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辦法呢,我還有什麼辦法。一定要讓李暉琢他討厭我,比如說,當著他的面兒吐一下,還要吐得他滿身。可是,晚上吃的東西怎麼像是一早都消化了一樣,不要說吐了,我根本就餓了,還很有食慾的樣子。見到什麼都想咬上一口,哪裡還真能吐得出來。
看來,鐵定是吐不出來了,既然不能噁心到他,就只有嚇到他。
血濺當場,只怕他還會笑出聲來;裝瘋賣傻,若是他不計瘋傻,一概通吃。還是一樣的完啊。
「在想什麼?」這人早淨好了面,漱了口。
我懷著想要他有什麼突發事件的無比複雜的心情,看著他的唇形動了動,又實在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麼。心裡卻有一條成了形的賊船在漂來蕩去,其上的取捨也隨之飄忽不定。猛然一驚時,才省覺,自己早就在這條賊船上了。
「夫人最近多思。」他自挽了挽了袖面。抬手,將桌上的溫茶擎起,慢吞吞送了一口。
這樣的人連喝水,也讓人看著香甜。
看來,我還是餓了。屋子裡一時靜寂,我那肚子叫的聲音,就顯得格外突兀。還有餘音繞樑的意味。
這人又湊了過來,「夫人晚飯用得不好?」
我笑得拘謹,半天才想起,這也是一件好事,這肚子誠然叫得是個時候,然後點了點頭。
他又笑,「夫人好像有些不好養活。」
我頓時大驚,「沒有。沒有,什麼東西我都能吃,好養活得很。」話畢,發現自己緊抓著他的手。太沒有形象。趕緊放開。不想。已被他反握,「手心裡怎麼都是汗。夫人倒是愛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那樣做最是傷心。到頭來還費藥力。」
不相干,他倒是說得出口,全都是他的相干。
事實上,也是他的相干。不過是他擇得乾淨。
他將我的手撫了撫,我從出冷汗直接變成了出熱汗。
「杏月,你去吩咐廚上盛碗粥來。」只因府上的老夫人年歲大,是以,府上的灶上都是通宵壓著火的。另有一口大鍋,也是通宵熬著粥的,只是,為著老夫人晨起時能喝到一口,香濃軟糯的粥。是以如今過了飯時,找到一碗香粥也是不難。
杏月答應著出去。屋子裡頓時又剩了我們兩個。
我猛然想到,剛剛忘了客氣,那可是老夫人的專享,必不是所有人都能享用到的。暉琢能,是因為。老夫人嘴上總是說他不爭氣,心裡卻不免要多疼上他幾分。
只是,我卻不想佔他的便宜。
屋子裡重新落了寂。我只好攜來一本書打發時光,哪知,他又偏偏放下自己手裡的那本,跑來與我爭看。嗷嗷,這是砍頭,這是凌遲一點都不好,兩個人靠在一起。熱得人喘不上來氣。
我抽出手。想要找出絹子抹一抹,可是自己原本是睡在床上的。那帕子也不知是摞到哪裡去了,一時就是找不到。
他頗有興致地就著我的手又翻過了一頁,另一隻手在懷中一陣摸索。白光一閃,竟然抽出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條絹帕子。將軍的懷裡還是揣著匕首比較好。
「夫人在找這個?」他頭不抬,手中的帕子略略拂動了兩下,我一眼就瞧到,杏月著人按我的意思繡的洞窗觀春圖樣。世上只此一帕。
這帕子確然是我,就是不知道是何時失了的。
我張口結舌,他卻是轉了過來,親手將帕子在我額上均了均。近在眼前的眸底不見一絲殺伐之氣,卻真真是要人窒息。
如此不當姿勢又偏偏叫人避無可避。
他是早算計好了的,連我會出汗,他都算得到?
頭上失了汗,果然舒服些。可是,這人擦好了汗,還是在我眼前晃又是怎麼回事。
我的那顆心甚為急切地要向遠在廚上的杏月求救。
杏月偏偏不現身,我的汗於是出得更洶湧。
他就擦得更勤快,那個,可不可以由我自己來擦。
我朝帕子伸出手,他避過手。
一切也只是隨意,似乎不是他的別有用心。
這人平白無故也能與我作對。我們注定是前世的冤家。
「這可是夫人的帕子。」他問得隨意。
我本該是傲骨錚錚的,但眼下卻只能是骨質疏鬆,比軟骨病還軟骨病,「正是妾身的,還好是由將軍隊拾得,不然,不知要落了那個溝穴。」低眉順眼的樣子,估計應該是感謝的樣子吧。
解釋完畢,我覺得,這帕子該當是由他自主自動完璧歸趙才是。便是情等著。
大概是因為我不姓趙,他一點也沒有要將那帕子還我的意願。我一個沒有留神,就被他揣起了帕子。
好吧,好吧,那帕子也沒有價值連城,又擦得髒了,他若然是願意洗得乾淨再還了我,也是一件好事。別以為你拿了帕子就能充得了什麼信物,那上面的走線繡可沒有我半分的功勞。
我對著他胸口一陣發狠。
外間裡有人說話,「姐姐怎麼去了這麼久。」
杏月的聲音傳來,「不巧,今日灶上添了一味新食材,若想軟爛,便費了些功夫,奶奶與公子爺可是要急了。」
簾籠挑起,打外面進來,人未至還隔了間屋子,我卻嗅到了那甜糯的粥香。
杏月一路捧著,臉上不現一絲苦楚我確知,她在外間放下食盒必是燙手的。便直喚她快放下手來,此間也沒有外人,咦,是有一個外人,可也講不得那麼多的規矩。人總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竟還是我錯怪他了,他也不什麼纏頭的規矩,只是讓杏月胡亂將粥放在桌子上,不配什麼盤碗形狀,也不另配什麼菜樣,而是一併胡亂開吃。
好好的一大盒粥眼看就要落入他的魔爪當中,我當然是奮起直追。豈知,越是胡亂越是香甜。有些事情的標準真的是因人而異。這一餐,竟然是我來帝都之後吃得最香的。
一室的米香。當米蟲的日子本該是極好的,偏偏我這米蟲當得不省心。不僅要中保私囊,還要管著這府裡的另一雙米蟲。
好在,今日裡這新添了食材,配合節令養生的粥食倒是好味道。又趕上我又驚又餓,一早就心慌慌的,足足補進去兩大碗,才止了口水。真能做到見粥不驚了。
回頭再看看那碗,我就有點佩服自己了。自己剛剛真的是好食慾啊。
他也看了一回那碗,「夫人好身手。」
這不是問句,卻是在笑話我。可是,他也吃了兩大碗下去。還是在不餓的情況下。
我心下翻滾的是圓滾滾的白眼,臉上的皮肉不變。沒有任何的伸縮。
他揮揮手殘粥撤下。說是殘粥,早沒有了一粒米。
杏月一臉的長見識表情,大概是沒想到,他家公子吃飯也會這樣「狼」。從前的廝文相都是她見熟了。
杏月手上一向麻利,今天更是尤為的麻利,一轉眼,桌子上只剩下了兩雙手。除非我的臉皮有小半尺厚,否則怎麼能在這人的長久盯看下不臉紅而且紅得像山裡紅。所以,我臉紅了,只覺得一定是比山裡紅有過而無不及。
我拿回桌上的手。慶幸,八仙桌有些長度,否則這人怎麼會不伸出魔爪來。
只是,有些事該來還是會來。
他瞧了一眼支開的窗子,很有心情地說,「外面月色很美,夫人要不要一起來看看。」
我這個角度其實瞧不到月色,但,我還是盡量伸長了脖子,真心同他客氣,「很好啊,是很好。」
他沒有什麼表示,彷彿並未發現我在誑他。而是聲音平靜,「從前不知道,有些平凡的東西,在這些不平凡的時刻裡看時,會有些不同的感覺。今天的月亮就是這般。」
我一下子就慌神了。他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從我這小破屋子裡看出去會覺得什麼都好呢。一種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著的感覺湧上心頭。慌得我手心又開始出汗。
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我只是本本分分地立著沒動。地上的影子也是本本分分一動不動。
誰知,我不動敵動。就只是這一次,我早識了趣。
他繞過桌子時,還沒等伸過手來,我就極識趣地站了過去。於是,那只魔爪當然也就落空了。閃緞的衣襟上那隻手的影子動了動,終而放落了,一會兒是又舉起了,在指著外面的月亮吧。我假裝去看,其實,只是看了一眼飲了月光的雲彩。那雲彩的樣式別緻,怎麼瞧著有點像是萬字不到頭的花樣。
我還想繼續看看,那沒看完的雲彩,他卻又來拉我。這一次,即使是有了防備也是躲不開的,正正好被他拉中,可是,重心卻在下行,他是要拉我順勢坐在地上。地上有厚厚的羊毛地毯,出鋒極長,厚厚的暖就包著人的腳尖。只不過,現在,我們改成了一屁股坐進去。感覺也總是舒服的。於是,天邊的月亮入了眼簾。
其實,是挺好看的。但是,我包著一包胡亂的心思,哪有什麼心思想那個是月亮還是太陽。奶奶的,這都什麼時辰了,不睡覺還看月亮。李府的亭子最多,他應該是把酒賞月,對影成三人才對。這麼拉扯上我跟他鬧紅眼睛有意思麼,不過,我偷看他時,驚異地看到他的興趣。他好像是發自真心地覺得,這麼乾乾巴巴地看月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