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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心風澹蕩 文 / 張冉雅

    羅成的聲音淡淡的從嗓音飄逸出來,就像是行走的風,駐而不染,「看得這麼入神,一定是喜歡了,不如……」他說到此處,還小小的歎氣一下,似乎很是猶豫,又不接著說下去。

    我轉過頭,去瞧他,很是奇怪,下意識重去看了看那扇面,其實畫得雖然不錯,但卻不是我想要的。難道他這麼說不過是為了止我發呆的托詞,也就是這麼一說,我的心跳了跳,也不敢留在原地了,輕輕向一旁挪開,說,「不用了,我從來不用扇子的。」

    他又輕輕結出一個笑,但只是發了一個痕跡,「你也喜歡水墨畫?」

    我搖了搖頭,「不過是瞧著好玩。」心下卻漸漸清朗,是啊,不知何時,我也開始中意於這些墨分五彩的毫跡水墨繪,是因為這水韻動彩傳神入心,還是……

    時近黃昏,長安城清減起來,人流絡絡轉稀,我們向與人流背離的方向去。覺得眼下的情影陡然合諳心事,我的心啊,一直就是向著一個背離的方向去的,一直都找不到歸路。

    忽然前面出現一處熱鬧,我又擱下了什麼不快,先去理會熱鬧。

    羅成看我擠上去了,也跟步過來。不過他倒是不大熱衷的樣子,我嘛想著愁也不過是一天,樂也不過是一天,要是自己先愁死那也忒不值了。

    好不容易擠得前面一點了,原來是婆媳在吵架。

    婆媳二人都梳著高高的鸚鵡髻,衣衫整整,好聲好氣地站在街上評論各自短長。

    我歎了歎,覺得真是無趣,我可聽不了她們長篇大套的家長裡短。不是說嗎,清官難斷家務事。本來我想抽一步離開的,誰知道。人越發聚得眾多起來,想拔腿走人,沒那麼容易。我拔呀拔,好不容易撥出一隻腳,實在找不到第二隻腳可落的地方,委實不能全身而退,沒有辦法只能再聽聽。

    我無聊著絞著衣襟玩,裡面講道理的聲音,驚飛了旁邊一棵不知名老樹上的喜鵲,它飛得撲簌簌得引得我抬頭去瞧。煙萍唱晚,雲和月的匾額惹人經目。一個女子的聲音悠悠浮我心懷,「為了心中所愛。只是罷手由著他去嗎,萬不能做些明朗的舉動嗎,如果這樣就是婆婆所說的相夫,媳夫恐怕萬萬不能以為然。」

    我目回當下,那身著素絹女子神態昂然。拒理力爭的樣子清泠肅落,使我覺得理下宜然。哪知等到那廂婆婆也擲出道理來,星字嘎崩崩的砸人心懷,卻也覺得有些道理。

    我不由得自言自語,「她們都說得很有道理,可若這般。倒讓人不知道如何抉擇才好。正反兩個道理總要選一個才能度日吧。」

    羅成的神情淡淡的肅整裡,又蘊著一點點笑意,「既然難於抉擇。便不去抉擇可好。」

    如果是不在乎的事,當然就不會在乎所謂的抉擇,可若是這般心頭瀾重,就會去抉擇,縱然用心良苦。縱然心如火焚,大概都會欲罷不能。

    我只是向他笑笑。與他夾在人流之中也同於散去。

    我們止步在秦王府階前,我向他笑了笑沒有什麼好說的,心裡雖然感謝他陪我走了這麼久,走得將傷心的事,化了化,雖不知是化成了什麼,倒也不再覺得那麼傷心了。可雖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想說出來,話到嘴邊只是笑了笑。

    他拱手向我告辭,慢慢向一個相反的方向走去,步態健矯,似從未有求之不得的郁懷事。

    望著他的背影,我開始想我的哥哥和爹,離去總是這樣安靜,又這樣使人傷懷。

    拾階而上,一個身影將我攔住,我定睛,心中早已有數,是李元霸,我心下暗徊,我可不能得罪他,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全是得他借力。如果他今天生氣了,我可一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沒的做低伏小,他看著我,眼中的驚疑、緊張、怒氣全都一徑散去,最後全綰成一個笑。我也忙笑了笑,任他拉著自己的手,一下都沒敢去掙扎,可是要如何啟語呢,我不知道要向他說些什麼,幸虧他先說話,「又走錯路了吧,真是個笨丫頭。」謝天謝地,他還以為我不認得路,也幸好他那樣以為,我真不願意解釋太多。

    我假裝有點嗔怒,不過是淡淡的,應會了他幾句,就打算回自己屋裡。

    萬沒想到,剛走出沒有幾步就會遇上李世民,那時柳絮霏霏,他背著一隻手徐徐從柳霏漫漫中踱來,我現在可不想見他,想避開。只是眼下避開這種事情比見他還有難度,因為他已經叫住我,聲音高貴而華麗。

    他本來就是高貴的,他的笑像是孤天上清皎合合的月,萬丈紅塵也掩映不住的輝光耀目,其實我略略覺出了自己的心思。我一定是聽信了何妃的話,做出了打算要留在這裡的決定,所以我見到李世民時才會這樣的緊張,生怕錯行一步,錯語半句。我全身都這樣僵緊著,像一個木偶人。

    奇怪的是他也一直默著,可剛剛明明是他叫住的我。他又看了我一眼,那雙看了慣了殺伐砥礪的眼竟不含有一絲血腥的陰影,恍若他從前只是在這繁華之都看紅塵安良,事事靜好一般。他目光別過注向一枝紅蓼說,「你的性子與芙蓉不合,還是回去吧?」

    這麼簡單的字句我想了好久才想得明白,芙蓉是長孫芙蓉嗎,那不是長孫王妃。不,我怎麼可能走,現在我比任何一個時刻都想留在這裡,都該留在這裡,所以我憂怨地看著他,又終於非常乖巧地裝作沒聽見,還向他笑一下,自顧自拔了一隻花,彈了彈花枝。

    以他的深廣見識一定不認為我現在這樣是心風澹蕩,而一定是心中有鬼。我再度凝了凝他的神色,絕對是不含有怒氣的,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又要趕我走。可現在,我真的是走不了,不知道要是這麼不明不白先逃了會怎麼樣,不過眼下他又沒有說話,剛剛那句不算,我向他福了福,就打算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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