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逃,是逃不掉了,為今之計,我覺得或許可以與芙蕖做個交易。第二天,我一大清早就收拾停當,本打算,怎麼著也會混個先到。不曾想,芙蕖風姿雅然,一身新洗的白袍白得眩目,已在亭中品上了香茶。
他眼風極佳,我剛一現身,他已經躬身站立相迎。我毫不客氣地坐在石凳上,「哼嗯」地清了清嗓。抬起頭,開始認真地打量他,很帥的麼,與他的名字很像,不過不是什麼柔嫩花朵,而是去了嬌氣,極英挺的一朵芙蕖花。
但是,今天我是來胡攪蠻纏的,當然要先立個下馬威,所以我擺出正襟危坐的架勢,升高一下調門兒,說,「芙蕖將軍,你認得我是誰嗎?」
打了許久交道,還問人家這樣的問題,著實是有點不像話。但芙蕖接受能力相當強悍,似乎也沒覺得,我問出這樣的問題,有什麼不妥,略加尋味,很認真、正式地回答,「啟稟殿下,末將當然識得殿下,是我突厥國的太子妃。」
我點了點頭,看了遍他飲茶的茶具說,「是天青釉!」芙蕖亦點頭,我再嗅了嗅那茶,「是蒙頂石花!」他再點頭。
我道,「將軍,你說,我說的話,太子殿下他會信嗎?」
芙蕖先是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答,「這個當然。」
我道,「可是真心話。」
他再點頭,說,「是。」
我說,「實不相瞞,將軍,我想自己回突厥,你意下如何?」他身子微微一動。並不送上答語來,顯然是不知道我上下文的意思,防著我給他使絆子。在這點上他仍是極精明地看透。
我早知道,他會這樣,不過,可容不得他不回答。我輕喚他,「將軍!」意為催促。
芙蕖微凝住氣,甚為平靜道,「末將不明白太子妃的意思。」說完他還作出了那般糊塗的顏色來,相宜他的這個糊塗。
我耐心與他周旋。說,「將軍,與我裝糊塗。你既說了。我是太子妃,怎麼還像看犯人一樣地看著我。我很不願意。」
我本來還想說點什麼高深莫測的話來著,即使是說不出什麼高深的話來,就說一些真正使他糊塗的話,將他繞上一繞。只是那般想得妙。卻很難在他如智者的目光下成然說出。但只一個感覺,我肩上就像扛著一片天,說出來的糊塗話也不怎麼糊塗,根本不能將比我還清明的他繞進去,簡直是一個地道的癡心妄想。
芙蕖禮數有度,與我回言。「請太子妃恕罪,只因形格勢禁,萬般無奈。末將不得不隨護殿下左右。並非為束縛,只是為了護得殿下周全。」
我在心下嗤之以鼻,任他巧舌如簧,我也不會信他。不過剛剛我好似並未討到什麼便宜,萬般的詐術中。也只得用個最犀利的,也乃是他逼的我。話未出口,已感一陣肉寒,我說,「芙蕖將軍,你相不相信,我會要了你的命。」
他表情並無什麼變化,彷彿聽不出這是句頗含威脅的話,甚至是風輕雲淡地應個,「是。」
我有點惱火,「你一定是不相信,你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芙蕖恭敬地立著,沒有接我的話。
我頭腦有點發熱。差點想翻席走人,猛然記起,我們也並不是吃的席面,而是大早上沒事做,在外面吹風,只不過這風卻吹得不甚愉快。言語間頗多抵牾。好歹是蒼天有眼,讓我經了一陣風,涼了涼頭,想起了,萬不可似這般纏了頭,我還是要用動一些策術的。
於是,我生生地捏出,那種很得意的情緒來,又按著先時演習情的情緒腔調,調弄出情感來,「將軍,殿下雖然信你,可是共享一妻這種事,不知道,他會不會也適應。如果我說,你對我懷有色心……」我扯了扯帕子,作出甚沒良心的樣子,瞧了他一眼。
他卻是好生的淡定的樣子,並沒有什麼稀聽珍聞的反應,反倒是我有點坐不住了,衝他喊,「喂,你不怕嗎?」
他猶低著頭,「末將當然害怕只是要怎麼說,都是太子妃的事,末將自是不能干涉,縱然惶恐也是無用。」
好吧,就當他惶恐了。我也是給他迫得無奈,我那絞盡腦汁的辦法,這麼的,平白就要被他趟過,我很不願意。只得唱個單場,也是因個不甘心。
我於是左右瞧瞧,清風徐徐的早上,一個閒人也沒有。我又湊近他一點,「將軍,其實呢,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做筆交易,你將我放出去,我也不平白誣告於你,你看怎麼樣啊?」得機順利說出心中的打算,小有些愜意,只是事情還不得落實,甚有憂慮。
芙蕖臉上平靜無瀾,一點兒表情都沒有,我以為他沒聽懂,就仔細與他打點我的意思,「將軍你把我放出去,我不污告你,你不算吃虧,要不然我一時性起,玩個自殺什麼的,也不還不是一樣的。」我以為我的這一番說辭,甚得妙處,屬於是挖人心窩裡的層次,他必會動容。
果然,芙蕖很緊湊地點了點頭,我喜出望外。以為,他這樣,是答應了,自是歡喜不勝。他向我點過頭後,很是自然的與我請示,說是,「殿下請先用早膳,末將還有一些要緊事,此事還容殿下回頭再說。」
我「嗯嗯」的點頭,還站起來踮著腳,拍了拍他的肩膀。咦,我拍的也不重啊,怎麼覺得,芙蕖有點抖呢。我沒想到威逼利誘,會這麼痛快,就著這般痛快勁,早上我吃得了痛快極了,還多吃了一碗飯,就等著芙蕖來找我。
他果然說話算數,我正吃飽喝足,沒事剔牙時,他帶了一個女侍進來見我。不過他說的什麼話,什麼意思,全不是那麼回事。他先是拜了拜我,又給我指了指那個姑娘,說她很會功夫,人又乖巧,正宜到我身邊聽個使喚的用處。他把那姑娘誇得,好像可以嫁給他一樣,我一一點頭,就像他誇的其實是我一樣地歡快應承。我這樣有耐心地,配合完他,又很是慎重地看著他。哪知道,他做事卻糊塗,只是將那女侍留在我身邊,就要告辭。我急了,忙忙地喊住他,「芙蕖將軍,你好像忘件事吧。」
我死死盯著他,要不然我可是吃虧了。
他低頭默了一會兒,半個音兒也沒承給我。我這廂待要忍不住,詢問,他已經矜持有度地與我做了個禮,「請太子妃恕罪,末將萬不能應,護衛太子妃安全,是末將職責所在,雖粉身碎骨亦不能有半點閃失,太子妃若是要怪罪,也要等太子殿下回來。」
一溜煙火,燒得我七竅生煙,他這是出爾反爾。我拿手指著他,「好你個芙蕖,你……我,我,我……」
我開始四處找繩子,找絲絛,找布條,我要上吊。
芙蕖倒是怕打擾我的樣了,躬身而退。他,他居然由著我隨便上吊,愛理不理。那一聲門合得脆快。難道我今天這一番忙卻又是白忙了。
終於,我得暇,把目光放落在了那個新來的姑娘身上,她並沒有隨著芙蕖出去,那麼她是來做什麼的?噢,我明白了,芙蕖是要她看著我。真是稀奇,狗屁的太子妃,芙蕖他根本就不怕我。那,那我就絕食,反正早上吃得太飽,我決定不吃幾頓飯,嚇嚇他。
但他一定是知道,兩頓飯不吃餓不死人,一整天都沒有來看我。偷雞不成蝕把米,果然是飢餓使人清明曉理。我這一餓還生出了許多道理來。
不過,他挑的侍女可真是好啊。當真有乃主之風,我摔東西的時候,她猶為忙碌,先是跟著我,給我擦汗,又囑我,不要割破手指,然後,再吩咐人進來收拾碎片。忙得不亦樂乎。
只是她雖然被我搞得刻刻著忙,但眼神卻片刻也不肯離開我,我就不信,考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她就不用吃飯、睡覺、上茅房,她還成神了她。不過,整整兩天,我也確實,沒見過她吃飯、睡覺、上茅房。
晚上睡醒一覺,發現她正在打瞌睡,以為是個不可多得的絕佳時機,斂氣屏聲,差點就要爬出去。突然,爬到一半,覺得身上給誰披了件衣服,如此周道體貼,我有氣無力趴在地上,她果然是沒有打盹的時候。
第二天,我還不想吃飯,但芙蕖跑來勸我,他這樣分析給我,機會無處不在,改變也時有發生。沒準兒,哪會兒,他就會向我倒戈。不過,那時我剛好餓得前胸貼了後背,連爬的力氣都沒有,那不是挺冤的嗎?
我於是領受了箴言,又活動了一下心思,正好,今天他安排廚房做的又都是我愛吃的菜,我不僅飽餐了一頓,還禁不住那姑娘花言巧語地誑我,又喝了一點酒。夜半的時候,覺得我那睡床,搖得厲害,迷迷糊糊醒來,發現四週一片黑暗,我正倚在那姑娘肩頭睡覺,看樣子是被顛醒的。
我揉了揉發疼的脖子,問她,「這是怎麼回事?」她小聲告訴我,「是接到了太子的飛鴿傳書,要我們換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