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給這一天下來的幾件要命事情,驚得有些顛三倒四,倒也覺得這麼著緊地遇上一系列的事來,果真是品出一點兒不同尋常的味道來。那就是運交華蓋,大大的倒霉不過。仔仔細細回想整樁的事件,如何也不能繞過李世民。而且,一想到他,心裡就會覺得暖融融的,我知道,是因為那只條條紋老虎。因為,如果沒有他,我就要老老實實給老虎打了牙祭。剛剛起了這番心事,只覺得臉紅得倒是利落,而且特特地有些燒。
婆婆幫我漱過口時,李世民正由打外面進來,他挺鄭重地看著我,我被他瞧得莫名其妙,因心下也正著著那般的火熱心事,連忙避開他目光,他的聲音清清淺淺、如暖雪生香,「害怕了嗎?」我圓了圓眼睛,咬住字句,死不認帳,「我可沒有害怕。」
他又擺出那種引人注目的笑容來,我一瞬就迷失自己我,他後面說的字句也連帶著沒有聽清,只是含糊地點頭,他卻拉著我向外就走。
我不明白所以,驚看著他,卻只得他個背影,婆婆上來攔著李世民,「殿下,姑娘她受了驚嚇……」不過,她可攔不住李世民,他理也不理婆婆,只對我說,「不敢去了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從不喜歡勉強別人。」想了想似乎又著點了兩個字補充道,「尤其是女孩子!」
我那要強的勁頭上來,就有點不管不顧,雖然,他是氣焰囂張的秦王,可是所有人都說我是個公主,他拿走了我的一切,我是鐵定不能同他示弱的。我那亂七八糟的心裡就只想到這個。而其實真正的意思好像是我……我晃動了一下心思,生生將它打亂,是真的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出了帳門,就被他攜上了馬。然後他自上了另外一匹馬,我低頭瞧了瞧座下這匹,剛剛算計過我的小白馬,甚覺茫然,賽馬啊。
賽馬!他這不是在佔我的便宜嗎,我剛剛受過驚嚇,他也在場啊。好吧。就算是我們一起受過驚嚇。我那真魂早有一半飄走了,還有一半不知道為什麼老是繞在李世民身,真真的魂不守舍。我不能……只是我一看到他隱約的挑釁意味,就硬著頭皮答應他。
他於百忙中撥冗以暇分析給我,他現在騎的是一匹新馬,從來都沒有與之磨合過,而他常騎的夜勤。日前受了傷,此次就沒有用來賽馬。與之相對應的是,我的小白馬已與我熟悉這樣就算扯平,半斤對八兩。
我甚懷憂怨地又瞧了他一眼,他絲毫不以為意,又道。「也不純然為了賽馬,只想到前面的鎮店上瞧瞧罷了,你若是嚇得還覺得不舒服。今日也就只能算了。」
他這樣一說就引起了我的興趣,我都已經無聊好久了,而且鎮店上人來人往,車如流水馬如龍,若是被我尋得個機會。說不定就可以逃走,到時婆婆趁個亂也能逃走。我這樣想著難免欣欣然。只是勢力維持鎮定,並不真實表現出來心中所想,轉而又極平然地看了他一眼,念叨著,「比就比誰怕誰。」
他聽了我的狂言凝目笑著,他的修養一向這樣好,秉持的從來都是優雅笑意。我拿捏得不好那絲氣勢,有點落了勢頭,其實說是賽馬,並不準確,我們只是一路幽幽策馬並馳,遠遠隔開些隊伍時,前面果然出現一座關城。
李世民只著便裝,我們又離了隊伍,所以輕鬆簡便進城。早上的驚嚇誠然壓重了些,我本應該是嚇趴下的。而之所以沒有趴下,到現在還是活蹦亂跳地前來逛街,完全是因為,遇虎時,李世民仗弓殺虎的姿態,太過優美,使我不能全情側目,那條條紋的大怪物。是以,那驚嚇,著實嚇得並不是太實誠。只能算得上,是個點到為止。而其實,是我喜歡這樣,與他出來走一走,放下許多的偏見,許多的無由疏遠,只是走一走。
李世民本是蓄意要來看看當地的鄉土民風,便是吃、穿、住、行的,從頭看起。所以,我們這一趟街,逛得還挺仔細的。進了城中,遇到緩緩人流,便雙雙下了馬,將韁繩交給身後的小廝,沿著清筆的大街,一路向前行去,參差商舖三五行人,其實,可以慢慢走馬的。但李世民勸我說,「總是走馬,坐得腰疼,在這街上走走可不好嗎?」
他這樣站在尋常街道,尋常的溫笑,尋常地同我說話,我只感到萬分珍惜,我想,若他不是秦王,不是在這……他過來攜了我的手,將我的思緒打斷,面前還是陌生人家,抬眼處,是他清俊微笑,塵世是這樣的美好,物物都有欣欣的喜意,著實讓人叢生留戀之情。
我點了點頭,任他牽著我的手一路向前。他左顧右盼瞧得認真,因他想安良天下,這入目的一草一木,都是他想要珍重的天下。這確確然然是萬民之福。我回神時,發現他正站在一處烤地瓜的攤位前,笑瞇瞇地買了兩隻烤得冒油的地瓜。然後,遞給我一隻,又向那賣烤地瓜的大爺打聽生計如何。我有些恍然地,伸手去觸那地瓜,心思轉得很慢,全忘了那地瓜是剛剛烤出來的,著實是燙人。
「啊」的一聲縮回手,李世民笑了一下,從我手中抽走我的絹帕,罩在地瓜上包得好了,重又遞給我。
我想,我手帕上那對鴛鴦可是烤得夠嗆,低低地囁嚅了一句,表示抗議,沒想到他會聽到,並不出聲,只安靜地等著我抬頭,我等了良久不聞他動靜,只以為他果然沒有聽到,便慢慢抬起頭來,猛然觸到他的眼神一瞬驚訝。
他那讓人常常記取夢中的笑意,如芙蕖出水一般,說,「什麼?」
啊,我結了結舌,沒敢徑直和他講理,只是向他舉起了地瓜,很美地說,「地瓜好香啊。」
他又笑了,「沒吃就知道香,還香得這樣愁眉苦臉的?」
我低頭瞟一眼完好的地瓜,吸了吸鼻子「嘿嘿」著,「是聞的,聞著就很香。」
李世民不再理我,只是等我吃完這根時,又給我遞來了一根,重複勞我那雪白的帕子包了,遞給我。期間他和那大爺說了好多話,我沒注意聽,只是將頭撇向外面,看著這九曲城郭,戶戶安居樂業,讓人覺得心裡妥妥貼貼的,很是舒服。
我們同那大爺告別時,我才咬下這只新地瓜一口,覺得著實上當。他帶我出來不到那酒幡招展、飯什飄香的食肆上,吃點什麼天上飛的,地下蹦的,河裡游的,生猛海鮮也罷,倒先用兩根將我餵得飽飽的,真是真是……不過這地瓜倒是烤得香,我又咬下了一大口,就是就是還是有點燙。
日陽高暖,諸什皆如鍍上一層光片,鮮鮮入目,我忽然有一個問題要問他,「從來達官貴人,微服私訪民間,最愛去的地兒不都是妓館賭坊嗎,因為那裡人員聚集,最是被認為三教九流,世態百情啊?」
他想了想,並沒有直接回答,良久輕諧諧笑道,「從來姑娘們不都思慕像我這樣的佳公子嗎?」我瞬時吃癟,覺得脖子都紅了,他目光裡漾起瀲灩的光澤來,突然伸出和將我拉入他懷中,我本想要掙扎,可他卻將我摟得緊緊的,腦後是淒緊風聲,冰老涼的一大片。等我可以自由轉動腦袋去瞧得仔細時,才發現剛剛奔過去兩匹急馳駿馬,若不是李世民拉住我,我一顆心跳得很是躍然。
一旁過路的好心人告訴我們,「那是本地的蕭家大公子,人稱蕭大少,可是惹不起,這位公子與你的娘子,在這城中路上千千萬要警惕,不要再這樣拉拉扯扯,可是不要惹上那推不掉的麻煩。」
然後,他又果真覺得我是出麻煩一樣地,又打量了我一眼,對李世民說,「令娘子在這街上格外打眼些,還是莫要拋頭露面的好。」
我剛覺得有點退了臉上的熱,現在定是又紅了起來。但李世民卻樂呵呵地應了下來,還頗為江湖地,同人家抱了抱拳,問這人道,「他們如此跑馬可是要遠行吧?」
那人搖了搖頭,「那可不是,那位少爺是凡事都要以千里夜行的快馬代步的。」
李世民扭頭看了看一旁有個茶攤,三三兩兩的路人坐在那飲茶,便邀了這路人一道坐下來,喝杯茶。
那路人也不相拒,果然坐下一同攀談起來,李世民問他,「若是那馬不小心踏了人,自可以去官府告官,請王法來做主,又有何懼怕?」
路人搖頭如撥浪鼓,連聲道,「不可,不可啊,那蕭大少的姐姐可是當今晉王殿下王妃的親弟弟,弟以姐貴,豈是我們尋常百姓好相與的。
我一想覺得,確實是不好相與。饒是李世民現下,拿他也是沒有辦法。可李世民還是問得細緻,於是,便一氣問出這位跋扈少爺許許多多的非人的作為來,那形形色色的壞事楚楚氣人。氣得我都要吞不下這噴香的地瓜去。還好自安慰了一會兒,才覺得,惡人自有惡人魔,他也不見得還能歡快幾時,沒準哪天,喝口涼水一路嗆得往生也是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