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上,有幾人可以一生不圓滑,不媚欲,不欺世,說些偽心的話,彷彿已經成了生存的原則。同樣,那些太過硬板的自持,只會讓人走進死胡同,一生找不到出口。
出口,我的一生又何嘗不是在找尋出口。
不斷的找找尋尋,不斷的欣喜與失望。收穫的也許只是一分蒼涼的心境,再多的,就是一雙慧眼,第一眼就瞧出了破碎。而且是只見破碎。
這還能稱其為是慧眼嗎?好像是太容易失望了,又可以說成是習慣了失望,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好的,想改,又談何容易。
無需裁剪,心事已經變得空曠。不是滿荷,而是空曠。
到底是有心無慧的。靈氣不通。當個笨姑娘,有時候是一件好事,所以,那些事情,從前的事情,我竟然全部都忘記了。唯知,它們的沉降處即是在我的心裡。卻找不出那沉降中的一絲一毫。也許,只要能妥善地保管它們,我就已經知足了。
當然,我又發呆了,也又被他指責了。做這樣的事情,他怎麼會落於人後呢。
我大概已經發呆很久了,因為,這人正一臉的委屈地向我傾訴著那些飯菜被熱了兩遍。
本來,我有可能覺得,他吃了點苦,但是,一看他那副津津有味騙我的樣子。
我的同情心也就風捲殘雲了。
我看著他。一直想笑來著。
他一看我,我就配合著點兩下頭,還是特別正式那種。
他竟像是完全沒有覺察我的不懷好意一樣。還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只顧著自己「辟里啪啦」。我覺得,今天是這些日子裡,他表現得最不像他的一天。從前,他對一切都是不屑一顧的。可是。今天的他,竟然是一心一意在這裡跟我講著這些有的沒的的閒話。真真的閒話啊,而且是因為一頓飯引發的血案。
今天是什麼東西刺激到了他呀,一副甘為庸人的樣子。
難道是今天有人想要抓他的差。他要到我這裡躲清靜,不過我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覺得,什麼差也不是這大半夜要辦的。
否定過了抓差的事情,卻再想不到什麼。
這邊,杏月已經排開了菜品。
將軍大人竟然是衝上席面的。
我那顆正在驚的心,忽然就變得平和。
他麼,從來都是個不靠譜的人。這是他的本性乃至天性,我也用不著太過糾結。
不過是將將的一個眨眼之間。一盤子菜一下就已經不翼而飛。
所謂酒囊飯袋。說得可能也包括將軍。可是。將軍大人暴飲暴食得這麼多,不怕腿上生贅肉嗎。當然,這也不是我需要我關心的。總之。要想當一個合格的將軍,只要還有一副鐵石心腸就會萬事大吉。最多。將軍大人就不騎馬了,坐在車裡運籌就行了。所以,他是可以像這樣胡吃海塞的。
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後來又怎麼覺得,這桌子上反而是我在不安於桌呢。
看來,世事總是如此的亂花迷人眼,盤子裡的食物,在以飛的速度減少。可是,我又怎麼會覺得他吃相仍然極是文雅並沒有辱身份。這樣的觀後感也太違和了吧。但事實的確如此,也並沒有瞧見人家用盤子什麼的向嘴裡倒。那,他到底是怎麼吃進去的,我都懷疑他嘴巴裡有什麼特殊結構。
這種懷疑當然也是無疾而終。
我所能想到,不過就是他乃是一個怪胎。怪胎當然也是看不透的,那我還吃驚個什麼勁兒呀。
貴族門庭的家教說白就是掩飾。況且,他還是個貴公子的典型。
低頭時,面前的食碟裡赫然多出了兩個獅子頭。
我又詫異看他。
「夫人對為夫這麼愛不釋眼,會累的,快吃個獅子頭補一補,今次的做法是蘇菜一品。」又是他娘的煞有介事。聲音不疾不徐,和說著正事時的神態無異。在這樣的時刻裡卻沒法叫人不去懷疑。
說我對他愛不釋眼,我趕緊釋眼。
看他就是愛他嗎?我那是在瞪他、嫌棄他、編排他。這一次,我可再不敢瞧他,只得低著頭,對著自己的腳尖發狠。
有一隻手,極是溫柔地在我背上拍了拍,一身的雞皮疙瘩瞬時而起。我口中的食物一齊湧向了喉嚨,硬生生吞了好大一口菜。
他笑若山花,滿眼的燦爛。這麼有自然氣息的笑,算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用來當做是對我發難的前奏。在這樣的時刻,我居然又看他順眼了。這人也就是這副皮囊極會騙人。而且也就是騙我的時候,屢試不爽。
杏月不曉得內情,還以為我是喜歡吃那獅子頭,趕緊又在那大盤子裡面取下了好大的一塊,添到我面前的食碟裡。
我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但見今,也知道注意著暉琢的手的動向了,人豈在同一個坑裡摔倒兩次。我也萬不能叫這人的手拍嗆了兩次。
不過,好像就是在今天,上天勢必讓我明白一件事——人會不會摔跤,與坑不坑的沒有關係。也就是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
我久久未動,後來覺得腹中空空便舉了舉筷子,等送到口裡才知道這個東西它嗆過我一次,再一入口就會心慌,本想送回盤子裡,不過那樣一定是丟了公主的臉。也就只好閉眼放到嘴巴裡面,結果,還沒有品出味道來,直接就嗆了進去。
那東西不上不下,正卡在我喉頭處,我頓時急咳起來,卻幫不上忙。一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喉嚨,無論如何就是吐不出那塊獅子頭。
對面的將軍立即聞聲而動。伸過來魔爪,極是細緻溫柔地撫了兩下子,那感覺真是熟悉,就是雞皮疙瘩遍身開花的感覺。一時之間竟叫我抗拒不得。
再抬眼時,他已經歸座,我才發覺自己早就不嗆了。
我直直看著他。
他笑,「若是過意不去,就拿我當恩公拜了吧。」
我臉上頓時黑線亂竄,這人臉皮都能當被子蓋,若非他上一次將我拍得不是時候,我又豈能出現剛剛如此惶急的事情,也萬萬不會被卡住。凡事也都是先有因,後有果的。可是如今,如今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此次又是他救了我一命。
罷、罷、罷,趁早將他吃得撐了,自己捧著肚子回去才好。
我起身離座,故意走得正式,不過是想讓他覺得受用。如今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將他的性子摸得半清,剩下的得恐怕再多的時間也是無能摸清。
身子飄飄拜下去只一點點,就已經被他哈腰扶起,說得情真意切,「為夫是在逗夫人玩兒的,夫人腰上不好,豈可做這樣的動作,若是真是觸了痛處,豈不是折殺為夫。」我經了他的實扶就不得不起身。最後小胳膊擰不過大腿,又被他送到床上,還順手加了兩個堆疊的墊子。連杏月的活也被他搶完了。
我甚為同情地看了杏月一眼。她可不那麼想。她臉上也快開花了。還以為我真的和他家公子爺郎情妾意了,從此我們這一雙主僕就是在李家江山永固了。我真的不忍將事實都告訴給她。她想要的那些結果,我恐怕幫不了她。
再轉眼,他的目光落在了我叫杏月新買來的瓷枕上。
我覺得奇怪,上面只是繪了一些黃瓜。
如此簡單的畫面,倒是招來了他的考究。
莫名地心中陡然突突,生怕又出來了什麼僭越,惹了他可不是鬧著玩的。且不用說別個,就是他有事沒有事多出現在我眼前,我就得多倒幾次霉。
接著,他微垂的眉眼裡呈出了笑意,那笑意又與從前的萬千種風格不同,到了現如今,他的風格已經是枝繁葉茂不勝枚舉了。
我無比惶恐地搓了搓手。表情也越發的僵硬。
只因他的笑意,又到了**一步,去掉了深邃,只是讓人蝕骨**。
轉眼,他放下了瓷枕,坐在床沿上時,一雙眼睛還是緊盯著那瓷枕不放。我立生出了一顆悔恨之心,難道是這瓷枕上即清新又創新畫面隨了他的意,又也許是早在前一世他便已垂傾過畫瓷枕的人。反正,他那一臉切切情深的樣子,我倒是看得清楚。
我這麼說也不是混說。
只因,這上面清新雅麗的畫面,乃是出自一位窯口上的姑娘之手。
況且帝都中早有風傳,這位姑娘比之清影有過之無不及。
我頓覺,這個思路很對,他一定是早聽說了這個姑娘,一定是這樣的,京城中又有誰不知道那位妙心巧手的姑娘。就連我這個被禁在深閨中的人都從杏月口中聽說過她的名氣,才讓杏月使人排了幾天的隊排到了這個瓷枕。
我又瞧了那瓷枕一眼,頓時覺得它哪裡是個瓷枕,簡直就是一個紕漏。一個大大的紕漏。要不然,我又抬頭看了他一眼,無比大方地,「夫君若然是喜歡,那就拿了去。」
他氣勢浩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一時緩不過勁來,他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後來,我覺得他這個不說不答的樣子,可能是想要一對的原因。
於是,便耐著心思與他解釋,「帝都的窯口屬了她家的最盛,這個都是排了三天三夜才排來的。所以,只得一隻,要不,就再去排一次。」
他依然不置可否,還用極是溫柔的目光鎮壓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