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想起,從前頡利說過的一句話,那時我腦子轉得甚快,想到了一個終極反駁他的說辭,但卻被他引指指向的羊腿生生打斷了思路,只想著那只溜閃著油光的羊腿吃起來必定痛快。
然後,我就很是聲情並茂地去吃了羊腿了。再然後,我就一直忘記了要反駁頡利到如今,再沒有機會向頡利問起,還一直都不想有那樣的機會。
可是這一會兒,我覺得它說得很對,就將它像真理一樣捧在胸口——宇文承祉一定會醒的。我將我想到的這些,都大聲告訴給宇文承祉,並很是認真地威脅他說,「如果他不在我規定的時間範圍內醒過來,我就下山了。而且必定會迷路,導致他也找不到我,我也找不到他,所以他好自為之。」
聽聽,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威脅啊,我自己聽了都打了一個寒戰,因為,在這一個可以預見的結局裡,必定是以我們雙雙果了狼腹而告終。我倆本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現在卻要謀到一條道上。焉知這不是痛楚。只是不說罷了。
我抱定來之不易的決心,就決定與宇文承祉死扛了。
然後,我就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再到抬不起眼皮。
等我從一陣迷糊中清醒之時,發現這樣的想法真是對得離譜。宇文承祉他醒了。還很有些精神地將我望著。我看到形勢這麼喜人,趕緊爬起來。揉了揉眼睛確定現下不是在做夢,宇文承祉他真的是醒了。我一把將他拉過來,當然沒有拉過來,這下我放心了。這個不是什麼幻影。人在特別盼望時就會出現幻想。可這一次他是真的。穩如泰山一樣立在我對面,低頭看了一眼,我拉著他的手,我趕緊放手。
由於剛剛睡醒,我有些瑟瑟發抖,但還是將一個問題很及時地問出口,因為,剛剛就是它,將我折磨得睡著。我每當遇到什麼困難時,就會想睡覺。而且這一次的入睡速度快得驚人。可見。這得是一個多麼惹我思量的難題。我問他,「你同於成說了什麼,他就向火燎了屁股一樣不管不顧地逃走了。連大黑都差點追不上他。」
宇文承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容色極淡,沒有一分得意,很是平靜地娓娓道來,「我只是實話實說,他中毒了。」
之後,他抬眼打量我那驚訝的神色。很是體貼地補充,「那盒子上面有毒。」
我當然已經想到了,卻忍不住大聲尖叫,「你讓我去挖盒子。原來你是想害我,然後不小心害了於成。於成做了我的替死鬼。」
他彎了彎唇角,隱現淡淡的笑意,表情居然做出的是一種鄭重的基調,似乎容不得我不信,「正好說反了。」
他說我說反了,他本就想用那只盒子,去毒於成的而且是誠意十足。
呸,他的真實用意,我還會不知道嗎。那時,可是他讓我去找那只盒子的,他怎麼知道於成一定會去呢,畢竟一切都是他的猜測,如果我沒有偷懶的話,先於成一步取出那只盒子,中毒的可就是我了。終究這也是正常,他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想著即便犧牲了我,也害死了於成,總是值得的麼。如此我也就釋懷了。
釋懷之後,也沒有配上什麼不敢相信,不願相信的表情。倒是招惹了宇文承祉的疑問,「我險些害死你,你不生氣嗎?」
我想,這筆帳他算得不對,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壞人。我們不是搭配上哪一個的所作所為,都要生一場毀天滅地的氣來的,否則那人人都可要成了個煙筒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那樣為自己考慮,本就沒有什麼過錯。我其實還當是誇他的,他的這個辦法很好,以我為誘餌,於成才會相信得實誠。
不過,我沒有想,為什麼只要以我誘餌,於成就一定會相信叫經。也許那時我心中的主流思想,還是覺得於成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和他家大黑一樣,見到別人有困難很天難地就要出手搭救。
大概是我想這一段時,表情雖然很是平淡,但眼珠子一直都在轉來轉去,就像是在撒謊的樣子。所以,宇文承祉乾脆,轉到我面前,我覺得他這精神的樣子,大抵是迴光返照了。他這也太精神了。他已經伸出一雙手將我固定在他眼前,「我之所以放心讓你去,是因為,你根本就挖不出那只盒子。」
怎麼可能,要是萬一呢,比如我有正經的鐵掀。只是我不敢說出來,道理總是一樣的,何必總是說破了。我心自有明鏡,自知就好。
他現在這麼著意地向我解釋這些事情的用意,我也是明白的,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比如說下一次騙於成,我亦是可以出馬的,當然那也是要在於,於成這個人,是一個吃一百個豆不嫌腥的人。
我若無其事地點點頭。他微轉過身時,我看到他的後背一片的紅,那可不是染料,那是真正的血。我一向都暈血,若是再看下去,非暈了不可,趕緊轉過目光。轉過頭時,瞥到於成之前留下的牛肉乾,蹲下身取出好大一塊,遞給於成。
他如常接了過去。看了看,開口道,「是於成留下的。」我點了點頭,覺得他大概不會吃,其實,他真的沒有必要仇視於成的一切。不過呢,他底子好縱然是受了傷,也可能會比常人禁活一些。我微仰起頭,都準備伸出手去接他隨時要還回來的牛肉乾。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很隨意地將那塊牛肉乾扔入了口中,慢慢咀嚼起來。還表現出了味道不錯的體會。
說實話,於成做牛肉乾的本領,確實讓人說不出什麼壞話。就算是再恨他,估計對他做的牛肉乾也恨不起來。
而宇文承祉能有如此變化,也並不奇怪,他歷了這次的生死之間的快速轉換,得以看破一點點兒的紅塵,不再認死理也是情有可原。他若是不再認死理,我可不可以勸他不要毒死於成,於成救過我,也沒有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如……我很刻意地向他湊近,打量了一眼他身後的傷口,「你不要緊吧!」
他聽我這樣問他,似乎很是開心,轉過頭來朝著我笑一下,病歪歪的感覺少了不少,再生出了大量的精神,離神采奕奕真的不太遠。星微噴出牛肉乾的香氣,不向從前一樣討厭。
這回不用他說,我也知道了,他應該是無性命之虞了。生命垂危時,都能糊弄得了於成,這會兒也可能是真的沒事,就只是他的這身衣服實在是穿不了了。為了能和他說得上話,我主動打開包裹想給他找一件衣服。找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包裹裡面全是我的衣服。
我停下來,瞥了一眼正在吃牛肉乾的宇文承祉,覺得他一直是一個能伸能屈的人。這種事情,他一定會接受得很自然。所以,我給他找了一件我最不喜歡的衣服。這種女孩子最不喜歡的東西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適合他的東西了。
於是很是鎮定自若地拿給他。
他正在找第二塊牛肉乾。動作很是麻利,大概是牛肉乾的能量已經發揮作用,幾乎已經找不到他剛剛奄奄一息的痕跡。我心中的感覺怪怪的,似乎是五味俱全。這件事對我來說雖不是什麼壞事,也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我還在若有所思當中猶豫著,他已經向我發問,「我大病出初癒的樣子很好看。」他是大病初癒又是出浴。呸,他出浴也不好看,他以為他是蓮花呢沐水而出很漂亮。
我裝成道貌岸然地向他笑了笑,還是拿不定主意,改為看地面。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都沒有離開。他一定是感覺到了什麼。他一向精明。
比果然還果然,他轉開目光時卻突然說了一句話,「你想求我放了他。」他並沒有接我遞給他的衣服。見他說上了正題,我自然地將衣服握在手中,全神貫注地應付他。
他說得很對,而且這是個機會,反正是他說出來的。我索性點頭,承認我確有這樣的想法。
他目光驟斂,和他在一起混的時間長了,我知道他不高興了。他大抵以為我還要同他同仇敵愾著,也就是他看著生氣的,我一概都要生氣。我覺得那是他誤會了我的覺悟。凡是他痛恨的,那可都將是我喜聞樂見的。
「我為什麼都放了他?」他又撿了一塊牛肉乾丟進嘴裡。他表情平整得就像是那毒本不是他下的,而且現在我讓他去救人,就是要他去當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一樣,彷彿是他積了大德。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救於成。差點要說不知道時,就猛然給我想起來至關重要的一條,當然是有理由的,他們不是結拜過的兄弟嗎。一個頭磕到地上的朋友,怎麼能一個機會都不給,就一棒子打死呢。浪子回頭金不換。我覺得自己說得有模有樣的,而且論據充足。
他連惺惺作態都不惜得,只是一個勁地搖頭,「你知道什麼,他是一個江陽大盜。」
我不信。這全是他的借口,用來蒙我的。再說了,就算於成真的是一個江陽大盜,但是他沒有聽說過嗎,大盜亦有道。說不定,他還是一個講意氣為民除害的大盜呢。而且他也救過宇文承祉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