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遠逃亡後,劉薪和劉弛更是恨極了他,認為是他把全家給連累了,萬一朝廷抓住了劉遠要以謀反來誅他的九族,那看都不用看,劉薪和劉弛他們肯定是首當其衝的。
萬幸的是,此時秦朝已經手忙腳亂,疲於應付各地的起事者,現在的秦君也沒有當年秦始皇的本事,只會坐在高高的咸陽宮裡,耳目閉塞,劉家也因此逃過了一劫,沒想到就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劉遠又冒了出來,而且以勝利者的姿態,趾高氣揚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劉薪和劉弛當然不可能去接濟張氏,但既然現在劉遠回來了,而且還掌管了穎川郡,這種話便說不出口。
你可以心裡想想,但你不能說出來,因為說出來就是你理虧,劉遠出門在外,他們身為父親和兄弟,卻沒有照顧他的家眷,這放在哪裡也是說不過去的。
所以被劉楨這麼一說破之後,劉薪和劉弛當下就尷尬得無以復加。
劉楨沒有因為這樣就放過他們,還火上添油地加了一句:「我們在山中的時候,吃的都是樹皮草根,可從來都沒見過大父和世父他們來看我們。阿父,大父和世父是不是不喜歡我們呀?」
一邊說,還要一邊擺出「我很無知」的神情,劉楨覺得自己要是還能回到現代,就算拿不到奧斯卡,拿個金雞獎總是沒問題的。
瞧瞧現在,她每停頓一下,她那位伯父的眼角就抽搐一次,整張臉看上去更僵了,跟戴了個面具似的,真是賞心悅目啊。
劉遠笑瞇瞇地摸了摸劉楨的腦袋:「好阿楨,你誤會你大父和世父了,他們是因為你們跑到山上去,找不到你們,才沒有去看你們的。」
這個理由就更扯淡了,劉楨他們藏在山上並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有心哪裡會找不到的,就算擔心兒子當反賊連累了自己,也沒有必要連孫子孫女都棄之不管,虧得老婆孩子都被虐待成這樣了,郡守剛才還恭恭敬敬地拜見了父親,沒有因為自己驟然高位就怠慢老父和兄長。
兩相一對比,到底誰是誰非,連愚昧的鄉里人都能辨別出來。
如果劉遠還是那個流亡在外的反賊,是人都要說他一句連累鄉里,但現在時移事易,劉遠的身份變了,大家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頂著旁人奇異的目光,劉薪父子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變了又變,說不出的好看。
還是劉遠開口:「阿父,稚兒無知,請阿父勿要責怪,」又對長社縣令道:「子曾,你那邊可有乾淨衣裳,他們這般打扮,我看了心疼,若是方便,想先借你的衣裳一用。」
以前劉遠是長社縣令的下級,行事必得恭謹有加,現在翻身當了人家的上級,稱呼自然也要跟著變,直接就喊對方的字號了。
「有有!」這種表示親近的叫法讓長社縣令徹底確定劉遠不打算找他的麻煩,連連道:「請郡守移步縣衙!」
張氏還有點出離狀態,她本來以為會丟臉的場面沒有出現,被劉楨三言兩句就變成劉薪和劉弛的窘迫,連帶他們的家眷,婁氏和于氏也都跟著沒臉,一家子站在那裡甭提多尷尬了,看得張氏快意極了。
最後還是劉遠說了一句「請阿父和大兄先歸家,我先安頓好家眷,再去向阿父和阿母問安」,劉薪才反應過來,話也不說了,直接拂袖就走。
「良人……」
張氏還想說什麼,劉遠擺擺手,「先到縣衙再說。」
長社縣令早就貼心地把屋子騰出來了,是他自己的居所,三間屋子連在一起,方便劉遠和他的家眷單獨相處,還派下八名婢女,連劉楨都有幸分到一個。
劉遠現在管著一個穎川郡,陽翟那邊還有他的親兵,在找到劉楨他們之後,安正當即就先回陽翟去幫他管著了,安家的家眷也隨之遷往陽翟,至於劉遠這邊,如果沒有意外,他最遲明天也得回去了,這些婢女自然屬於長社縣令送給劉遠的禮物,是不可能退回去的。
被分派來服侍劉楨的婢女與那其他七人一樣,生得並不美貌,但是也不醜,處於眉清目秀的水準,手腳倒是非常伶俐,看似瘦弱,卻能捧著一堆衣裳外加首飾鞋襪,走路也極穩,這可能就是長年累月鍛煉出來的本事了。
此時劉楨已經自個兒洗漱完畢,坐在那裡看她擺弄了。
自從來到秦朝,劉遠家的家境擺在那裡,加上劉楨的年紀小,所以一直都是布襦短衣地穿,周圍都是差不多家境的女孩子,也沒有人感覺到有什麼不妥,以至於劉楨雖然也看過張氏穿曲裾或直裾的衣裳,卻直到今天才有機會親身嘗試。
那婢女一面服侍劉楨穿上準備好的曲裾深衣,一面奉承道:「小娘子生得伶俐可愛,這身衣服真是合適極了!」
劉楨低頭一看,外袍是介於黃與綠之間的顏色,沒有橙黃那麼亮眼,色調柔和許多,腰間用紅色的絹帶束緊,走動的時候下擺隨著步伐微微揚起,她突然就有種「一秒變淑女」的錯覺。
生逢亂世,又一躍成為郡守的女兒,連衣服顏色也不必遵循規定了,雖然這個郡守還是「亂軍」自己封的。
想想昨天,咱還是被剝削階級,今天就搖身一變成為剝削階級了。
「小娘子,梳個總角可好?」婢女問道。
「好。」劉楨對著模糊的鏡面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索性就不看。「你喚何名?」
那婢女很機靈:「婢原由縣令差遣而來,如今縣令已將婢送於郡守,婢子便是小娘子的人了,請小娘子賜名。」
劉楨心想老爹既然把她送過來,想來也是準備讓她跟著自己的,便隨手指著窗外的野生桂花道:「桂香如何?」
桂香正好給她梳完頭,放下木梳,伏首道:「多謝小娘子賜名。」
劉楨摸了摸頭上的兩個包包,甚覺滿意,如果是她自己來梳,那絕對只會是一大一小,慘不忍睹。
而此時的劉遠和許眾芳,正在上演兄弟情深的戲碼。
二人進了裡屋,劉遠二話不說,倒頭便拜。
許眾芳連忙上前要把人扶起來,用力一托,劉遠卻粉絲不動,鐵了心要把大禮行完。
「三弟莫忙,這是大兄我該謝你的,你保我妻兒,恩同再造,此禮當受之!」
待劉遠磕了第一個頭,還想再磕第二個的時候,硬是被許眾芳提起來,後者粗聲粗氣道:「兄長!兄長家眷便也是我至親,照料他們豈非分內之事?何況我力有不逮,也未能照顧周全,兄長若再如此見外,我許眾芳可就沒臉面待下去了!」
劉遠哈哈大笑,狠狠抱住他,大力拍著他的背:「好兄弟!」
半晌,兩人方才分頭落座。
許眾芳迫不及待地問:「大兄,你現在真成穎川郡守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哎喲,從剛才見到你之時,我便抓心撓肝地,恨不得當時便問出來了呢!」
劉遠歎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他原本是真想逃亡的,把縣獄裡的那些囚犯放出來也只是為了幫自己分散注意力,結果因為之前的恩惠,加上很多人也是走投無路,許多囚犯都表示願意跟著他走,有的甚至跪下來懇求劉遠帶上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劉遠實在不能把人丟下,退一萬步說,要是他不肯帶,到時候這些人反倒成了逃亡的潛在威脅,所以他收攏了一下,轉眼就成了十幾個人的頭頭,副手就是安正。
一兩個人還好說,這十幾個人的隊伍,吃飯都成了問題,於是劉遠跟安正一合計,兩人決定到陳郡去投奔陳勝的隊伍,反正現在已經跟縣令鬧翻了,左右都是逃犯,還不如反他娘的。
兄弟倆決定好了之後,還徵求了一下小團隊的意見,願意留的,就跟他們走,不願意的,可以自行離去,但是要等大家到了陳郡之後才能走,免得一轉身就跑去官府告發。
徵詢結果是,十幾個人,沒有一個想要自己離開的,這種世道,單身一人逃亡,最後不是餓死就是被秦兵抓住,還不如跟著大部隊,好歹到了陳郡,肯定還能吃上一頓飽飯。
到了張楚王的根據地陳郡之後,劉遠他們一行人受到了歡迎,不過這種歡迎程度並不高,他們甚至連假王,也就是吳廣都沒能見上,跟不要說陳勝本人了——當時,經過幾個月的發展,陳勝的革命造反隊伍已經相當龐大,來自各方的人紛紛慕名前來投奔,劉遠他們這種十幾人的小隊伍根本不值一提,當然得不到什麼重視。
不過雖然得不到重視,飯還是能吃上的,劉遠跟安正他們實際上也沒地方可去,索性就加入了假王吳廣的隊伍,跟著東奔西跑,四處打仗,其中苦楚自然不必說了,一年下來,原本跟著劉遠出來的十幾人,包括安正在內,只剩下了八個人,不過劉遠一干人也慢慢得到提升。
在劉遠接手穎川郡之前,張楚王陳勝原本想讓他跟著吳廣、田臧一道去攻打滎陽,但吳廣和田臧之間一直有矛盾,為了爭權奪利,也沒少內鬥,劉遠實在不想夾在中間當炮灰,他也覺得滎陽不是那麼好打的,於是跟陳勝請命,自願把自己一半的隊伍留給吳廣他們,然後自己帶著剩下的一半人去穎川郡。
攻打滎陽是份大功勞,他肯自願相讓,還分兵,別人自然再樂意不過,陳勝也同意了,於是劉遠直接就帶著人馬過來了。
穎川郡守不是秦國人,反抗情緒原本就不太強烈,他見穎川附近轟轟烈烈,全是造反的人,而秦軍又節節敗退,早就心生膽怯,無心迎戰,加上劉遠又信誓旦旦保證善待他及家人,當下直接就打開城門把人迎進來,不戰而降,實現了和平演變。
這也是劉遠的運氣,換了別的人來,說不定又是另外一種結果了。
劉遠剛接手了穎川郡,就馬上跑來向鄉接家裡人了,他手下的兵不全都是跟著他的親信,還有很多是後來中途才加入的,他和安正都不在的話,一旦他們起了異心,劉遠就要被擼成光桿了,所以安正陪著劉遠過來之後,就又得急吼吼地趕回去幫劉遠看場子,鎮著那些人,有安正在,劉遠才能放心在這裡多待一天。
劉遠講故事的能力不錯,在戰場上好幾回險死還生的經歷聽得許眾芳眼睛都直了,明知道人最後平安無事,但還是忍不住為劉遠跟安正兩人捏了好幾把汗。
及至劉遠將自己的經歷都講完,許眾芳才長長地舒了口氣,他對造反這種事情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反倒滿臉遺憾當時不能參與:「可惜我未能同往。」
劉遠哈哈一笑:「如何不能同往?如今我兄弟三人聚首,往後便不分開了,有我一碗梁飯吃,便絕不讓你們喝豆羹!」
敘過舊情,就該說眼下的了,許眾芳就問:「聽大兄所言,張楚王那邊的情勢並不安穩,只怕有變,如今大兄既接管了穎川郡,可有什麼打算?」
劉遠點點頭:「打算自然是有的,我在陳郡的時候,瞧見原先那些縣令官屬,一概都被張楚王撤了職,分給他手下的弟兄,我卻不打算效仿,穎川郡治事,一切依照舊例,悉數不改。」
許眾芳一愣:「這就是大兄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