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做夢了,我不確定。因為,我聽到一個柔聲細氣的聲音對我說,「珂兒,珂兒,回來啊珂兒。」她離我很近很近,不,是我就在她的懷抱中。人還在真心不設防的孩提時代,我於是向她笑,「咯咯」的笑個不停。可是,一雙手就在這時將我搖晃。
我被晃醒,失去了夢境,大哭起來,是真的傷心,我一直做夢等待著那個女子,可這雙手,又輕易讓她離開。
我伸出手,打翻他遞過來的乾衣服,胸中氣得鼓鼓的。
他聳了聳眉,怕人的寒意從他眼中激發,瞬目時,噴射出來:「楊贇珂,你裝得好像啊!但我不是我二叔,我是不會相信你的,我們之間還用多言嗎?」他扭身走開了,剛剛太快了,聽不清那三個字,但最後的「珂」字卻清楚難忘。
這麼說,我真的會在夢境中夢到,那業已失落許久的記憶。那麼,他真的認識我。我跌爬著出去,外洞中並不見宇文承祉。我踉蹌出洞口,他正立在雨後的新樹下,袍裾全部打濕,猶抱著劍,面向遙遠的青山。
山之遠處雲蒸霞蔚,諸峰之頂隱隱失於雲霧之中,我搖搖晃晃走到他身後,問他,「你二叔……」
他身回電轉,我還來不及吐出一個字,他狹長的劍尖,已經割斷我的左袖,但並非及於血肉。
他幾乎是咆哮著,「我不准你說我二叔。」他提著那劍,好幾次想要發力,終是垂了下去,「他一直不讓我殺你,我要帶你去見他。」
於是,他拉起我的手,我勉強跟上他的步伐。直到,最後跌了一跤,再也爬不起來。他拖抱著我一路下山,他功夫很好,一朵山花才在眼前一閃,已經失去好遠。
我覺得渾身好熱啊,山雨並不能讓我清涼,就像是在七月的酷暑一樣難於忍耐。
我們走了兩個月嗎,已經到了七月麼,熱。我舔了舔唇,舌頭幹幹的像是要著火了。
我不由得輕念著「水,水。」可我的心裡結起了冰。我迷迷糊糊的也知道,這個宇文承祉他那麼恨我,恨不得殺了我,怎麼會給我水喝,
我也應該餓了。可我一點兒也不想吃東西。我沒有什麼病,我只是睜不開眼睛,只是很熱,只是想喝水,只是……
當我再醒來時,聽到四處的人聲。亂哄哄的,我身上換了一件干衣服麼,總之是幹幹的。很舒服。我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衣裳,其實沒有換,是我自己把它騰干的,但是外面又套了一件衣裳。我一斜眼就瞧出,這仍是長安的鬧市。他怎麼敢將我帶到這裡來?
我無力抬頭對上他淡淡的目光,他嘴唇開合似乎是在說話。我仔細聽了聽。原來,他竟然在回答我的疑問,「今天,是大唐皇帝祭日行香的日子,李世民正陪著皇上。」
他說完這些話轉過身來,端給我一杯水,餵給我,我大口大口的喝著,生怕下一瞬他會拿開。
但他沒有拿開,可這水一點也不涼,我還是熱,就像是被誰架在火上烤,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頭沉的一下子就趴在桌子上,他又半拖半抱著我向外走。
外面有更多的人在說話,「皇上今天會到寺裡行香。」很多的人說著同樣的話。長安比任何一天都熱鬧,像是所有的人都走出了家門。我一步也走不動,只能由宇文承祉拖抱著,慢慢隨著人潮移動。
我第一次見過長安時,就是這樣的感覺,沒法兒走下去。
他好像停下腳步,我只能倚著他,否則就得趴到地上去。他改為抱起我,大步邁進一個所在。我使勁睜開眼,看見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子迎了上來。她頭上插著一朵大大的紅花,讓我覺得很好笑;她的嗓門大極了,像炸開來一樣,震得我頭「嗡嗡」的響。
一雙冰涼的手,摸上我的臉頰,好涼啊,好舒服。我又睜開眼,更多,多得數不清的大紅大綠的姑娘,圍攏著我,我頭疼得很。
她們一吵起來我的頭就更疼了。我聽到那花枝招展的女子說,「喲!這位公子,瞧您說的,我還不知道這丫頭活不活得了,萬一她要是死了……哎!算了,可是個清秀的姑娘,淋了雨也不知道避避,怪可憐見的姑娘。不過,公子醜話也說在前,我給這姑娘治病,少不得要花銀子,那便要抵了……喂喂……公子,你可不能反悔,從此這姑娘,可就是我萬花樓的人,這可是死契啊!」
我被人抱著上樓,又有人給我換了衣服,瞧了大夫,餵了一碗很苦很苦的湯藥之後,我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然後做起了亂夢,掠過的劍光,驚起一泓碧血,那血就閃著光,從我目中飛過。突然,靜止在空中一動不動,一個笑臉從血中升起,那笑容,猙獰可怖。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狐狸,撲了過去,一下子咬碎那個幻影。我瞠目結舌瞧著無數的繁華將我圍繞,可時間短暫,轉忽之間,它們就像擾亂了的水面漾起漣漪,化去猙獰、繁華。一轉眼就是進退無路,我出現在懸崖之上,入骨的山風約成一個漩渦,而我義無反顧將之投入。
是夢醒了,而我不。
我睜開眼,看著一個陌生女子向我笑,她略上年紀,與如此濃妝並不相宜。
這女子身後還立著一個年輕的姑娘,她瞧見我醒來,略現驚訝,又湊近看看我,對那個年長的女子說:「媽媽,真是好眼力,你瞧這姑娘水靈靈的惹人愛,等養好了身子,可不是要撐起我整個萬花樓!」
我一直看著她們,並不說話,年長的女子先前只是笑,忽然緊張起來,對身後的女子道,「怕是不會說話吧?」然後,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臉頰,叫了聲:「心肝兒,好受了嗎?」
我腦子慢慢轉了起來,想到了這裡全是姑娘……我想出了這是哪裡,就如同針紮了一樣想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