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開始,他就是孤獨的。父王在他還沒有記憶的時候就早逝了,母妃體弱多病,多愁善感,甚至都無法照顧自己。唯一慶幸的是,陛下對他很好,經常會召見他入宮,也讓他和其他皇子一起學習,甚至還更加的關心照顧,這讓他小小的心裡得到了一絲安慰。
八歲的時候,陛下的壽誕,他和娘親一起入了宮,當著所有大臣的面,陛下將他抱在了懷中,一起坐在了那張龍椅之上。他還記得那個時候,母妃複雜而又驚慌的神色,還有,那滿朝文武不敢置信的眼神。只是,他卻沒有料到,陛下的這個舉動,讓他未來的人生,陷入了一種極端兩難的境地。
他和太子雖然不算親密,可是卻算是相處融洽。那天晚上,太子說要送他一份禮物,讓他偷偷地到御花園去見他。卻沒有想到,自己剛剛到了那裡,就被人從背後推到了御花園的池塘之中。溺水那窒息般的感覺,他想,這輩子自己都忘不掉。
當他就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有一雙手將他從水底拉了上來,他看到了一張焦急的臉,那個比他還要小了幾歲的少年,擔憂而關切地開口道:「你還好嗎?抓著我的手,別怕!」
也許這就是一種緣分,那一天,他結識了鎮遠侯府的世子,慕祈風。並且從此以後,有了一個真正的朋友。慕祈風雖然年紀比他小,可是卻顯得很是成熟穩重,通過他,自己還認識了另外一個人,也是慕祈風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叫做韓青牧。相比慕祈風不符合年紀的穩重,韓青牧性子跳脫,是三人中最善於調節氣氛的人。不過對於他來說,最值得相交的,還是慕祈風。
那段時間是他最開心的日子,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他們在盛京各處玩耍,做了在皇宮這輩子都不敢做的事情。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假裝,即使是在多年以後,想起這段單純而美好的時光,他也會忍不住微微一笑。
壽宴之後,他並沒有將那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從那之後,太子就開始處處針對自己了。不過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是有辦法避開,他知道,自從那天陛下抱著他坐上了龍椅,太子就已經將自己視為眼中釘了。一開始,只是小打小鬧,暗地裡捉弄他。隨著年紀的慢慢增長,這種行為有增無減,甚至變本加厲起來。好幾次他都身處險境,差點喪命,也因此產生了一種憤怒。因為在他看來,太子的態度實在是不可理喻。畢竟,陛下再怎麼寵愛自己這個侄兒,也不可能將皇位傳給自己。
從十五歲繼承王位開始,他就開始故意醜化自己,讓人傳出自己冷酷殘暴的名聲,只想以此表明自己的態度,同時降低太子的戒心。並且,除非是大事,他不再隨意進宮。哪怕是帝學,也是偶爾去一次。他的舉動無疑是成功的,那段時間,太子再也沒有刻意針對他了。而他,也有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他遇到了一個從大食國過來的外族男子,聽到了有關大齊國意外的世界,並且和他建立了來往,開闢了一條新的商路。他喜歡學醫,喜歡挑戰一些極限的事情,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內學會了師父所有的本事,青出於藍。而他最喜歡的,卻是和慕祈風一起切磋武術,討論彼此都感興趣的東西。那個時候,他不是慶陽王爺蘇懷槿,而是素言,單純的只是他自己。
祈風忽然變得很奇怪,每次聚會的時候,似乎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屬。韓青牧調侃他是開始思春了,沒想到祈風居然破天荒地紅了臉,竟是被他一語言中了。這也引起了他們的好奇,比起早就已經經歷了男女之事的他們兩人,韓青牧卻因為老侯爺嚴苛的管教,到現在還是一張童子之身,這也是經常被韓青牧拿出來嘲笑的事情。
很多年以後,他常常在想,要是當初沒有那麼好奇,是不是,就不用體會到,什麼是心痛的感覺?
當祈風急匆匆地將那個女子送到他面前,要他為她看診的時候,那樣子的表情,似乎只有當年他救起落水的他之際,才看到過那麼一次。可笑的是,當初他是差點溺死,而那個女子,不過只是來了月事,身體虛弱罷了。本來他並不打算管她的,可是聽到她的請求,還有她那彷彿認識自己一般的神色,讓他頓時猶豫了。
這個女人,居然會知道他的名字,素言。他雖然開了一個小醫館,可是卻並沒有到哪種被人知道的地步,而且,看對方的神色,似乎確定自己就是一個神醫。而實際上,他只拿過東西做過實驗。他很好奇她的居心,很想知道為什麼她認為自己能夠為她的親人治病。更想知道,這個女人,值不值得祈風另眼相看。
卻沒有想到,這份好奇,居然在不久之後,葬送了他的一顆心,再也收不回來,卻也永遠都得不到回應。
明明是一個妙齡少女,那眼中的深沉和憂傷,卻彷彿沉澱了許久。那樣的隱忍而複雜的目光,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輕易放棄的韌勁,他的刁難,冷漠,都無法讓她退縮。如果一開始他懷疑她的動機,那麼,在調查清楚她的身份之後,知道了她的目的。經歷了那麼久的相處之後,他便已經決定,答應她的請求。
祈風忽然出現在了藥譜,和她一起。他看到了她眼中對祈風深沉而隱忍的愛戀,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他竟然會覺得心痛。當她離開之後,祈風居然請求他,讓他答應幫忙。他竟然從心底裡感到排斥,甚至,故意刁難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對於心中認為是最好的朋友的人,有了一種嫉妒而陰暗的心理。他覺得內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而當她問自己,怎樣才是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的心裡忽然明瞭,這麼久以來的掙扎,到底是因為什麼。
他作勢要親她,卻被她猛的推開,那模樣,彷彿遇到了毒蛇猛獸。他卻在瞬間心中一痛,將那隱藏在心中的萌動,狠狠地壓制住了。
不是你的,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什麼要心動,為什麼要在乎。
有些事情,還沒有開始,其實就已經結束了。只有在祈風面前,她才會笑的那麼甜蜜,而他,從頭到尾,根本就只是一個旁觀者。
太子忽然在暗地裡派了殺手,他沒有料到,卻受了傷,意外地被她救下,卻差點害了她。那個時候,他必須要離開,可是卻必須治療邱子軒的腿疾。暗殺幾乎每天都在上演,他只能冒著生命危險,不管怎麼樣,都要徹底治好邱子軒,讓她安心。
這是他答應過她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無關風月,也許迷惑,只是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永遠都是清醒的。那個女人是特別的,她不會希望自己的夫君還有別的女人。而他的身份,也注定了是不可能給她想要的一切。他可以掠奪,卻不想破壞那十幾年的友誼,還有自己,難得觸動的一顆真心。
而他更明白,他只是動了心,可是,在他心裡,還有更多更重要,更值得他在乎的事情。一路走來,不是沒有掙扎,不是沒有過想要將她搶走的想法,可是,他總是做不到。默默地念著一個人,是痛苦的。對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有一個人,那麼可笑的付出了一顆心,除了他自己,誰也不會知道。
只是,他因為會隱藏在心裡一輩子的事情,卻被另外一個女人,看在了心裡。
雙兒。
他的表妹,從小就跟在他身後,嬌弱溫柔的一個小丫頭。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妹妹,甚至連多餘的一眼都很少給她。卻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居然會是她!
「我會等你,就如同你一直在心裡等她一樣,哪怕對方從來都不會知道,哪怕明明知道會受傷,可是我永遠都會站在原地等你。你需要時間,我給你,你需要冷靜,我就等你。不管是一年,兩年,甚至是一輩子!」
她的淚水格外的柔弱,眼神卻是如此的堅定。
他沉默了,而與此同時,也得知了慕祈風已經和她訂婚的消息,也許是因為他當初的那句話,慕祈風故意將訂婚之事鬧得人盡皆知。他很想笑,卻只覺得心中一片苦澀。
而那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陛下私下到王府來與母妃幽會,他居然是陛下和母妃的私生子!那一刻,他心裡捲起了驚濤駭浪,憤怒和失望,卻也讓他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
為什麼陛下對他如此榮寵,為什麼一直以來太子如此苦苦相逼,也許,太子早就知道了這個時候,才會想要斬草除根吧。不管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已經不在乎了。父王的故去的身影,從來都沒有讓他有一絲印象。而陛下給他的,卻多得多。陛下的身體,已經撐不住多久了,就是在將死的這一刻,他才打算說出一切的真相。
是中毒,太子親手下的毒,也讓陛下下定了決心,將皇位傳給他。可是這一路,卻並不是那麼容易。而他,在那一刻,知道自己,是必須做出抉擇了。
成王敗寇,他已經隱忍了那麼多年,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怎麼可能再一次委曲求全。
他娶了雙兒。
只有這樣,才能穩固他的地位,得到更多朝臣的支持。
大婚之夜,他終究還是無法突破心中的那道防線,讓雙兒獨守空房。可是,雙兒卻沒有一絲怨言,他多希望她能夠爆發出來,罵他一頓,而不是那樣沉默的,讓他覺得壓抑。大婚之後,他就開始忙於政事,幾乎徹底的忽略了雙兒的存在。直到祈風大婚,他在宴席之上,喝的酩酊大醉。他知道,有的人,有的事,是該徹底放下了。不管怎麼樣,祈風是他的朋友,只要他們能夠幸福,那麼自己,有到底在執著些什麼呢?
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忽然想起母妃說過的那句話,你可以很愛某個人,可是也許到最後,和你在一起的,並不會是那個人。也許你從來都沒有在意過的,卻是會陪你一輩子的存在。無所謂取捨,喜歡的人,不一定適合自己。
而那個晚上,一向溫婉的雙兒,終於爆發了她所有的情緒。看著她眼中的絕望和痛苦,這樣的悲傷,比起自己那份執著更加的隱忍而哀痛。在她流著淚轉身的那一刻,他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
也許現在我不會愛你,可是我會試著接受,這輩子會陪著我一起走下去的女人,只有你啊、、、、
他知道,自己已經決定放下了,明明知道那種痛苦,他又怎麼可能,將這樣的痛苦,讓這樣一個一心只想著自己的女子遭受。他要做一個帝王,情愛的存在,只會成為一種牽絆。就如同他最開始做出的決定一樣,他永遠都清楚,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政變不可避免的發生了,祈風答應了幫他,卻在最後的一戰中失去了蹤影。他不敢想像那個人知道了這件事情會怎樣,刻意隱瞞了消息,直到她生下了孩子。他重新冊封了鎮遠侯府,給了許多的榮耀和賞賜,卻知道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什麼用處。
派去的人尋找了很久,都沒有祈風的下落,他每天忙於朝政,心中的一個角落,卻始終充滿了愧疚。可是他也堅信,祈風一定會平安歸來!
而這一天,卻不算來的太遲!
「陛下,時間不早了,您還是休息一下,當心身子!」
「父皇,兒臣給您倒茶!」
溫婉的語調,伴隨著一個童稚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抬起頭,看著眼前柔美端莊的女子,還有剛滿三歲的兒子,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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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