調異常親切,便若在空中飄零的一葉黃蝶,優雅的,又從容自在的,令公堂裡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哪有這麼稱囚犯叫「老大哥」的?
這也太……詭異了,太輕浮了。
正常一點的人,應該過去把地上的人拎起來怒斥:「他奶奶的,誰指使你污陷我的……」
堂上的諸位大人,彼此對視,是大皺其眉。
幾位王爺,神色不一,有感覺好玩的,有泣笑皆非的,也有目光沉沉的……
方臉男子被叫的心裡直發毛,終於錯愕的抬起頭。
一個絲發隨意綰束,羅裙輕輕揚起的女子,就這麼嫻靜的站在跟前——看那樣兒,似乎,她現在站的不是公堂,而是倚在農莊的柳樹下,閒閒在和人說笑,語調輕閒,一切都顯得極為的閒適。
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心思玲瓏剔透,觀察細緻入微,一張嘴,能言善辯,能把是非黑白全給顛覆。
他生平殺過那麼多人,從沒有人能給他如此大的震撼,一個小小女子,打破了他們不敗的神話,也從沒聽到過如此精彩的辯答,更沒有被叫作「老大哥」過。
這是一個讓人很想去欣賞的聰明女人。
這種聰明不做作,淨透如山泉——好生複雜,明明心思那麼深,身上卻沒有那種陰狠狡詐的氣息。
「問吧!」
他歎了一聲,忍不住跟她說話,感覺很舒服。
紫珞淡一笑,立即好奇的問:「我與你有冤嗎?
「無冤!」
他淡靜的回答。
「有仇?」
「無仇!」
「也是!」
紫珞點點頭,歎道:「下一句,你會說,我與你雖無冤無仇,可你是我的買主,那是不爭的事實——」
將她拖下水,那也是情非得已。
方臉男子默一下,淡淡道:「是不是買主,你我心知肚明。」
老狡猾的回答!
心知肚明?
哼,對極,他知道她不是,她也知道自己被誣陷,可偏偏他又故意在人前把她給供了,擺明是想要拖著她一起死。
紫珞無力一笑:「老大哥好高明的回答。」
「客氣!談不上高明。若高明,也不至於弄得這麼狼狽!」
「哦,我明白了,你恨我壞你的事,你記上心了,所以才拉上我墊底來了是不是……唉,我都不認得你的——老大哥您是不是也太愛記仇了……」
方臉男子淡一笑,覺得這樣的對話很奇妙,一頓,答:「你懂的,我們從來不和買主見面!」
前後兩問題都不答,單單回答最能讓人往不良方向想的那個問題。
丫的,真夠老奸巨滑的!
紫珞很鬱悶,往金晟那邊投去幾眼,這傢伙冷眼旁觀到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呢?
自進殿門到現在,他的神情一直是高深莫測的。
紫珞知道,只要看到墨問留下的字,他一定會竭盡全力的來保住凌嵐的命,只是,再次他的面,她隱約感覺,這人看他的目光越發的冷了——變的極為的冷漠疏離。
如果之前,他對她還有一些興趣的話,那現在,他對她有的僅僅是嫌惡。
為什麼會有嫌惡之色?
自己最近一直規規矩矩的待在牢裡吃閒飯練書法的,什麼時候又招惹上他了?
好委屈!
她想不通。
他的神色,很可怕,太沉寂,透著一股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氣息!
她在天牢七天,他不曾來看了一下,也沒讓府裡的人來探視——只有朧月來過兩次,一次跟著安王,偽裝成侍衛進的天牢,一次是跟著清王和清貴妃而來,給她帶來傷藥,送來乾淨的衣裳。
紫珞發誓,自己從小到大,活的沒有這麼憋屈過。
可這憋屈全是自找的。
為嘛自己要來淌這趟混水?
瞧瞧,這水,一經她攪和,變的越發混了。
紫珞有點煩,煩自己沒事自找罪受。
而現在,她最想知道的是:這七天,他在外頭查到什麼了?
*****
清王一直在關注凌嵐,看到凌嵐目光閃閃的看著金晟時,心裡很不是滋味。
凌嵐,本該是他的女人。
當然,他從沒有過必須要去得到的女人,只是這個女人有些特殊。
七天前,他清王府裡接見了一個由蕭王府總管親自帶過來的奴婢。
那奴婢帶了一封信來,只道請清王一定帶給清貴妃,求清貴妃在滄帝跟前說句話:七日之內不提審,七日後再作定議。
他曾閒笑的反問:「本王何以要幫你?」
凌嵐若被定下禍亂皇族的罪名,便會被斬首,與他是好事,他直覺父皇這是藉機拿蕭王府開刀。
那奴婢淡靜的很,只呈上一封上蠟的密函,直道:
「清貴妃親啟後自會幫忙。這是定遠侯夫人親筆之字。夫人說了,不到萬不得已,斷不敢擾清貴妃清閒,若非人命關天,也不可能相求……」
他好奇這密函的份量,便拿著進宮去見母妃。
母妃一看臉色大變,立馬當著他的面燒了。
清王問過怎麼回事,母妃不答,只在那裡顫顫發抖,喃喃道:
「我就說,那天我該找皇上給你要這個女人過來……這個人若留在蕭王身邊,他日只怕會成為你的絆腳石。絆腳石一定要除掉,卻不是現在,現在逼急了,只會出更大的亂子。皋兒,你馬上去求你父皇,要求三堂會審,我會去跟你父皇提議:等陵王和平王大喜過後再議此事,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去查……」
他雖有驚疑,但還是照這麼做了。
母親還一再的叮囑:現下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凌嵐公主獲罪,要不然他們會有大麻煩。
清王知道,金晟做事謹慎,既然在金殿上說了,要查明真相,就一定會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今日,他見識到了紫珞口若懸河的雄辯之才,這樣一個有智慧的女子,白白便宜了金晟,他忽覺得好可惜!
不,是好生遺憾。
他正想著,金晟終於又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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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確不可能見到他,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詔國帝主,如何會輕易見了你一個小小的御用殺手!」
金晟淡淡的聲音在這時響了起來:
紫珞聽在耳,不覺一呆,回頭,溫吞的目光慢慢收緊,如針鋒一般盯著。
這人是南詔皇帝身邊的人?
她難得吃驚的瞪直了眼,灼灼逼視,果見方臉男子淡靜的臉孔倏然凝滯,整個人便若被冷的刺一劍,打了一個顫。
她的心弦,莫名一緊,背脊上生出一種踩在圈套裡的驚悚。
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有一雙眼睛在暗中以「凌嵐」為餌,已將藏於暗處的「墨君問」鎖為目標了?
是不是在她為南詔軍營出謀劃策小勝幾個回合開始,詔帝就已經知道定遠侯身邊有人了?
或者,他們已經猜到那個人是君墨問,所以,才有了凌嵐被封為公主遠嫁北滄的事?
如此一想,背上冷汗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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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嵐」的每一句話,金晟都有聽明白,很驚歎她那鞭辟入裡的層層分析,一個女人如此博聞強識,很不簡單,只是有一些事,她還是猜錯了,或者說不是猜錯,而是有意在誤導。
她在隱瞞一些可能關係極為嚴重的事——
再有,密函上的字跡,明明是真的,她卻能把它辯成假的——這本事,你不想佩服都難:很可怕。
最可怕的是,沒人知道她懷的是什麼心思!
而且,最最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的這個新妃,竟是謝玉的女兒……
謝玉!
哼,跟清貴妃一樣,全是雲遲的狗腿子……
跟雲遲有關的人,死了那叫活該,叫痛快!
當聽到暗哨的回報來這個驚人發現時,他異常惱怒,當場劈翻書案。
他不知道自己在惱什麼,反正,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想放棄去救她,後來想到墨問的信——嗯,好吧,為了墨問,他忍了,且再保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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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晟面色冷淡極了,高大的身形往方臉男子跟前一站,負後,居高臨下的睥睨著:
「司徒然,哦,不對,本王該叫你晉冥山,南詔十三劍暗殺門的三當家對吧!本王知道,你給司刑局的所謂供詞全是編的……這些事,本王已查的一清二楚,你再怎麼狡辯也沒有用……」
一字一頓皆有千鈞之力,將他的來歷無情的剝開——方臉男子沉下臉。
「你奉詔帝之命前來北滄,為的就想把君墨問找出來!
「本王大婚時,是你帶人闖入西園欲擄墨問之子,清王大婚,你等又故技重演,令你們沒有料到的是:本王的王妃會突然冒出來,壞了你們滿盤計劃,於是你便反口栽贓,欲將本王的凌嵐捲進這場是非裡,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機令我父子再次生嫌隙,動我北滄根基,亂我皇室安寧……
「至於詔帝會這麼做的原因,想來是因為聽說了外頭的遙傳,說什麼去歲的時候,君墨問曾在南詔的軍賬中出現過,又遙傳,他與定遠侯有點什麼什麼關係……
「所以,你們皇上就把矛頭指向了凌家這位小姐,封其為公主,命其來北滄,一是極想自凌嵐身上找到君墨問的行蹤,二是在賭:定遠侯府與東瓴君墨問之間也許有著非比尋常的交情,而君墨問又跟本王是生死之交,他便想利用這一點,欲保障和親公主在北滄的生命安全,以確保休戰求和的時間可以維繫的更長久一些……
「可他又怕墨問因此而歸附北滄,於是,又命你們前來擄君家稚子,待到事情敗露,又故意將凌嵐置於死地,為的是想整垮本王,讓本王背上一個不仁不義有的罵名……」
紫珞呼息一室,一抹苦笑溢開。
被她猜中了,原來,一開始,她就成了別人手上的棋子,被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知。
不對!
她感覺很不對勁!
若是詔帝身邊的人,人家何以要把她誣陷?
這一誣陷,她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和親一事,就成了南詔在戲耍北滄故意編演的爛戲碼。
一旦和親失敗,兩國時局必變,現在的南詔需時間來恢復元氣,詔帝不可能讓人這麼胡來?
心頭疑雲重重,紫珞目光灼灼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方臉男子。
這人忽淡一笑:「蕭王編的很精彩,可證據呢?蕭王,若無證據,那便是您在狡辯……」
他手握啷啷作響的鐵鏈,舉手指,直指殿堂上的匾額,口帶譏嘲之意:「所謂的明鏡高懸,難不就是狡辯之下,逼人另改口供麼?」
案前,李環深深的審視蕭王,他知道以蕭王的為人,斷不可能會無憑無據來信口開河的,他沒有說話,靜等著蕭王下文。
就這時,清王忽笑著開了口,道:
「李大人,本王能為凌嵐公主作證:她絕無來害本王元妃之意!」
「哦?清王可作證?」
李環有些詫異,清王與蕭王表面是一團和氣,暗底下,一直劍拔弩張,清貴妃會親自下天牢要求好生善待囚徒已是怪事,這會兒,清王居然也開口幫襯,不覺心頭暗暗詫異。
金晟目光深深的轉到了清王身上。
兩兄弟目光一對,清王笑的深深,蕭王目光沉玄難測。
「對!本王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