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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冒犯 文 / 張冉雅

    過了久久,就像是漫長的一生,那樣久的時間,面具人又掀過一頁佛經,經頁擦動著空氣,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一切重複又靜了下來,人就像是來到生命之外,無拘無束也無依無靠。室內只餘著我由急促的喘氣聲,到平靜的喘氣聲,兩者之間過渡得卻並不是十分自然。但這樣和人質氣,真的是很累人的一件事,也著實是累著我了。我已經有點沒精打採了,一顆心,也不知道是要往哪裡去,失落落的,渾沒有半分主張在裡面。

    現在,日頭已經偏了西,靜靜的寺院中唯聞,木魚聲聲,果然也再沒有別的一點兒動靜。我不知道我複雜的心情到底是什麼,只是隱隱約約地在想,李世民與我想的半分不差,他不會來了。他不來才好,他真的不要來了。在我無聲的希冀裡,影影綽綽的是五分所幸、五分失落。然後,各種各樣的想法。陸陸續續地冒了出來,密密地遮去了所有的僥倖,我還是傷心了,我覺出了這道密不透風雨的傷心。因為,我本是好好的,現在卻覺得,心上有點難過的情緒在。在所有的事物都寂然無聲時,它顯得那樣清晰,讓人松不得一口氣下來。

    房門突然洞開,李世民找得這樣好,其實,我心下也是明白,即使李世民想迷路也無可能,本是那面具人有意在引他前來,也根本不會讓他找不到。

    我的心跳得歡快,就像是一早想到的那些不好的東西,一瞬撇得乾淨,而最最心底的希冀得到了確認,他還是來了,像我無垠心源深處,巴望的那樣別無二致地。無可避開地,持了寶劍,闖了進來。讓我一時為之失神。

    李世民大步流星進來,步步都像是走在我的心田之上。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沒想到一切都是真的……不過,我馬上想到,這裡是哪裡,眼下是什麼情境,第一次沒有糾纏不清。而是很大聲也很認真,甚至都快哭出來了,那淚就湧在我眼裡。我對著他大喊大叫,「不要進來,不要進來,這裡有埋伏。」可他卻並不畏懼。而我心裡密密纏過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的害怕。

    他一直是一個不曾怕過什麼的人。在這風流雲起,禍殃無限的年代,這樣穩穩的無懼,儼然就是我心中一方妥帖。電急流光的閃現裡,他已經深得我心地融入。就像整篇華章中,點睛的一筆。這樣優美,這樣讓人過目難忘。

    詞卷長長的呤誦裡,充盈的是他的溫柔笑靨。他就在我對面,輕巧地打量了一下週遭,然後,慢慢地拉長了目光,對上面前這掩卷無語。平靜得如清漣水面的怪人,眸光閃了閃。

    瞧著李世民的意思。似乎是在欣賞,而欣賞過後,就覺得有點喜歡這人屋中的佈置,打了打扇,意態猶閒,像是應邀前來作客,並沒有什麼需要顧忌,發自真心地讚道,「這位兄台相邀約的地方,真是清雅禪靜。凡塵呆得太久,猛然進入如此地界,倒讓人覺得凡世俗眾,身心皆是塵土,分外地不堪存在如此境界之中。」我心裡清楚他這樣自謙,是在討好這怪人,而他之所以這樣做,全是因為我,想到這一節,心上難免酸了酸。

    黃昏的暖光裡,他的微笑發出悠悠地光緣,似乎是照亮了面前面具人修長的手指。

    面具人將手指輕輕打折,一板一眼地扣擊著書案,指節分明處隱隱現出書香光氣來。他了然抬眼,「你還是來了,為了它們。」說出了話來,但還是身處靜謐,這樣的靜謐悠遠。

    我有一點奇怪,因為,這個人問的話是「為了它們。」我覺得,他這樣說其實不對,而且我一直甚是自私地覺得,李世民他就是為了我一個人而來的。

    我端坐半截榻上,可以注視到兩個人的目光裡,明明只有一個人,他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從容淡定。

    橘色的日影牽長暖光就落在案頭上,輕輕撻過熟宣,毛筆。浸亮面具人的半邊臉頰,然後,浸亮他的週遭。亮得這樣好的光線裡,他的形廓輪形還只是陌生,我確定,我真的是不記得他了。可是,他這樣與我們為難,想必也並非全是出於嫉妒,只是還有什麼呢,我真的是想不出來。

    日頭就快落下,他們在這樣容易使人昏昏的時光裡,清明對視,滴滴的目光裡,全是什麼的交鋒在暢如流水。可是,他們一句話也不說。讓人更加的猜不透。我將腦子轉得飛快,卻將先自己轉了個蒙圈兒。

    「為什麼來找她?」面具下的唇形微微挑動,但就只是這若有若無的挑動,卻已蘊足了驚奇『懷疑、思慮不定。他是第一遭表現出這麼多可以確定的情緒來。

    我心中有什麼悚然驚動,在心中動用起的萬種猜想,一瞬便得獨道,似乎只有一樁,但唯止這獨到的一樁,卻又提拎不清,那真正的是什麼。

    回過神時,李世民已經近得步來,那樣近的距離裡,連真心的遺忘都會說謊,從前,我一直是擔心,他們會刀飛劍雨血滿天,而纖纖一面到現在,都還是最初的一個凝望。他們彼此都只是不疾不徐,似乎都是了然全局,而就只有我是一個糊塗。是呀,李世民從來都是個聰明人,也許,他從這人一開始帶走了我,就猜出了他是誰,他想要什麼。

    支開的窗子透入新起的南風,新得不沾一絲從前的南風,吹得歲月飄飄欲飛一般,我的衣袖也隨風擺舞,接二連三的想不通在胸中競湧,一切皆只是莫名。

    他問的是什麼,是我嗎?可是,李世民為何只是雖笑而不語。他那樣的笑,簡直是要融化雪山的白冰。

    他引目向了向面具人的書案,笑道,「我現下是即中兄台所願,又拂了兄台所願,讓在下好生為難,如何做答,才能道得出心中所想。」

    他們的往來句子,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我在他們中間轉了遭目,只覺得,這樣下去,再不給個明白,一直猜悶下去,要將自己轉暈。

    然後,我就看到面具人,取出那本王羲之的字帖,我的目光落在上面,心事悠悠晃動不住。他舉起那本字帖,忽而靠近新燃的燭火,我才發現,支起的窗外,已然浸點瑩瑩墨色深深,而他手下極快,也不知如何做到的,但只是那麼一拂,原本是光光的燭頭,一剎之間就燃起了閃閃燭光結生出的蠟淚如珠如玉。

    而那芳墨鮮明的字跡靠近燭火時,又被火光晃得爛然,將一顆顆孤零零發光的字跡,照成極盛大的一團,如同簇簇開放的焰光。廣佈進人眼,我覺得,面具人這次當真是居心叵測,他那副形狀是,是要將這字帖毀了嗎?我那一顆愛屋及烏的心如期而至,洶湧咆哮到不能抑制。就在那字貼行將被面具人,雪指纖舞觸到明亮燭頭時,我於這一閃即過的瞬息之間覺得,一切的想念都太過嘈雜,一切的思念都太過喧嘩,而我要救這本字帖的心,就頑強得如同夜火燒不盡的青青河邊草,只要春風吹經,就那麼及時地開始生長。而現下我滿眼滿心皆只是這一個念頭。

    明亮如許的字跡,近至眼來,我撲到面具人身邊,傾身掩上燭火,曾經驚起的心事,一應緩緩地落下,緩緩酣和,其樂融融至於無跡。

    我大概是暈了一會兒,因為,剛剛我捨身想要去救一本字帖來著,而且好像也確實是那麼做了,即使有點痛之後,還覺得,心頭上記得的情愫是雖九死其猶未悔。我是記得的,這個心情,它曾經是一位愛國的士大夫所有的,而他被人們紀念了上千年。那麼,雖然它是個讓人吃痛的心情,那麼它也一定是個好心情。

    但當我睜開眼時,看到李世民的氣色不太好,我的記憶力與領悟力,在這一刻表現出了出奇的靈動力量,與我從前的笨拙很是不同,我看得出來,他似乎是在生我的氣,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裡很不好受。我其實覺得,他沒有必要和我一般見識,於是想到要安慰他,就是和他提起,我現在好像是生病了,但是不會耽誤他多長時間這些事情,似乎覺得,那樣就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突然想起,事實上我是如何得罪的他來著,好像我剛剛是要做出一樁好事來的,可是他的氣色,卻是這麼的不好,難道是我的這出好事做得砸了鍋。我都有點兒想不起來了。

    他看到我醒了,將手探上我的額骨,這個動作讓我誤解,我是在發燒,於是我也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由於覺得沒有什麼參照物,著實不好說出自己是發燒,還是沒有發燒。就有點兒想到對面,他的額頭上摸一摸,以做個比對,但這一樣想,就又覺得,好像這是一件極冒險的事,撫摸他的額頭,好像應該是他的長輩經常做的事情。而我,就不大好,對他做出這樣冒犯的舉動。

    他的目光照下來,如同正午時的日陽,好生的刺眼,我瞇了瞇眼有點想要避開。

    隨之他的聲音散開時,我著實未感知得出,那是什麼意思時,就覺得,這實在是好聽的一種聲音,似乎值得人去喜歡、去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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