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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七章 人生堪愛處 文 / 張冉雅

    這天月華纖瘦正是談情說愛的佳時,我與宇文仁兄倚襯月色在中廳小酌。

    我在芙蕖的忘憂島學下的最後一招就是千杯不醉,固我十分有信心在二十至三十杯之內喝倒宇文化及。

    兩人對坐,且穩,宇文仁兄竟然給我倒了一杯茶,自己獨酌。

    我向前湊湊那酒杯,但為了偽裝柔媚我要走的成妃路線,我不得不袖了手,裝做身為少年從不曾懂酒為何滋味的樣子,一副不饞狀。但是又後來我見了宇文仁兄一杯入肚後紅撲撲的小臉蛋,我的思路就擴展成了這樣,既然不懂就應該嘗試這才是人間常情。

    我獨斟一盞,輕嗅,如蘭素馨。俯照如詩靜謐。入口天地輕換。

    我醉眼迷離精神文明就有點脫軌,一下子撐肘在他肩上,「皇上,楊浩他去了哪裡。」

    問出來,我心知我醉了。

    他疾飲了幾杯,神御清風一般,全然沒有聽出一個村姑何以張口便是打聽廢帝。反而一變身坐在後面的亭欄上,自斟自酌,停杯時向我綻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風水輪流轉,今日到我家,?兒你知道嗎?我這麼做全是為了你。」

    我一口酒全噴了出來,「你這麼做是為了我,不,是為了那個和我像的女人。可是你從前不是說你見到她時,她已經成了故國公主。」

    我狠了兩下心還是勇於揭露他,我想,我們都醉,有些戒備可以放一放。

    「她很小的時候我就見過他。」

    「很小的時候。有多小?」

    「尚在襁褓之中。」

    我又差點噴了。這位宇文魔,不會是磕藥了吧,還是開藥店的,一早出來吃錯藥了,喜歡嬰兒,這個中華幾千年光輝燦爛的歷史上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第二個。

    我的思路西風烈馬一陣疾馳後,忽然有一個想法,一點即燃,「難道你是他爹。」

    我沒見他如何噴出那口酒,反正它們全都著落到了我臉上。我擦了一把臉,再擦一把臉,他有太多理由比這個做得還過分,所以我基本上也不能太據理力爭。

    他向我一指笑得一打折,復又劇烈咳了起來,中間又迫不及待發言,「我宇文氏在楊朝本已經是萬流生發中的巍巍高原,我又何必總攬歷史洪流盡匯於指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

    我又想噴,他正在我面前彰顯逆天體系下的大道。也許這是每一個皇上的初心。

    「?兒你也許不會相信這世上有一種緣份,從不會以什麼成阻礙。他從生時便有,無論南北西東,崎嶇阡陌,如何飄泊仍會重逢。」

    而這就是阻礙。我心默語。

    「但是楊浩他去了哪裡。」我祖孫三代都有刨根問底的精神。清宵半時,我仍在追問。

    宇文化及介於半睡半醒之間努力向我睜了睜眼。

    霧色聒碎,我真怕他會提起讓我怕的事。

    他續瞧我,又笑了一下,指了指東,又指了指西。

    最後他指了指天上。我怔了一怔,找不到合適的話安慰自己不去猜想,我也不相信會有任何獨到的理由可使他不殺楊浩。

    「難道這些也是為了那個叫?兒的女人。」我不死心,人在酒醉時會說真話,和假話,但基本上不會說半真半假的漂亮話。

    「是,因為是楊浩將她藏了起來,他一直都喜歡我的?兒。」

    我從前自詡的愛國之心,在我心中一盡翻覆,原來我一直在有生之年行禍國殃民之實,且一行就數年。

    我震驚在當場,覺得全世界都發出嗡嗡的聲音。要知道一顆良心,未定成行良事。是以,弄巧成拙。誤國的居然是我。

    我蕩出中廳,渾忘我欲下藥毒害宇文化及一事。

    原,光陰天涯,散聚有時;原,事事前定,得失有時。

    我將藥粉融進酒中,仔細地聞了聞,原來毒藥之香,甘宛如茶香。

    輕輕送入唇中,必會甘之如飴。

    我正這般投入於飲鴆解脫的奇思妙想中。這只碗一遷一轉,移出我手中竟然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有致。

    四周寂靜,一雙黑而深邃的眼睛與我對牢,有些事,事到臨頭才幡然悔悟。原來做戲的不止一人。

    「?兒你是真的?兒。」

    「不,我是真要暈。」

    我眼睜睜看著宇文化及不著痕跡地倒掉那杯毒酒,又看那杯毒酒很著痕跡的在地上冒起白煙。「啊」了一聲。

    這般鬧騰過後,東方漸白。我喝了他一碗醒酒湯後很有成效的睡將過去。

    似乎是不大一會兒的功夫,他又來叫我,我迷迷瞪瞪任著婢女裝扮好與登上華蓋又去向帝妃陵。所幸是乘車。不曉得是我宿醉未醒還是我本善於白日做夢,我似乎覺得今天將有大事要發生。看來我做事,靠猜,由來已久。

    不想這大事來得合當痛快,宇文仁兄說,見我一個人欲赴黃泉何當寂寞,不如我們共借眼下良機搞個比翼雙飛。明確我們要去殉情之後,我迅速醒酒,落眼,我確實人在車上,車確實在路上,路確實嚮往帝妃陵。只是時值今日,我方知自殺也要有心情,對著自己與宇文化及這兩個大隋帝國的仇人我又有了這樣的打算,今天我要收斂一下情愫,親殺了這老兔子,但是眼下識時務如我只有諱莫如深的份。固我諱莫如深數個時辰。

    惜,此事從頭起,我已措手不及,另,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他在打起的驕簾中鑽身,威嚴的聲音在外悠遠,他出去溜躂一圈,我長出了一口氣,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但是人逢絕事是否也要精神如此爽簌,我就不知道了。

    我打起簾,簾外有風揚過神道,這座帝妃陵何當氣派,算只有帝王富有四海才可氣派如此。另,我這個人對生後之事,從無準擬的習慣,固我十分之痛恨它。

    唉,人生堪愛處,當有三五垂柳旋栽,一岸依稀來載又一川夜月流光蘭渚。如此一翻聯想,這冰冷陵寢真非靈丘。

    有道是,事生如事死。

    君試覷,良良年華里,失卻我們的所愛,任懷唏噓,是何等心境,堪與平視,我記得流光之下,母后絆我一指,步過紅毯,時光斷下,蔚然成夢,我夢見那個笑臉在清明世事中,輕輕一指推塵,他們都懷有人生之初的微笑,在這淺淺的華年中自走自步,再不用去曲意逢迎,只是笑,不笑,哭,不哭。只是幽游我心……

    事已至此。華蓋平行神道,若干年後,這裡的風光,只會招來盜墓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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