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一次聽到陸傾凡這個語氣,說這種話,她甚至能夠聽出他聲音裡的鼻音,看著他眼睛裡的淚光,莊聽南知道,陸傾凡哭了,雖然他的眼淚沒有落下來,但是他的心已經在滴血了。
莊聽南從來沒有這樣深切地感覺到過陸傾凡的悲傷,並且她覺得,似乎就算是當初和左霜霜分開的時候,他應該也沒有這樣過吧?
正如陸傾凡先前所說過的,左霜霜是他需要削肉刮骨去戒掉的癮,沒有了她,自己會難受,翻來覆去的難受,每一天都是煎熬,但是總是會好起來的,戒斷反應總是會消失的,但季若愚是他的解藥,如若沒有了她,自己活不了。
甚至就連現在,他都已經感覺到自己彷彿已經死掉了,心如死灰,大概就是這個感覺。
在工作場合素來都是嚴肅穩重的莊聽南,從來都是和陸傾凡保持著近乎紳士的距離的莊聽南,就這麼走了上去,她輕輕擁抱了陸傾凡,不是什麼帶著心中那些隱藏著的愛慕感情的,而是很簡單的一個朋友安慰的擁抱。
她甚至如同哄孩子一般輕輕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放心,相信我。我是莊聽南。」
陸傾凡有些安心下來,是了,她是莊聽南,在工作上比自己態度還要嚴謹認真的莊聽南,在專業上比自己還要精益求精的莊聽南,就算自己的天賦比她好,但是她的努力使得她從來都和自己在同一領域並駕齊驅,從來不曾落後過。
陸傾凡除了相信她,也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顫抖得停不下來的手指,他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真的要站到檯子上去拿著十號刀的時候,清楚地知道檯子上躺的是她的時候,如何能夠下得去刀?那和割自己的心有什麼區別?
陸傾凡的語氣終於是平靜下來了一些,雖然聲音中依舊是有著鼻音,但是似乎已經沒有那麼不理智了,「那就拜託你了。」
莊聽南臉上終於是露出些笑容來,「放心吧,一個脾破裂而已,我還是搞得定的,別太擔心,下次記得請我吃飯,看著我的時候要時刻記得我頭上頂著『救命恩人』的光環。」
莊聽南調侃了一句,就按下了手術室大門的開關,臉色已經又冷了下去,掃向鄢川和朱江,「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刷手上台?」
鄢川和朱江是完全摸不準莊聽南這比變天還快的表情變化,算是不難理解為什麼其他跟著她的同期私底下都叫她女魔頭了。
朱江對陸傾凡說了一句,「老師別擔心,我會及時出來和你匯報情況的。」
然後季若愚就被推進了手術室去,手術室門上的燈亮了起來,陸傾凡頹然地在一旁坐下,手指依舊不停地顫抖著,他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
最先趕到醫院的是喻君和朱凱,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崔立江和范雲睿夫婦,他們是一起從部隊趕過來的,並且身邊還跟著兩個穿著軍裝的小伙子,分別是崔立江和喻君的父親喻程浩的司機。
他們接到齊川電話的時間非常接近,崔立江是馬上就打電話叫了司機過來,他和范雲睿身上還穿著家居服,並且大概是因為走得太急,范雲睿的拖鞋還丟了一隻。
而君的媽媽宛珍急得不行,正好喻程浩的司機正在他們家裡頭匯報工作,馬上就開著車子送君和朱凱過來了,喻君一路上,臉色都極其難看,朱凱一直緊緊地抓著她冰涼的手,他心裡頭也很擔心季若愚,更加擔心陸傾凡的情況。
他雖然不懂醫但是也知道,如果只是小事只是小傷,齊川為什麼電話裡語氣那麼凝重。
「一定……」還坐在車上的時候,喻君的嘴唇動了幾下,朱凱沒聽清她囁嚅著的後半句話,「你說什麼?」
「一定……要死刑!一定要判那個人死刑!一定要殺了他,要看著他死!」喻君的聲音幾乎從牙齒縫裡擠出來,聽上去極其冰冷,「一定要死刑,要打電話給爺爺給叔叔給姑姑,動用所有關係,一定要判那個人死刑!」
朱凱聽著她冰冷的話語,抬眼就看到喻君的臉上已經蜿蜒著淚痕,「喪盡天良的混蛋!畜生!他怎麼能下得去手!」
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陸傾凡坐在手術室門口的地板上,兩隻手上都是乾涸的血跡,修長的腿屈起手就這麼攤在膝蓋上。
陸傾凡目光不動,也沒有察覺到他們來了,眼神就這麼看著自己手上的血污,這些都是若愚的血,是他剛才握了她的手,沾到的血,他甚至……還看到了她手上的傷口,他學醫這麼些年,從醫也有這麼些年,沒少見過傷口,沒少見過猙獰的傷口。
可是看到季若愚手上那傷口拉開幾厘米長,甚至可以看得見裡頭森森的骨頭和紅色的肉時……
想到這裡,陸傾凡的手指又遏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兒子!」范雲睿叫了他一聲,看著陸傾凡現在的狀態讓范雲睿的心都揪了起來。
陸傾凡轉過臉來時,眼神有些茫然,在看到范雲睿和崔立江的時候,才有了焦點,「爸,媽。」
他聲音很沉很沙啞,眼眶不難看出有些發紅。崔立江輕輕歎了一口氣,走了上去將兒子攙了起來,朱凱也走上前去幫他。
陸傾凡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之後,都依舊沒有人開口說話,似乎是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沉默。
是喻君最先開的口,「我已經通知了若愚的弟弟和繼母,他們應該已經趕過來了,若愚母親回美國了,沒那麼快趕過來,在這裡我算是若愚的娘家人了。」
喻君以這樣一句話開場,聽上去,很冷靜,語氣中彷彿沒有帶什麼情緒。
但是她的眼神一直看著陸傾凡,「你得告訴我,兇手是誰,叫什麼名字,什麼來路,為什麼要對若愚動手,你要告訴我,你必須告訴我!」
這一句話,就沒有那麼理智了,帶著憤怒和歇斯底里,朱凱馬上按住她的肩膀試圖安撫她,手術室的門就在這個時候打開了。
手術已經進行了半個多小時了,朱江一身手術服從裡頭走出來,所有人都這麼看著他,等著他說出來的話語。
「目前體征平穩,應該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了,莊醫生在盡可能地保住部分脾臟,手上的傷口只是皮外傷,也已經縫合了,你們不要太擔心了。莊醫生醫術精湛,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