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遠佔據穎川、衡山、南郡三郡的消息很快驚動了章邯,甚至驚動了秦君胡亥,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當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東線的時候,不知不覺之間,劉遠卻已經悄無聲息地成為秦廷一個潛在的巨大威脅。
這其中當然有運氣的成分,古往今來成大事者,誰也少不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運氣,如果不是章邯率領大軍先衝著陳勝和項羽等人去了,劉遠也不會有機會悄悄壯大自己的勢力,也不會有機會趁虛連取兩郡。
但有人能因此否認劉遠沒有實力嗎?當然不能,只要到過陽翟的人,就會知道劉遠在這裡下了多少工夫,秣兵歷馬,養精蓄銳,修改律法,贏得民心,又能刻意隱忍,悶不吭聲地埋頭發展,不至於引起秦廷和盟友們的警覺,這一件件一樁樁,換了個人來做,也未必能做到。
一定的運氣加上一定的實力,成就了劉遠今日的勢力。
此時的章邯已經被項羽牽制住,根本無力回師討伐劉遠,按理說,現在再分兵討伐劉遠,也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最好的做法是先集中兵力打敗項羽這一條線,再去對付劉遠,但秦君胡亥並沒有這麼做。
因為有個豬隊友趙高待在身邊的緣故,胡亥能夠獲知外界訊息的很多渠道都被蒙蔽堵塞了,等到劉遠的名字傳到他耳朵裡的時候,對方的地盤已經從一個穎川郡擴大到三個郡了,這三郡的兵力合起來怎麼也有十來萬,再放任下去,說不定人家就要直接往關中來了。
饒是胡亥不知軍事,此時也對劉遠此人提高了警惕,連忙召來近身侍從官吏,詢問對策。
當時圍繞在胡亥身邊的人,十有**都是善於逢迎之輩,唯一一個有本事的章邯還在千里之外,一聽胡亥發問,豬隊友趙高就出了個餿主意,讓章邯分兵,調王離去討伐劉遠。
王離是秦朝名將王翦的孫子,王賁的兒子,就衝著爺爺和老子的名頭,不管實際能力怎麼樣,他的名聲也已經很大了,胡亥一聽王離的名字就充滿了信心,當即同意了趙高的提議。
項羽那邊,已經帶兵抵達了巨鹿縣南面,正準備與章邯展開一場大戰,此時的章邯,絕對不肯讓王離帶兵去討伐什麼劉遠,平白分薄了自己的兵力,於是章邯和王離商量了一下,決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把眼前的仗打贏了再說,到時候將功折過,秦君也很難再追究他們抗命不從的事情,否則不用等胡亥追究,他們兵力一分,到時候兩頭都落敗,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既然章邯那邊抽不出空對付他,秦廷也派不出更多的兵,劉遠決定讓許眾芳再次嘗試攻打一下南陽郡,如果能打下來,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的話,也還有足夠的時間休養生息。
但南陽郡不是那麼好打的。
這時南陽郡的郡守叫楊膘,原本是直屬中央的官員,官職是諫議大夫,因為得罪了趙高被下放到地方,而南陽的郡尉叫韓山,帶兵打仗同樣很有一手,這兩個人合作無間,硬是將許眾芳打得灰頭土臉,鎩羽而歸。
許眾芳首戰告敗,劉遠也沒有氣惱,反倒去信囑咐他好生休養整兵,這世上有常勝將軍,卻沒有百戰百勝的將軍,劉遠早就做好在南陽郡遭遇一兩次挫折的準備,更何況己方現在兵強馬壯,也經得起這點損失。
張氏這邊,正為了一件事而煩心不已。
只因劉遠的其中一名姬妾有孕了。
這本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劉遠現在的姬妾也不少了,從南郡時帶回來的,加上原本在府裡的那兩個,現在估計十個手指也數得過來。
但這並沒有為劉遠戴上一頂好色的帽子,因為劉遠實際上去這些姬妾屋裡過夜的次數並不多,一個月裡大約也就一半的時間,而且還不是固定在一名姬妾身上,而是興之所至,隨便去一個屋子,其餘時間,他還是撲在各種事務上面——劉遠很珍惜他如今得來不易的一切,自然不會自毀根基。
就這樣,劉遠竟然還贏得了一個「善於克制」的美名,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劉遠雖然出身寒微,驟然富貴,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沉湎於美色,一蹶不振,反而還像從前一般尊重嫡妻,善待子女,禮賢下士,這就足夠了!
至於姬妾,那只是附帶的玩意,只要劉遠沒有把幹正事的心思花在她們上面,不管是宋諧還是安正,誰也不會去多嘴干涉。
事實證明,男人和女人看問題的角度是絕然不同的。
姬妾有孕,宋諧和安正他們覺得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在張氏看來卻是大事。
不僅大事覺得是大事,跟張氏往來的女眷也覺得此事不小。
為此,與她交好的女眷就提醒她道:「須知男人對家中的女人,向來只分兩種,正妻與姬妾,但是對於兒女,那可就不一樣了。」
張氏對這句話心有慼慼然,可不是麼,女人沒了可以再娶,但是兒女是血脈的繁衍,是姓氏的延續,雖然也有嫡出和庶出的差別,可若是男人想要寵愛庶出的兒子,冷落嫡出的兒子,只要鬧不出大事,旁人也說不了什麼。
懷孕的姬妾姓謝,劉遠對她的態度很一般,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原本張氏也沒覺得她是個威脅,但這會兒聽說這個姬妾懷有身孕,心裡頭就難免有些異樣。
對方見她還不開竅,忍不住又說得直白一些:「郡守現在尚且是郡守,那倒也就罷了,左右將來郡守之位,必定是要長公子來繼承的,但要是郡守封王了呢?王位不比郡守之位,屆時必是人人起意搶奪。雖說公子楠非小君所出,可也比同親子,若是由他繼承,將來必能善待小君你,可若是由姬妾所出之子繼承,只怕就有禍事了!春秋時晉獻公殷鑒不遠,小君不可或忘啊!」
晉獻公之事說的是春秋時,晉獻公被驪姬所惑,不僅廢掉了太子申生,改立驪姬所生的兒子奚齊的事情。可見自古以外廢嫡立庶的事情從來就不少見,尤其是在天家,單憑主君一人喜好,這樣的故事就更多了。
這女眷讀書不少,還知道用晉獻公的故事來勸諫張氏,
張氏不知道什麼晉獻公的殷鑒,但那女眷的話她是聽懂了,聽完之後,她總算明白自己為何聽到姬妾有孕就如此不痛快了。
說到底,張氏雖然本身見識不廣,但來到陽翟的日子久了,眼界總會開拓的,耳濡目染,她也知道劉遠現在有多大的權勢和地位,以前連妯娌于氏肯上門,她都要高興半天,現在鎮日卻有數之不盡的人簇擁在她周圍奉承她,等待她的垂青。而且隨著劉遠勢力的進一步擴大,他很可能要稱王,那麼自己也就很可能要成為正妃,這些曾經都是她想都不敢想,可望而不可即的,現在卻已經近在咫尺。
張氏心想,既然劉遠稱王,那麼被他選中的兒子理所當然也會繼承王位,如果是劉楠,那她也就認了,但若是被哪個姬妾的兒子後來居上……
想到這裡,張氏不由暗暗咬牙,那她是怎麼都不會甘願的!
那女眷的話給了張氏當頭一棒,她迫切地需要旁人的幫助和建議,想來想去,她召來了比較信任的韓氏,詢問了她的意見。
在她看來,韓氏出身韓王宮,見多了這種事情,肯定是很有辦法的。
韓氏聽了前因後果,沉默片刻,道:「自古廢適立庶,無非有兩種情況,一是主公甚愛此姬,愛屋及烏,故而欲立此姬之子;二是庶子聰穎過人,天資非凡,深受主公看重,故欲立之。恕我直言,眼下這兩種情形皆不存在,所以小君實在所慮過早了。」
張氏又何嘗不知她現在有點杞人憂天,可她也很清楚,自己雖然是正妻,可劉遠既不尊敬她,也不寵愛她,她所能倚仗的,無非是生的這幾個兒女,隨著劉遠越走越遠,越爬越高,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必然越來越大,要知道現在劉遠基本已經不會在她的屋子過夜了,大事更從來不會詢問張氏的意見,張氏的焦慮感越來越重,生怕有朝一日就會讓劉遠拋下。
「若是真有這一日,只怕為時已晚。」張氏道。
「小君可尋個機會與郡守長談交心。」韓氏提議道,在她看來,劉遠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張氏發愁:「我如何沒有試過,可每每總是不歡而散,實在話不投機!」
韓氏無語了,她旁觀者清,覺得這對夫妻的代溝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挽回的。
張氏既不懂閨房情趣,和她說軍國大事更加一頭霧水,所能談的也不過是郡守府裡這一畝三分地,反正同樣都是睡覺,劉遠幹嘛不找個年輕漂亮又知情識趣的呢?
這個世道只有妻子遷就丈夫,哪裡有丈夫去遷就妻子的道理,更何況沒有劉遠,就沒有今日的劉家,雖然不能說張氏錯了,可是她沒有足夠的手腕和能力來駕馭這個局面,這就是她的缺陷。
但是見張氏實在憂慮不安,她想了想,又出了個主意:「如今長公子已有婚約,阿楨卻還未有,郡守素來看重她,小君不若多花些心思在阿楨身上,投桃報李,日後若有什麼事,想必阿楨也願意為你在郡守面前美言的。」
張氏被她一提醒,這才恍然。是了,劉楨那邊還有跟姬家定下的口頭婚約呢!雖然只是小兒女口頭上的約定,可雙方長輩都是知曉的,也默認了,但終究不算正式,什麼時候過了明路,才能算是真正訂了親。阿楨今年已十歲,親事可先訂下來,等及笄了再操辦也不遲。
既然想起這件事,張氏很快就派人去姬家,打探對方的口風,大概意思是既然小兒女兩情相悅,如今我們也算門當戶對,什麼時候來我們家提親啊?
張氏本以為這件事是十拿九穩的,誰知道婢僕回來傳的話,卻令她又驚又怒。
姬家那邊的回復是:如今劉家已據三郡之地,而我姬家卻只是寒門小戶,實在高攀不起,犬子年幼無知,學識淺薄,也實在不配郡守之女,昔日所謂婚約,本是小兒女口頭所訂,不能作數,若是劉郡守願意寬大為懷,不計前事,我姬家上下自當感激不盡。
說來說去,無非是一個意思:姬家不想承認這樁婚約了。
張氏那個氣啊,直接就捅到劉遠那裡去了。
劉遠同樣也氣恨不已,他本想讓人將姬家老幼綁來,可轉念一想,女兒還沒出嫁呢,這樣做豈不是反而顯得劉楨好像死賴著非要嫁給他們家似的?
於是他直接將劉楨找了來,將此事與她一說,並道:「你若是不忿,為父這就命人將姬辭那小兒綁了來!」
劉楨的反應異常平靜,她只對劉遠說了一句話:「我想親自見一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