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雙肩膀,被他壓得好生痛楚。
嘴裡「放開」兩個字還不及吐露,便被他接下來,極動聽的幾句話生生的憋回。
「你要報答我,好生的急切!
看來,你的意思是,不要荒廢良辰美景,此**半刻!
你真的好香啊!
出,出血了。
不用怕,這是正常。
殿下,你當真只有這一件衣服可以穿嗎?要不……
什麼?你要我光著身子出去!
不、不是還有中衣嗎?
那可不行,那這樣,你我之間這樣見不得人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輕點,痛。
嗯,我會溫柔一點。」
他眼都不眨,滔滔不絕,說出這些話來。一開始,我還覺得,好生奇怪,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後來,就覺得有點熟悉感,這些全是,幾天前,我和李世民的對話。
只是,只是,給他這麼連續地複述出來,真的是很古怪。聽起來,似乎肉都有些麻了。
我抖了一下,隨之發現一個問題,「那天的刺客,真的是你?」
他並不回答,手上加了力氣,我覺得,我的骨頭都要讓他給捏碎了,鼻子發酸,就要流淚。我不知道,他賭氣什麼,反正我和李世民,什麼都沒有做過。他要我的解釋,我就偏不給他解釋。我於是賭氣地,搖了搖頭。
他使勁地晃了我一下,我的頭,一不小心就撞在樹幹上,真疼啊,塵世都黑了黑,我更加的生氣,使勁的想要掙脫他。
他臉上的表情。是一個收縮得緊緊的,就要爆發的怒意。我也並不肯示弱,和他扛上了。誰叫他,總是這麼古怪,那天明明是他沒有來找我。我知道,是因為李世民戒備森嚴……還不等我想完,他在我耳邊重重喘息,「今晚,你就回突厥!」然後,他猛然放開我。轉身而去。
我要氣死了,簡直是要氣死了。我覺得,一瞬間。就被大團大團的風圍繞,呼吸都不能透徹。它們穿過我的身體,歡快奔流進失落,一直失落。我多麼想,能有一個動情的微笑。送給你,每一個情意都舒展,細密地梳理你的心事。可是我知道,你不會,永遠也不會,將你的心事放在我面前。哪怕並不啟開它們的外殼,只是讓我知道個大概。
夜半朦朧中,一個熟悉的震動。類似窗欞的折斷聲,竟然是頡利。還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輕輕抱起了我,幾個縱躍就穿窗而出。
暮色幽離,一顆星星都不見的月黑風高夜。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夢是虛。我張開嘴,問他。「要帶我去哪兒?」但那個原本連結得很好的音韻,被夜風吹得,散不知幾闕飄落,著實連不成字句。直到鼻間嗅到,重重曠逸心神的佛香,一切才不告自明。
我們已經輕巧落身,在一個背影身後。我細凝著這背影,但覺,那襲灰布僧袍,著實難以遮擋住她的窈窕身姿。卻正是,掩不來,更流連。
我們這樣大搖大擺的立在她身後,她恍若無聞,並未驚動,又似乎早已入定許久,才不驚動。
環視佛堂,一眼就瞧見窗口的綠松石啞巴風鈴,這裡是皇后娘娘寢殿旁的佛堂。
佛香輕排一字煙靄迷迷,鳴魚青燈古佛,鐫著靜事深深。
歲月古老得彷彿出現裂痕,微風拂過時,自然殘失半片。窈窕身影已改成立姿,不過仍是相背。
我怔瞧著她的背影,心事都驚破。在所有見過的背影中,唯有這個最是寥淡。因灰布僧衣發不出光來,所以並不及光影回饋,那不知的什麼心事,卻剎那光耀於心胸。
我還想……猛然間,已被頡利一把拉入佛像之後。我們從相背改為相對,迎入眼簾的是她驚世容顏,安詳合度,含著一抹芬芳,並不睜眼。
我低目,佛龕之下,我驚慌之中帶落的一隻楠香,正自心顫,她已俯下身來,拾起了那只楠香,只是眼光自始自終都未上撩一眼。
神仙姐姐如此的視而不見,讓我不落忍。也終於忍不住,抬起眸光目詢頡利,他一雙眼睛只是四處瞥視,不妨伸出的一隻手,卻使我正中他懷下。這樣輕輕撞入他懷中,心海騰波。
分了一分精神臉紅時,外間已經響起了腳步聲。我這才打起神精,想著剛剛的頭緒。於是,也實在忍不住好奇,踮起腳來,自他肩頭望出去。能感覺到,他攬住我腰的手,施了些力氣。
我緊緊扒在他身上,居然看到,來人是兩個熟人,皇上和宇文承祉。我吸了一口涼風,正對上宇文承祉抬起頭時的目光,嚇得一縮脖子,緊緊埋在頡利的胸口上,不敢再動一下。
佛香裊裊中,他們說話的聲音,輕輕流動開來:「南陽,我已經將禪師給你帶了過來。」
我拿捏得準,這是皇上的聲音,更加聽得出。蘊在話中的喜氣當量。實是不一般。於是,又一次,擋不住一顆好奇之心實在溽熱,向外探頭探腦。
我不能明白,宇文承祉關禪師這等無量慧聖的聖人何事。神仙姐姐大概也不明白,她只是亭立著身子,動也未動。離得這麼近,我敢捨命保證,她並不認識宇文承祉。因為,我幾乎是珠目不錯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不要說,舉止有絲毫動作,便是這身灰布僧袍也是紋瀾不興。
移目去瞧皇上,皇上倒也平靜,形止幽幽地說,「父母之愛子,今古同然。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想見他一面?」
我落齒,咬住了舌頭,盲目認定,我一定是聽錯了,神仙姐姐竟會有這麼大的兒子。皇上一定是認錯人了。
檀木地板傳來觸動之聲,宇文承祉已經膝行到了神仙姐姐身後。他用綿延的目光,凝住她的背影,唇邊竟然綻放出輕盛盛的笑,卻沒有出聲。
神仙姐姐終於有了表情,但卻不見得,是什麼驚喜,慈愛。而是驀然出現的淒冷。這種感覺,給人的印象,不像是發現了失散多年的兒子,倒像是尋到了杳無音訊,形同死去的仇人,其實並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