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的時候,婉吉使人,傳話過來,她要見我。
我已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她了,她坐在空曠的大殿上,有點累了的模樣,微瞇著眼,而漂亮的大眼睛猛然打開時,所有的疲憊與困頓就都消失不見了,還是那個雍容,高高在上的公主。
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將她之後的靜止打破,一縷青絲,乍然吹落肩頭。
我福下身子,她看完整個這一揖,衝我抬了抬手,我直起身子。她伸出纖纖素指,捲了卷那縷松落下來的青絲,對著身後的仕兒說:「還是梳梳吧。」她衣不解帶,守在李元霸身邊兩天了。李元霸最初喊我的名字時,也是她,讓人去求皇后娘娘要我來的。當然,出了那個餿主意的,也是她。
梳頭的侍女,一點點散開她的青絲,又用象牙骨梳一點點梳攏,挽結成高高的鸚鵡髻。她向我笑了笑,「王爺緩了過來,這還要謝謝妹妹。」
我「啊。」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看著她輕緩緩的笑,我知道我已不再相信她,哪裡有什麼感謝,這不外是一個客氣,是她慣常說話的制式。就像吃飯時,要用筷子,只是成了習慣。其實用手抓也是一種方式,但我們已習慣不去選擇。她又開始同我說別的話,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步到我身邊,突然問起一個問題,「我送晴柔姑娘的肚兜,姑娘可好好收著嗎。」
我奇怪地,瞧著她。
她自笑了一下,婉語,「其實也不該常常問起,主要是,那是我獨自繡的。總是記掛,也想讓旁人好好喜愛,是有些強求了。」
我趕緊接語,「還在,還在,當然在。「不過心中很是忐忑,婉吉這可算得上是過分溫柔。她雖讀過不少書,可是一旦要算計起人來,臉上的神色總會有些特別。現在,她如此著意與我提起這件肚兜。難道是要用這個,找我的不自在?想不通啊想不通。
回去的路上,我差點把腦袋掀過來。也不能想明白,她就用那一丁點布,如何來算計我。最後了悟,僅憑我一己之力,是實在想不出了。只是覺得萬不要弄丟了才好。免得落了她的口實。
好一陣翻箱倒櫃,才找到的,主要是我不太在意這些,顯眼的位置全是泥做的小傢伙們。與這些貴主子們比起來,我就像這些小泥人一樣土氣。想到了小泥人,自然也就想到了頡利。自從上次的事後。我們倒是比之前更加多見面的機會。
而之前的事情,之所以可以撇得清,也是藉著他一向有遠見。一早就讓太子李建成在官中做好了官籍,想要逆轉的時候,只說是查無事實就做到了無證無據,神奇翻案。另一則,也是因房大人牽扯其中。李世民難免投鼠忌器,不忍傷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才放了我們一馬。
也許還有更多的原因,但我真的是想不出了,不過是隱約聽頡利說,李世民是想將危險就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對手的一舉一動都可以及時關照,這樣其實也是上上的對策,兩邊都一連用出上上策最後也難免折中。
上次的事情,雖然了結得清楚,但大線一直在繞,所有的人都在其中,根本不能倖免。其實,又何嘗不是每個人甘願步入其中,就連自己也是一步一步猶豫著走入。想說個委屈,怕是個笑話,自己都不願意可憐自己。
如此想著,腳下不知不覺又繞去頡利的院子,我還是那麼輕易的原諒了他,就算他對我說的全部是謊話,我也願在其中細細摘取一句暖心話,用來相信。抬眼時,頡利正從打南邊過來,那步伐麼,是閒庭信步。他一定很開心,李元霸神勇天下,並不是浪得須名,一定早就是他的心腹大患。如今,李元霸重傷在身,縱然撿回一條命來,恐怕也要些時日才能康泰。那不是拔去了大老虎的一顆虎牙。他自然要暢意些。
只是他從來就掩飾得好,笑也未必是快意,斂容也就未必是生氣。
我也早已習慣,不去費神猜那些,唯覺得世間那麼多風雨莫測,與其整日惶惶,倒莫如靜待風雨,萬一修煉得久了,心有閒泰再以此類推,覺得再大的風暴也有它的景色在呢。我是個什麼樣人啊,妄想修煉得沒心沒肺,可好像,是一早就已經沒心沒肺了。
他靜靜看著我,容我想完心事,我想這就傳說中的寵溺嗎?不會是錯覺嗎?看來我之修煉的結果,不過是從前以為是緊握在手中的一切,變成了今日的患得患失。
「怎麼了?這會兒,臉上變幻的,可全是景致,讓我猜猜。」他邊說,邊做出靜神凝慮的樣子,轉而眼睛發亮,一樁一件的數落起來,「有欣喜,驚疑,憂慮,不惑、釋然再到重新迷惑。你想要知道李元霸是怎麼樣受的傷?」
我怔怔地瞧著他,半晌,點了點頭,心裡卻在微歎,有什麼能迷住他的眼呢,我的反應都看在他眼裡。也許都不用我說出來,他就知道一切,可他還會做我不想見到的事情,想到這兒,就有點憂怨。
這些心思落到他眼底,他重聚了些笑意,幽幽講著,「李元霸得知你被皇上召見,果然是中了太子的計策。不過他太急了些,太子拋出的誘餌,真正要釣的大魚可不是他。為了讓大家相信,皇上是真的看上了你,太子沒少花功夫。竟然調查出一件往事,李世民幼時曾在青白湖畔落水,據說是一個與你長得相像的姑娘救了他。可是年齡算來不對,那又怎麼會是你,不過,這倒成了李世民心底最深處的觸痛。他從第一眼見你,就憶起了那個姑娘,他之所以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因為他一直是個重情義的人。」
他說到重情義幾個字,我不禁轉過頭,好好地瞧了他一眼,他感知到那種目光,頓了頓,續語,「此語非虛,情義之輩,我若敬佩他,就絕對不會在私語中將他抹殺,現在近身看來,還猶會敬佩他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