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不乾脆就這樣,我主動一點兒,直接代李暉琢將他抓進去不就得了。主動向他近上了幾步,一出手,就抓住了他的衣服料子。甚有不巧,他那衣服不如他的醫技經久不衰,只聽得「嘶啦」一聲,袖子被我硬生生拉掉了半個。
我手裡拿著半截個衣袖的霸氣樣子,無疑像個歹徒。
更多人的圍攏而來,開始對我指指點點,還有人認出我好像衣著顯貴,看著像是這家的夫人。
我突然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李暉琢從我身邊走了過來,扶了我一下,也許是因為我拉壞了人家的袖子,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溫和,「剛剛如果聽得沒錯,你便是當世名醫柳恩重,名字倒與做派相和,對水深火熱的疾人恩重如山,只是,名醫雖然口出千言,在下倒是一句也沒有聽懂,誠然也是有的。這個……不如,還是到府中一敘吧。」他似乎有些為難地推了推額頭。
他倒是當真有如衣福雲所說的看起來度量寬廣。
李暉琢說完這些話,容色悠遠,得了四周人的讚歎,說他脾氣好得就像是溫柔脈脈的流水。我微微瞄他,這些話,他一定也已經聽到了耳朵裡。他忽然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不敢看他,只好去看柳恩重。可是這個柳恩重竟然是在看我。
這個我能理解,他一定是在我與李暉琢誰是好人之間犯下了思量,看起來,我才更像是那個惡人吧。剛剛還在他面前張牙舞爪來著,而他至多就是家勢太好,舉手投足養得傲慢些。但是,縱觀這些闊家的公子。又有哪一個不是如此,如果不是如此,反倒更像是腦子進水了。
正在胡思亂想,左手被李暉琢牽起,我定睛觀看,原來柳恩重已經順從地由甫叔導著向內廳中去。我再看向李暉琢,結果他朝著我輕飄飄地笑。
我的心猛然省動,他不會是看出了什麼吧。這件事本來也是天衣無縫,如果來日方長再深究也一定會看出不妥當之處,畢竟一件事,它若可稱之為是秘密便會有露餡的一天,可是這一計剛剛生發,他便捷目地看出來了?那他也太神,也太無敵了,他在戰場上都是這麼對付敵人的。那他的敵人也太悲慘了點兒吧。
可是真不知道柳恩重,我可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沒有覺得李暉琢是笑裡藏刀嗎,他沒有覺出來,我可是看得很清楚,李暉琢這廝越是肯對人笑。就越說明一些事情。
我趕緊跟上李暉琢的步伐,我要對這位有些老實的柳恩重負責,畢竟他將入的這個虎穴是我讓他來的,至於那個什麼玉壺春瓶,我倒沒有覺得有多大價值,說不定哪一天真就會碎在我手上。如此不是更好嗎,但是現在好事變壞事,柳恩重,沒有進入預定軌道。
李暉琢那個神情,那個微微勾起的嘴角。說我不心虛那才是假的。我在他手上露餡的次數,比我帶餡的時候還多,此人誠然是個狐狸精轉世,無論是那腦袋瓜子還是那人樣子,真是太妖孽。
他忽然沒來由地朝我一笑。是不是今天我領會問題的方式有些問題啊,我驀然覺得這個笑意,又溫柔又極致,簡直是人間最美一笑,從前我可以對那個目空一切的李暉琢呲牙咧嘴,可是這個笑臉迎人似帶真心的李暉琢要我如何來對呢,我有些不知道所措。
伸手不打笑臉人。
他是個奸佞之徒,我不斷告誡自己要小心,要小心。
他深深地凝視著我,對我眼裡的變化一點也不在意,目光裡只有一個清楚到異常的我。他對我說了什麼,我走神沒有聽清楚,他也沒有在意而是格外溫柔地告訴,哦,原來是坐到他身邊去,本來我是想摸著一個旮旯裡的座坐一坐的,但是……我木著腦袋坐了過去。他讓人給柳恩重上了一杯茶,問起人若是失憶可有什麼後遺之症。
這個,柳恩重面上似有為難之色。
我想這個李暉琢可是問錯了人,這位名醫是出名,可是他是專科醫者,是紅傷方面的專攻,問他失憶之症,哦,可是幹嘛要問這個,李暉琢他失過憶,還是我猛然想到大家好像說我才是失憶了,他這是……
「怎麼說到這個失快來了呢?」我急時截住他的話頭,本來我想直說了的,這位柳名醫是不懂頭術的,但是李暉琢就會問我如何知道,那可就是真的穿幫了,所以,我換了個攔截方式。
我還沒有說完,那邊的柳恩重已經答話,「公子,我現下也正在研究這個,並且也是受了一位恩人之托。」
我瞪大眼睛向他,難道現在帝都都流行失憶了麼,還是這個傳染。然後就開始興致勃勃聽他繼續說下去,心中盤算著如此算來我這個病症還有望好起來,只是轉念時我差點跳腳就跑,從前那些事情逼我都逼到了跳樓的份上,我還是不要想起的才好。想到這兒我就又忍不住氣勢洶洶地瞪了柳名醫兩眼。
柳名醫本來正說到興頭上被我那兩眼瞪得直了直眼,似乎有點不敢再說下去。
李暉琢倒是聽得笑瞇瞇的,一抬手示意名醫繼續不要受外物所擾。名醫果然就不再看我這外物了,只是一再講失憶這種東西看似病症當逐之以藥,其實不然,更應該復之以實憶,也就是失快之時的精神刺激,然後他又為李暉琢講了講什麼是精神刺激,比方說你一直想吃一碗皮蛋瘦肉粥,偏偏一直都沒能實現,等到有一天你忽然得到一碗,可是某人卻在你要開吃的一瞬要裡面放了你最不喜歡的胡椒麵粉絲外加半瓶山西老陳醋將鬼斧神工地將它變成一碗酸辣粉兒,你的情緒就會變得很奇怪。叮,那時候那個奇怪的感覺就是一種情緒刺激。
我扁扁嘴,那算是什麼刺激,他應該舉我這個例子好不好,就是我不想恢復記憶卻神奇地被他恢復了。
想到這裡我打了一個久久不能恢復的寒戰。
柳名醫不光是有理論也還有與其對應的應對之策,就是那些針對失憶者從前的場景刺激。
這個時候我反觀李暉琢就看出了他很感興趣,而且他手裡還有一個可用的標本就是我呀。眨眼之間我翻過了兩個白眼。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引狼入室。這不會是李暉琢他早就設計好的來對付我的吧,我還搭上了一個瓶子……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恐懼了半天,我終於想到一個問題,失憶的人關於自己的痛苦記憶既然都已經失去,又如何會單單記得那個所謂的情緒刺激呢,就以我本身為例,關於這個失憶我都已經整體不清楚了。
柳名醫表示我這個問題問到了核心處,這也正是他多年來一直被深深困擾的地方。他神色變得很是奇怪,攤開了自己的手,這個世上只要是發生過的事情在人的腦海裡就總會浮現,纏住片刻時光,即使如天上的流星一閃而過也總會有人發現。
所以,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不過,只要重複一下這病人之前的生活狀態,她就會將之前的一切重演在夢中,到了這裡,我們醫者要做的就是從夢中進行提煉。
我像是看鬼一樣看著柳名醫。
柳名醫一臉誠意地看著我,彷彿根本就知道,我剛剛以我知道的一個人代言的根本就是我自己。
我又出了一遍冷汗。真的想逃了出去。
李暉琢偏偏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上前拉住柳名醫的手,「柳兄果然不負我望。」
柳名醫羞赧地低下頭,半晌又猛地抬頭,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李暉琢,「將軍我受人之托,還收了人家的玉壺春瓶,要去您的私牢裡救一個傷者,您不會不……網開一面。」
我差點直接暈過去。這位名醫,神經真的是大條。
我終於忍不住看向這位吃裡扒外的柳名醫,就等著他下一指傳來,指著我說,指定我就是那個給他玉壺春瓶的人。可是,他接下來卻沒有了說辭,只是一味保持緘默,天地都安靜,就像是等著李暉琢的何從發落。原來,他們皆沒有將玉壺春瓶當成是重點。
我才慢慢定下心下,是了,他並不知道我是幕後的主使者,就連衣福雲他也並沒有見過。幸虧衣福雲早在這上面加了十二倍的小心。就只是……這個「玉壺春瓶」四個字,倒是說得我心跳加快。
偷偷瞄向李暉琢,他在聽到玉壺春瓶時,臉上並沒有什麼格外的注意之色,平淡得就像是不曾聽到這四個字,也不曾剛剛失去了一隻叫如此名字的瓶子。他好像是在猜,還有何人想要搭救獄中的哥哥。我又歎了一口氣,他要是想不到我才怪呢,他現在一定就是在裝相,果然,他那個一眼也不瞧向我的樣子本來就不正常得很,還偏偏衝著我淡淡一笑,「既然有了出了藥資,那就承了他的好意吧。」他這樣子,本身就是懷疑我了吧,所以才不瞧我。
我低著頭,心上卻有一處落得實實的。我努力勸自己——要保持鎮定,好叫他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可是,不想還好,一想到不要臉紅,估計臉上就有些紅了,低頭時才發現,手上執著一柄紈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