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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的唇在我耳頰呼開熱氣 文 / 張冉雅

    我下意識,在心中,摩聆自己的聲音。

    第一次覺得,它們有著犀利的韻緣。一旦淌出喉嚨,也就帶出傷口。那些傷口就沁在上面,而我,像是一早知道,它永遠不會退去。

    只要一說到這幾個字,它就會出現,永遠新鮮。

    李世民的手,撫過我臉頰,我嚇了一跳,自沉思中醒來,呆呆地看著他。我的表情,一點也沒有驚動他深情的面孔。他修長白淨的手指,輕輕觸及我的面頰,是發燙的幾個觸點。似要燃破面頰,掉落到我心河一般。一片風經過我們,帶來六月罔無夏意的涼。

    楊柳映日,將婆娑樹影擲在地面上,無分彼此的間隙中,有那麼多閃閃發光的眼睛。

    他的聲音,平平靜地流淌開來,「我已經告訴母后,你病得沉重了,恐怕過襲她老人家病氣,想將你帶回洛陽,交給你哥哥,她老人家答應了。」

    他邊說,邊將我納入懷中。

    過往腐爛,而我要落下飄搖的觸角,只能在這懷抱中生根,枝葉從此向另一個方向生長,悲傷也生得明媚透徹。

    他鄭重的眼光,埋葬起我的悲慼。他眼中的我,已經呼吸安靜,是那樣的安靜,連悲傷也死掉。

    可現在,有空洞倒映在上面,我又成了悲傷而空洞的人。

    雲頭讓日光變成道憂傷的影子。它這樣,像是趕往輪迴的路上。我以為世事會成為一個環,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終結,無端無異。可世事,不過是條線,它始終有個端點,也有一個終點。看似無端的迷離喧囂,卻從來有始有終。

    他一直抱著我,面前含苞的不知名花朵,已經不知何時,打開花苞。

    花開簌簌如火,結成大團的明媚。

    他微結眉心,捧起我的臉,讓我僵硬的姿態放鬆。我的頭於是舒服的枕在他肩上。

    他週身的氣息,進到我身體裡。僵硬化成柔軟的那一瞬,我已深靠在他懷中。用力的反抱住他。

    我常想,像這樣用力擁住一個懷抱。久久的,用盡全部的力氣。才肯罷休,那會是什麼滋味。

    他的唇,在我耳頰,呼開飄浮的熱氣,「現在。與我很多年前想的一樣了,你這樣用力的抱著我。」

    我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也許,我對這個擁抱並不會挑剔,它可以龐大到一切的事物中去。它會在那短短的一瞬間,讓我樂於交付力氣。讓我變得虛無,然後再一瞬消化這虛無。

    我的眼,眺過他的肩。望到巧奪天工的三千造詣,庭園明翡,如世間微縮的繁華。我在他肩上,被這偌大繁華灼傷眼睛,聲音嗚咽得凌亂。我說,「我累了很累。很累,是因為一直害怕失去,才會失去嗎?」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繁華卻沒有多落進來點滴,我一直都這樣落寞而孤單。

    紅蓼不肯落花流水,隨春之去,於是,它做成了搖曳,那是它向風求饒的姿態。

    這世上,絕對不肯相融的是火、是雷、是痛。

    他伸手,扭了扭我的面頰,那微微深觸的感覺,很快,吸掉了我的思念,它們一下子就龜縮進血液,放肆奔流時,也笑著隱藏。

    他低楚而清晰的詠歎,「八年前,我初見你,你便和現在長得一模一樣,笑的時候,很清楚但有明朗的憂傷;哭的時候,那痛楚就飛翔,一下子闖進我的心裡。我早就知道,會遇到你,相遇即是我們的宿命。」

    那個擁抱,延伸進血液,他似乎抱住了那些紅色的液體。我彷彿聽到了,鴻雁幽遠而嘹亮的破鳴,一鳴驚人,我的心逐上雲霄,要同它飛翔。他說,「晴柔,不要離開我。」

    風動千簷,金鈴曳曳,撞在千年叵測的悄然瓦璫上,一鈴一鈴地憂蝕人的心懷,是春末夏初的最後一夜,有穿心而過的風。

    ——*——*——

    李元霸說起京都的採花賊時,憎恨得,骨骼都撞擊出聲響。此後,他老是在我耳邊說「採花賊,採花賊,採花賊。」像這樣,長久被同一個詞纏著,很是氣悶,我於是決定,不要再讓這世界上有什麼採花賊,那就是,耳不聽心不煩。

    於是換了一個地方發呆,不過他只是找一找,又堅持再找一找,就找到我,還同我開門見山,要我陪他一起去殺那個採花賊。我抖了抖,覺得像這種事,他最好是去找,尉遲或羅成。

    他的認真,鄭重得驚人,說是要以我為誘餌。

    我想,我真是無法成為一位聖母,因為,首先,我就不肯下地獄。還咬著牙問他,「也許,採花賊覺得,婉吉王妃,才更端莊更秀美呢?」

    他聽了我的話,眨了眨眼睛,又「吧唧」一下嘴,我以為他開竅了,還好心向他笑了笑,一心一意等他離開。但是他目光爍爍的,又搖了一遍頭,「我和婉吉不熟。」

    我覺得,在這種情境下,人是可以有視死如歸情結的,忍啊忍,只為了循循善誘他,「那我就和你更加的不熟識,更加的沒有默契,也很容易,就辱沒你的一世英名。但婉吉王妃就不一樣,她一直都是個聰明人,學什麼,都又快又好。」

    他在我面前坐下來,剛好擋住我的視線。其實,他沒擋住我之前,我雖然是一直看的這個方向,卻什麼都不曾入眼。但現在,給他遮嚴,就十分地不能忍受。甚至,有些急切地想將他掀翻,再好好珍惜一下眼前的景致,於是很憂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對著我笑了笑,「你怕了,我這也是為你好。你想想,我要是不用這個主意,怎麼能帶你出去走走。再說,那個採花賊,雖採了長安幾朵名花,但他怎麼可能是我的對手。『咳咳』你不知道,沒有對手的孤獨感,我一直很孤獨。」

    我覺得,不好意思看他,但說到底,我是在替他不好意思。因為他絲毫不能分清,像這樣大吹大擂後,該臉紅的是誰。沒準,他一向認為,是聽到的人該臉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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