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琢笑語嫣然間將我身子扳回,柔語安慰於我「他們打他們的,這人根本不會武功。」
眼前這佳佳公子眼光中的濯濯光流將自己洗涮得有如風清月白一般,自信交織著悠閒,他也真的是太狂妄自大了,就憑那人隔空碎杯,就憑那人坐在屋頂上他都不敢出去。而這一切他彷彿都沒有看到。就只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描述的順序倒了,但真理不可動搖。暉琢就像是一個絕世的失聰者,渾沒有聽見院落之中的大打出手的喧鬧之聲,依然我行我素地說大話,吹大牛。明明是他打不過人家,還叫來人跟人家車輪戰,可他就是不肯承認。看來真是臉皮的厚度決定人生的厚度,這才是真正的厚黑學。
轉眼,外面已經是「辟辟啪啪」的各種聲音響成了一片。不像是大神一出手飛出去一個,倒是更大的神一出手飛出去一片的聲音。
我抬頭看著眼前這人,他倒是從容到極致的淡定。屋子裡的什麼地方有什麼東西「叭」地一聲又碎得很是無緣無故。我細細地想下一瞬不知道有什麼還會碎。
事實的選擇是,一個杯子,兩個杯子,然後是所有的杯子,一個接著一個義無反顧,將自己碎成了一攤瓷泥。反觀暉琢,這貨的選擇只是不閒不淡。理了理袍子,使他笑著時候的樣子,很是天真無邪。
如果他是真的不懼,我想,這可能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那我就只有睡了。之所以能做出這樣的一個選擇是,他慢慢穿好了衣服,一副不睡的樣子。我打了一個哈欠,左右想想覺得還是和衣而睡才妥當些。剛剛尋思著要倒下來著,他卻手疾地將我拉了起來。「夫人因何此時就睡。」
我腦子一定是喝漿糊了,這是白天。可是不睡做什麼呢。與此人大眼瞪小眼,我只是約莫著想現在休息一下,等那人殺進來的時候還能和他跑得動。
可惜我等來的場景遠比這個要壯觀。
那可是六隻腳同時啟動功力,將一個人踹進來的場景。難為我還能將這個節奏這個速度看得清。我想什麼是一眼千年,這才是一眼千年,有了這一眼。千年都不會忘記的場景。
六隻腳不可不謂為壯觀。踹的竟然只是一個人。此人落地時,地上得閒的碎瓷片全部都跳了一跳。
我那汗涮一下子就浸透了脊背。
黑影倒伏,「公子,此人並不會功夫。」
難道真的被他說中。可是他又是從何處看出。
看我瞧著他,暉琢又是清雅一笑,忽爾微抽了一口冷氣,似乎在演繹一種可惜的心理活動,終於開口,「他坐在屋頂上壓得瓦片吱吱響的的聲音也太大了。」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瘦削身影。還是不明白,這些杯子呢,這些杯子又怎麼會碎得這麼奇怪。
暉琢的眼角亦掃到地面上蜷縮的身影,「他尚在昏迷之中。那我們就只得猜一猜了。聽聞江湖中有一種碎瓷粉,就是那些官窯中用來碎瓷的粉劑。也並不難買倒是少有人用來做這個。」
我震驚,「你是說,這一切不過是他在裝神弄鬼。他不是個武林高手。」見暉琢賣力瞧我,我又不得不加上一句。「這輩子我還沒有見到過一個武林高手呢,還想著這下要開開眼界,沒想到……」說到了這裡,心中真實的懊悔就隨溢而出。
目光再瞥過地面上那道蜷縮讓人只覺得孱弱的身影,不禁又些不忍,「夫君打算如何處置他,也許只是個毛孩子想討要些錢財。既然已經被夫君慧眼識破,打發出去也就算了,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他笑而不語。
我自知不能強求。便想著要別過。有些事既然不忍心,便也不入眼才好的。在我想要扭身真的告別時,又被他帶過身坐在桌前,「夫人,長日如何打發,我們聽聽這小子的怪談可好?」
本想著要斷然拒絕,只是攬上腰間的手已經出力,是以這一坐已經是為強迫。也許他認為我與這人有什麼關係。也罷,事情如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在他眼裡,作何感想。於是一笑,「夫人說他是個庸人,卻有考教他的雅興。」
算不得是嘲笑,只是太無聊了,看看也好。
那幾道黑影轉眼間退出,只餘了一個剝下了面罩,站在暉琢身側。此時,暉琢與我笑語過後,便向這人點了點頭,他倒是明瞭主子的意思,上前一步,將地面上蜷著的人兒翻轉過來。是陌生的一張臉。不過,黑影人又在他跟前半蹲下來,伸出手陡在他臉上那麼一掀,一張人皮面具隨即剝落。面具底下的一張臉仍然還是陌生,我覺得藏得沒有什麼意義,因為在場的人都表示,沒有一個人認得人皮面具下面的臉。
「讓他醒過來。」暉琢說得很隨意,就像是要披一件衣服那麼簡單。只是這人被人翻來覆去折騰了幾次,又掀下了人皮面具都沒有反應,我竊以為他無論如何醒不了那麼快。
眼前的黑影答應得利落。
引掌在這小子胸前一頂。可能是什麼真氣輸入吧。
緊緊粘合的眼皮陡然睜開,眼珠子向外突了突,顯然是被什麼刺激得清醒過來。眼神一開始游移不定,但是片刻之後已經開始慢慢回神。一一將屋中的人打量了一下,這一次暉琢倒是有耐心,就連他自己也任著這小騙子細細打量。唔,他瞧著我,我也看著他,年紀正輕,輪廓英挺雖然給打得有些變形,但這樣一來卻很引得人猜測待得他大好了,應該是一個美男子。他瞧向我的目光越來越深,眼睛濕潤度也越來越……那已經凝出來的一顆莫不是淚水。我細尋他目光,還想他為什麼……他眼中的情緒竟然已經波動得劇烈起來。
他這樣是因為看見我了嗎。他開始跪爬著向前,沾滿了血污的手伸向我。
一切應該都與那公主二字有關,可是我忘記了一切,什麼都不再記得,是以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誰。他身上的傷勢不清是以這一段移動也必然是皮肉撕扯,行過的地方又輾過碎瓷,留下一路新鮮的血跡。
我一向是暈血的。見了此情此景差點照直就暈過去了。暉琢不著痕跡將扶了一下,然後他一扭手,我便窩在了他懷中。這一下我倒是要謝他。不過那時我卻忘了尋思他如何知道我這暈血的毛病的。
哪知我這甚沒出息的,才在他懷中一窩便起了莫名的睡意,耳朵裡只殘了一聲呻吟似乎喊的是「公主」二字也不知是夢是實,便睡了過去。
我不是蘭心蕙質之人自然也沒能在夢中做出接下來事情的後續。等我醒來時,已經到了傍晚,屋子中一片漆黑,只因我睡意一向淺,從不許人在我睡時點燈,微微一翻身,杏月便耳尖地聽到,輕輕喚了一聲,「三奶奶。」
我應聲起身,她過來服侍。掌起燈火,我才看清,這間是我在李府的臥房。杏月見我打量,不侍我問,便笑答,「三奶奶這幾日可是吃了苦,公子爺體恤,親自抱您回來睡的午覺。」
我笑,「這哪是午覺啊,都睡到了這個時刻。早錯過了午食。」
杏月立即會意,「三奶奶是餓了吧。公子爺早就知會過,說是奶奶醒了讓人過去告訴,他要來陪奶奶一起用晚餐呢。」
我愣了一愣,本不想見他,只是那人還在他手上,有些事總是要問的,若然我真的是那個勞什子的公主,他也是我的什麼親近之人,我這一個暈血的毛病可算得上是害人害己。想到這兒便忙著催杏月快去告訴他家公子。
杏月八成是第一次見我有這副猴急的模樣要見他家公子,一邊掩唇偷笑。
我哪有力氣與她白扯,知道她此時不動想來我剛剛一翻身,她便一早知會了人去。才稍稍移開心思,眼前都是那一隻向我伸長的沾滿血污的手。那畫面似乎含著流動性,時不時就流到我的面前來,引我惶恐不安。只是怕晚了一步。可是如果正好留了他的性命下來,又如何呢,從前的過往,我是真的想不起,那便要他去吧,有些事,不再記起也是好事。
等到暉琢來了,我也沒有遮攔地相問,「那人,夫君,將他如何了?」
他目意鮮鮮,正在等我這一問。許久都不曾做答。
我心下恍覺不好,難道,他已經……
他臉上又聚出笑意,「若是為夫說,已經放了他去,夫人可信。」他目意凝聚打點上我的眼睛。我沒有迴避。只是因為避無可避,有些事總是要面對。
我信,我信他個頭啊。我將眼睛差點瞪成了雞蛋黃,就只管盯著他,半晌沒有言語。恐懼就順著這份寂靜慢慢在心底滋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覺得那個人,若然他為了救我什麼也不顧及,那他一定是一個於我於他而言,我們都彼此很重要的人。心事翻去,卻沒有真的去了,再重新翻回,心底猶如纏上一重一重的厚繭。有些害怕今生裡的錯過,就是在今時。
察覺到我自浸到一段想像中一般的靜寞起來,不肯出聲的暉琢,突然很突兀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