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看著這人,近在眼前,被目光放大了的臉。唔,都放大成了這樣,居然還是好看的。但是,他剛剛藉機摸了我的臉。我身上都酥麻了一片。
我瞪他。
他視而不見。只是平聲靜氣,「還有哪裡癢啊?」
原來是這樣,我吸了吸鼻子,「那個,哪兒都不癢了,多謝將軍救命。」
他唇角彎起時,兩旁的腮肉與牙齒匯成了個貨真價實的笑意。
我滿腦子的「杏月」轉來轉去,都快連成了一圈。如果取出來,可以繞李府三圈。可是,我那千盼成念的杏月姑娘,你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他臉上墜著一半透明,一半讓人摸不著邊際的笑意,「差點忘了,老夫人找她,也許,她先去了老夫人那裡。」
又是圈套,他讓人絆住了杏月。還說是去買墨。這下我後悔不已,不應該叫杏月來的,只是我能想到如何的辦法,這人也就能如何地對付我,他對付我何嘗計窮過。一切不過是該當倒霉。
「夫人是怕尋不來墨?」這人笑看向我,不緊不慢扶上我的手,低頭時,語氣微微揚聲,「夫人的手酸了吧?」
「那個……」我對上他湛湛的目光,忽然就想否認,「好像不是很酸。」抬頭看到他懷疑的目光,改口成「是有一點點,一點點,呵呵。」他的意思怎麼可以忤逆,我還沒有活夠呢。
他輕輕莞爾,目光在紙上掠過,我以為可以逃過此劫。卻不曾想,下一個轉眼之間,他已經輕執起我的手,「女孩子的手是第二張臉,為夫的,哪有不疼惜的道理。現下好好將它揉揉,它日紅袖添香時,也會更加動人。」
我一動不動。只任他予取予奪。
他的動作恁地熟練,這人平時一定沒少為紅袖們揉過手,咦,手法也很好,我頗為覺得受用。按理說,男女有別,可是經了他這一按。卻真是讓人舒服,也讓人忘形,甚至頗有些迷醉。
從前,我覺得這人在不當將軍的時候,幾乎是百無一用。今天卻實打實地瞧來了一個用處,他原來是會揉手的。姿勢與神態都很正點。
看向他的目光漸漸成為讚賞。
他卻覺得頗為冤枉,「夫人好像直到今日才察覺為夫的用處。」
我的臉紅了。這句話裡的意思聽著特別的不對勁。怎麼可以說是察覺了用處。
正覺得抬不起頭來。他已經將我雙手並握,發出一個力氣,結果我離得他更近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並沒有看我,而是在看我的手,也不是在看我的手,他忽然將嘴巴湊到了我的耳朵上。我心裡大叫不好,出力抗拒,只是奮勇使出全身的力氣後。那些幾乎可以具象得出來的力氣,還是如泥牛入海,不見了蹤影。他則是紋絲未動。
這種事情雖說不是司空見慣,但也是常有之事,只是這一次卻不一樣,他近到了我的耳邊,忽然和我說起了悄悄話。溫熱的氣息就扑打在我的耳朵上,又熱又癢。我一瞬就想跳起來躲開。
只因,我從前是個光明正大的姑娘,所以,很少同別人說過這種不傳六耳的悄悄話。基本上十分的不適應。可是,這一次又不比尋常,不是想躲就可以躲避得開的,那我就只有……當然是不聽也得聽了。
耳涯處,又熱又癢,真是難受萬分。
什麼?他竟然要我到便宜大嫂的屋子裡,故意傳話給大嫂,說老夫人站在了自己一邊。為的是要大嫂著急,趕緊露出馬腳來。
他話畢,放開了我。我站得利落了,才警惕地看向他。
這次貨真價實,他要我去騙人。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肯直白地跟便宜大嫂說明白一切。
可是反過來一想,在這世上恐怕真的沒有人能將便宜大嫂說通。
世家的女子就是這樣的,其實她們也是被逼的,被那些與生俱來的高傲給逼出來的,如果是男孩子就要躍馬彎弓,如果是女孩子就是主持中饋,傳說中的龍生龍、鳳生鳳就是這樣的道理。對於權勢與自身的修為,他們從小就沒少吃苦。大概是為了與「王候將相寧有種乎」這樣的話作對。執念總是讓人辛苦。
而便宜大嫂就是這種道德觀念下的犧牲品。
此時,再打量李暉琢,他亦微微瞇著眼看向我。目光中的玩味什麼的五味俱雜。我從沒指望能在他的眼中看出來什麼。
手心不知何時出了一些冷汗。只能夾起尾巴,故作乖巧地微微看向他,目光點到為止。可是直到現在,我就只能略略控制得好自己的目光,口上的功夫就是半分沒有,一個沒忍住,已經開口,「這就要引長嫂上鉤了嗎,可是,長嫂是個好人。不是大善也不至於會真的殺人,也許是一時糊塗。要麼就是情動之處放了些狠話,想來也並不會真的就做出。畢竟,她只是一個柔弱女子。」有好多事情,都是一時衝動釀的苦果,我還是認為,李暉琢該當尋個能言善辯的人來勸一勸便宜大嫂。但這些意思我可不敢一股腦地都表達給他。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卻能聽到他低低的笑聲,又輕又浮,「夫人到底要看到長嫂做到哪一步,才會認為她不是個良善女子?」
我知道,他說的是那個衣服,還有棺材的事。但,我怎麼知道那些個事情不是他的栽贓陷害。畢竟,無論哪一樁,我都沒能親眼見到是大嫂在親口吩咐。再說,大嫂手下的人也不在少數,也必會有那等忠心報主之人,說不定,這些出格的事情都是下人們擅自妄為呢。
如果,真的因此就罪及便宜大嫂,也許真的會冤枉好人。頡利說得對,有些事情你不想作,就一定會找出一個借口。對於我能找出這樣多天花爛墜的借口來,事後,自己也覺得甚為的驚奇。
只是這樣的話,我當真沒有膽量說出口去。
「夫人還是不信為夫。」他語氣中聽不出一分的失落。估計心中早就有數。
我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接他的話茬,他應該看得出來,我那是默認了他的意思。
室中的熏香爆出一個響聲,估計是那香塊散開了。
室中的香氣果然也變得更加的濃郁。
我有些抵擋不了他苦視的目光。轉眼去瞧我從前不愛看一眼的蘭花。
他已經拂轉身形,坐在了案前,我的椅子有些小,此時坐在他身下,顯得分外的有趣,就只是,現在的我已經全然沒有那個心思去領那道趣味。
他反覆將宣紙攤了幾攤,一直沒有說話。
我只有陪著情緒,請等著他不知道會如何的發作起來。
他沒有同尋常一樣動用目光或者是脾氣。我卻只覺得更加的害怕,因為那些只能說明他真的很生氣。
小而少的僭越他還可以容忍,若是想要壞了他的好事,估計下場不會好到哪兒去。我為我的下場打好了提前量。覺得,室中狹窄被這人掐死的可能會大些。本來嘛,如果不是為了利用我,我這樣一個在他眼中又蠢又笨的姑娘還有何用。
管他呢,我能這麼的大義凜然,自己也覺得奇怪。
他接下的舉動也實屬反常,他笑瞇瞇地看著我,彷彿剛剛就是由打我手上給他灌下去了一碗蜜糖。
與事實不符的情節,讓我渾身上下頓時不正常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就想到李元吉,他不會是知道了李元吉也同我關係,而且也斷定李元吉會肯出個大價錢將我買下。至於,他遲遲沒有將我賣出去的原因,今天想起來似乎是格外的簡單,只因,他怕李元吉那樣的人雖然地位尊崇,其實卻是根本不講信用,若是李元吉黑了那筆錢並不付給他,那他連日來由我蹭吃蹭喝蹭名分,豈不是賠了嗎?
然後,我驚恐萬狀地看向他。
他由我看著。居然能維持笑意半分不增不減。
看了一會兒,我揉了揉眼,「將軍不生氣嗎?」
「夫人竟然將為夫想得如此小氣,事情出自各眼,事非曲直自是不同。更何況,夫人根本不知事中變化,盲目猜測也是事出有因。」他唇角的笑意,經風,散發出徐徐的雅正,彷彿,他所說就是金口玉言,板上釘釘。你看,連風絲都這麼的配合他。天理二字化灰。
這人就是這樣。
我對他的那點兒奇怪,就只有無聲散去。他還是不可一世的驕傲公子。也一定會認定是我即作即錯。
「夫人當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嗎?」動作快捷如他,不知道又從身上的哪裡折騰出來的一把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翩翩搖著。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件事,我真的沒有必要插手。只因,即使是插手了,也不過是給人當把刀使,分外的沒有意義。可憐我頂著個公主的名分,其實,是來自大漠苦寒之地。那邊的人,哪有漢人這麼多的心眼兒。都是粗莽有餘而精細不足。純然是給大風大沙吹出來的性格豪爽。斷斷然不會什麼爾虞我詐。
帝都這邊的漢人,就是截然不同的。什麼經史子籍,他們都能倒背如流,隨便動一下眼珠,就可能是一個錦囊妙計。所以,中原的這樣的好地方,自然也都是由他們佔著的。而作為粗莽之人的突厥人也就只能退居遊牧,還要被指為是未開化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