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不是第一次上街,卻是第一次來千金坊,背對著陳臘月時,偷笑沈沈,這個地方我愛試試。轉回頭時,仍是老大不願意的嘴臉。目前還能有什麼辦法來報復他呢,就只有不給他好臉色,但是他那種人,他才不會在乎。多半只會是不明所以,連個吃癟的可能都沒有。
我始終不是他的對手。
千金坊修得果然千金,遍坊身都貼了薄如蟬翼的金箔,借得日光,晃得人眼花繚亂,心就更繚亂了。人當然也得繚亂,且比金子還要繚亂,明明的金色中晃出人影的晃動,一切只得繚亂,太繚亂。
陳臘月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在大桌上壓了個小,但他蒙的可真對啊,那小骰子開出來的就是小點。
我不禁拍手叫好。
誰知他接下來贏得好生頻繁,真是沒趣,周圍的人壓得不中,叫苦不迭,我們簡直就要給人埋葬在痛苦的叫聲之中。那個時候,他面前擺了一大堆銀子,四周全是憤極的目光,我主動與他隔開一段距離,裝出不認識的樣子。又掩起袖子在他身後悄聲向他道,「別贏那麼多,好歹輸兩把吧。」
他撣開我拉住他衣襟的手,不耐煩道,「去一邊呆著去。」
我又繞過他前面,看他極歡喜的樣子,覺得這種事情,肯定是勸無可勸。不過,我怎麼覺得,這確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呢。
我慢慢向後退,一直溜了出來。沒想到會這麼順。而且我剛剛還成功地順了陳臘月一錠銀子,在空中掂了掂。不妨,眼前多出了幾個農夫打扮的礙物,團團將我圍在正中,目光炯炯地盯著我手裡的銀子。我覺得他們特別不開眼,陳臘月那兒還有好多呢。幹嘛我只有這一個,還要入他們的眼。
那時,銀子已從空中落回,我由於分神沒有接住,就落到了地上。幾個人如餓虎撲食,六個一齊,撲在地上,爭搶起來,場面熱鬧激烈,勢頭也越來越盛。
我終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本以為這下總可以以逃之夭夭了吧,冷不防一回身,撞上一方硬邦邦的胸膛。我向這胸膛的主人笑笑。想繞開他,但給他拎了回來。
我愣瞧著他,一身錦衣玉帶,額前露富的墜著顆大塊玉,是個我並不認識。也從未見過的人,我又重複打量他一遭,不像是缺錢的樣子啊。更何況,我已經真的是一文不名了啊,我極是誠懇的,同他道。「兄台,我,我。我身上沒錢了。真的。」
他銳利的目光,定眸在我向他拱起的手上,眸目突然緊了一下,我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就真誠地抖著袖子給他看。他凝緊目光又看了看我的身形。我盯緊他的目光,覺得那些犀利當中竟生出了一絲笑意。但瞬息之間放大成了個笑,似乎很感興趣的說,「公子手好白啊。」
但這笑不健康。
我很不自然的,垂了袖,自然地遮住雙手,同他打哈哈,「啊啊,可能是沾上了麵粉的緣故,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還想走。可他一下子又晃到了我身前,還捉住了我的袖子,同袖子裡剛剛藏得齊全的手。我一驚非同小可,都忍不住要提醒他,我是個男人。
但我還是嘗試著自力更生,掙了掙,此時,他眼中含的,已經是明顯的笑意,「公子,他們搶了你的銀子,你要與他們這樣善罷甘休,是寬懷得過了吧。不過我卻看不慣。」
我心下有如冰鑒,原來是要打抱不平,但又覺得不對,哪有打抱不平是強迫別人接受的。我還想同他說什麼,他已經領著我的手,走到那幾個農夫身後。
他們一直聚精會神的爭搶,哪有功夫理他,這位公子不得不使了個聲兒,他們也不聞不動。然後,我就親眼目睹了,一個大家都不明不白的場景。這公子一手拉著我,一手敲了六個農夫的腦殼,我離得這麼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總之,轉眼之間六個農夫都在地上哭爹叫娘。那公子向我問道,「公子可滿意。」
我嚇得搖頭,搖著搖著覺得不對,又點頭,還試著抽手,但他還是緊拉著我不放,我心中暗叫,該死的陳臘月怎麼還不來,他這個人從來就不會做一件好事。
這位公子目光一遊走上我的臉,目光又變得很奇怪,他似乎將我看得很是深入。我一直想著,要淡定要淡定,可是已經要哭,因為給他緊握的手腕,痛得我都要叫出聲來。
最要命的是,他的氣場很是強大,全身都散發出幽冷的氣息,特別沉重、特別壓抑,似乎有一身戾氣在身前身後百步裡,破殺攪動,讓人不明不白的肉疼。
我只是瞧著他就很怕他,呃,我怎麼覺得,他才是壞人,而那六個農夫才是來打抱不平的啊。
但我終於眼淚汪汪,同這位也不知是發呆還是沈靜自持的公子說,「多謝公子拔刀相助,感激不盡,公子可以讓我走了嗎?」
他神色一動,清醒躍然臉上,似乎方方從一段冥想中回神過來,才落實了魂魄。腕上的力道一放,我由於那個傾力向前的姿勢,維持得太久,差點跟著這個放力一起向前摔過去。
他閃電般出手,扶了一下我的腰。瞧著我的目光,猶如刀刻,定睛不移。我脫了束縛,連忙跳開,盡量平復心情,同他做一個正常的告別。
他又擰緊了目光,但唇角卻擠出一個英挺的笑意,這其實是個蠻艱辛的動作。我正有些迷茫,但覺身後湧來了一股力量,回眸時,是一襲淺藍織錦雲袍,知道是陳臘月,我一時沒忍住,就溜到他身後,大方決定,有什麼都可用他來擋一擋。雖然這樣對面前的恩人有點不妥,但是這個恩人實不像是什麼好人。
日光耀下柳蔭來,陳臘月的週身亮了一圈,渾身上下透出水汪汪的氣息,此時他倒是孤身一人,全不見剛剛堆疊的贏資。
我覺得很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