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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拂宣所指 文 / 張冉雅

    他得了我的疑問,仍只是淡然處之。唯是好在,還沒有等我針尖對著麥芒地要同他分辨一下他到底是仙鄉何處時,他已經說,他家的確是李氏一族,便卻與突厥有著解不斷的淵源。

    大家注意了這乃是一雙面間諜。

    人生總有喜,他是姓李。

    人生也總有悲。他是突厥的親信。

    我不大見過正經的世面,不太能夠知道,他這樣的人為何會吃著李唐穿著李唐的還會時不時地將胳膊肘向外拐一拐。

    我這邊還在大悲大喜之間,他卻非要逼著我將那幾個字跡消化得實誠。我的心情還很不平順,一下子要將這些胳膊、腿不太連著的傢伙們看成是能表達意思的活字跡,就是他不該有的想法了。只是我若然是不照著他說的做也必是要吃苦的。

    他轉身在身邊抽出一張椅子來,讓與我練習。他家紙料不錯,筆材也不錯就是執筆控宣的人錯了,我不是這塊材料。連著正經的漢字母語也用得糊塗,常常就會有我不認識的字要將我蒙上一蒙,這會裡又要我學這個不常常用的,還陌生得很的,真是要了我的小命。

    屋內委屈的氣息越來越重。

    他在那邊揮毫潑墨。我在這邊兒上照貓畫虎,還是不伶俐得很。

    他忽然伸過手來,拽了張宣紙過去,看了看我照貓畫虎的成績。主動低聲同我說,「畫得像了一分。不過,不像五分的話就不許吃飯。我還能在這裡陪你一刻鐘,一刻鐘之後你若是不能畫像再多像四分,那就省我一頓晚飯。」

    我看著他的意思,他好像是挺想省他那頓午飯的。

    他準確之極地將我畫了一半的宣紙飛到了我面前,還自己展平得正好。我瞧了瞧他。他可不再瞧我,他不瞧我了,那我就……我飛快地斜了他一眼。

    他沒有抬頭,不過聲音宜著墨色,飄散得空屋子,「你瞪我一眼,我便要少陪你半刻。也好對得住你那一個眼色。」

    他當壞人還真是當得起勁,竟然還是這麼個睚眥必報的性格。

    不過,這次我可不敢頂他。他這個人奇奇怪怪的,什麼事都不一定說得準。但是有一樁我卻可以打他的保票,他一定是說得出,就做得出來。我縮在一旁默不作聲,凝著一旁既像是彎又像是鉤,還有點三圓四不扁的東西。一個勁地描描畫畫。直欲發狂。這是什麼人發明的文字,簡直是沒有良心,就是不如漢字,橫平豎直,雖然大漢族這邊有什麼諸子百家,熬透了天下士子的心肝,但是人家都是在其中得到了樂趣,可是眼前這個橫不像橫,豎不像豎的東西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民族賴傳承文化的符號,就像是大仙兒們下的咒語。

    果然只有半刻的時間。那邊便收了攤子,還明告訴我他這是要去吃飯,不過他要我放心,他會為我在老夫人面前準備好理由,說我是跟這兒上勁呢,無論他是說、講、拉、抱都不起作用。因為瞧著我的意思好像是想用突厥文給老夫人抄一本佛經。

    我顛狂了。

    我剛挑起眉頭,他已經像一陣風一樣刮出了這間屋子。他這也太快了吧,我不是想向他求情,我只是想問一下那個一會我要是寫好了,怎麼出這間屋子,因為我聽到了外面落鎖的聲音。

    這墨算得上是好使的了,這紙也極是順滑,就是手上不順滑,不過我還是逼著自己將他們個個區別出來,又一一寫得像是一回事。奈何試著喊了兩聲外面可沒有人為我開門。他在外面又吃又喝當然是極好的耐性,可是可憐了我,一個人在這裡像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樣地盼著他。

    時間太久了,我一不小心就合上了雙眼,將自己睡在了案頭。

    後來醒了,是因為得了倒霉公子的嘲笑,「真是像頭豬一樣,隨便找一個地方都能當成是自己的窩。」

    他還說我,我這樣在這裡空等著他,誰知道他死到哪裡去了。現在卻是紅口白牙言講我的是非。只是想著他若是一動了情,將我重新鎖在這裡,過了這暗夜,那霎然不想與他爭之前的那些對錯是非,不過是向長遠看一看。

    所以縱然我算得上是飽受了他的非人折磨,還是當成是沒事人一般。

    他動作風量雅致,叫人提來了食盒落在我一旁卻只是讓我聞個香,便要考我的成績到了如何地步。

    他的侍女從旁為我鋪展開一張空宣,我在上面刷刷點點,沒一會兒便了了事。拿給他看時,卻有一個小小的拐彎拿不定主意。是以這張紙便拿得很是忐忑,努力壓制了幾次,才好容易沒有求他再讓我看一眼他寫的那個原版的字跡。

    好在,他看了我那一堆自己都繞得暈了的彎與圈之後,終於展開笑眉,叫人打開食盒卻只是給我留了一碗湯。

    我始知,必定是哪一處錯了些什麼。

    那一碗,我頭重腳輕轉回去,遠遠地就瞧見了正在四處張望著的小小丫頭。身後跟著的人一見有人來接我,便與她做了簡單地交接,回轉了去。這小丫頭,瞧著我那心曲低低的樣子,便猜著我受了罰。將我扶了回去,又偷偷在懷中取出了一塊點心。那時正逢我餓得前胸貼了後背,三口兩口就將那點心吞了個乾淨。

    第二天的時候,那倒霉公子以為我昨日裡兩頓米未打牙,一大早上就送來了一隻烤羊腿只是也連帶著差人不讓我多吃。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今天我還要去學字,而且不光是昨天那四個,還有他的名字。我以為他既然是李姓的中原人,那名字也就是三個字,還極有可能是兩個字,故而並沒有太放在心上。誰知道接了他那劃劃點點才發覺,這一豎列竟足有八個那麼多,那是他的爵位。他不愧是李唐的宗親,那爵位的名字也累帶得好長。遠遠瞧見了就極是有氛圍。

    我恨不能讓他現在就犯上一樁事,讓皇上削了他的爵位,大家也好都得個清靜。

    我很是傷了一頓心之後,便比之昨日加了一倍的力氣,一旁的空白宣紙都用成了山,才勉強劃得了這八個了。

    後來我找到了一點點的規律,才將自己解放了半日,在他的書房中悠遊。他這書房裡各式的擺件可真是不少,這人肯這理揮金如土。我歡喜那只琴,又見他一時半會還不會回來,便偷偷過去撫琴。

    他這琴果然是一把好琴,聲音清越如擊石。我一時沒忍住,便多撥了一會兒。門忽然開了。倒霉公子早不知在外面杵了幾時,此時就著他大開的房門放進來的光亮看著,他心情似乎不錯。他心情果然也是不錯的,果斷地要我再彈一隻,會來大概是我彈得還入得了他的法耳什麼的,竟然挺大方要將那琴送我。

    然而我卻是十分痛快地將他拒絕了。

    不是我喜歡這琴,那般清越連續的聲音,在人無味時自彈自聽也是極好的。就只是這琴單單放在這一邊,又被照顧得很好,想來必是他的愛物,我不大敢接罷了。所以是必是要謙虛的。

    他聽了我的拒絕可不是太體我的情。馬上拿出一副冷嗖嗖的樣子對待我。好半日好像才喘得上來一口氣,我頓時嚇得面色發白。最後才想到要答應下來才對。

    他似笑非笑,「你嫌棄這琴。」

    我嫌棄他這人,能這麼說嗎。

    我搖了搖頭。只是同他抱怨,那些彈琴的本事我早就忘得精光,拿了這琴,也是白拿一般,公子還是快快收起吧。

    想來是我這話中有幾處錯得離譜,只因他臉上的顏色變得離譜。

    我熟讀一番,上前一步自己抱了琴就走。

    才回轉過身走得那一步,還未將他從餘光處拋開,手腕已經被他抓住,「你喚我公子?」那時門還正開得老大,不冷不熱的柔風一拂,我卻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他那樣的目光逼仄,我若是不及時想出個能讓他滿意的稱呼,只怕他便不會有風度地待我。

    「是夫君。」我一股腦吐出三個字,他握在我腕間的力量果然開始減弱。

    他這樣做簡直是在發神精,那日是誰在屋子裡將我教育得頭頭是道,這會兒上又自己開始翻牌,真是叫人無有奈何。

    他聽了卻並沒有歡喜,而是正經斂色,冷冷垂訓於我,「下次你若是再要敢忘,我必不饒你。」

    我不知道他今日緣何竟是這般的脆弱,剛剛還是歡喜的,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像是遭了雷擊一般,呼扇了兩下衣袖,便是要哄我出去的形容。

    我這次可是極度的配合,幾乎是腳不沾地飛了出去。他還是尚在年少,自己還沒有定住性情,又要教育我,又哪裡真的幫得到我,估計還是在害我罷了。

    走是走我必得真的拿了那琴,否則他又要不喜。我回身匆匆再攜了琴,遁了出去。

    之前與他相處時的種種全在心頭電過,我覺得這位公子一定是腦子與常人不同。連帶著這一家人都有些古怪。反倒因我是正常人才會常常受了他們的排擠,就說這琴,他便是連我一個客氣都受不得了嗎。真是不想一點點的拒絕都折磨了他的高貴。我懷著心事,便將剛剛的路走了兩遍,抬頭時發現又折回了他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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