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吧,老子實在不想跟這小子一家人有什麼牽扯,要是你想吃了他,我無所謂,反正與我無關。」站在它身旁那個身形較為瘦弱一些,滿面膿瘡的男鬼無所謂地聳聳肩,撇撇他的嘴,然後百般無聊地轉身。
大個子十分鄙視地呸了一聲,「沒用的傢伙。」轉頭,對著還圍繞著寒冰的另一些鬼魅倨傲地道:「喂,你們想不想增進功力啊?要是想的話,就別像那傢伙一樣縮頭縮腦的,一點膽量也沒有。」
說完,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憤怒地發現他的話才剛剛說出口,身旁的鬼魅立即恐懼地往後退了一步。他惱怒地準備大吼出聲之時,一襲赤色的長袍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看來,你很想吃了他呢!」
驀然出現的左伶兒,冷然一笑,美麗的杏眸平靜無波,沒有任何鬼魅看得出她此刻到底在想什麼。
「你……你是誰?」
對對方身上那股若隱若現的強大靈力甚為忌憚,他略略後退了一步。心中暗暗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剛才她出現的剎那身上湧現龐大的靈力,據他估計,只怕她的實力不在忘煙那傢伙之下,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
「咳咳,老隆啊,她就是左伶兒。」右側的鬼魅飄到他身旁,小聲對他說。
顯然,那個被稱為老隆的男鬼嚇了一大跳,不可置信地望了她好幾眼,再望望仍舊站在自己身旁,卻規規矩矩的鬼魅,壓下聲音低沉地問:「你開玩笑的吧?!」
「沒有跟你開玩笑,雖然她的年紀很小,但是她是左氏一族千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自然能力與一般的咒術師不一樣了,所以啊,老隆,為了保命,你還是像她磕頭認錯吧!也許這樣她會放過你。」
老隆一聽此話,來氣了,想想自己還沒被關進這個該死的煉獄窟之時就是人界的一位鬼類霸主,怎容一個年紀比他小幾百倍的死丫頭在他面前囂張,還要自己求她呢!
「哼!臭丫頭,我告訴你,你兒子,老子吃定了,等老子吃完你兒子,再來吃你,到時候,老子就不相信那個該死的忘煙還能跟我鬥!」他憤憤不平地大喝一聲。
「是麼。」左伶兒唇邊的笑容加深,然而唇角的笑意並沒傳達到眸中。深不可測的模樣讓周圍的鬼魅趁著他們兩個對峙的時候,慌忙逃竄。
「當然了,老子現在就當著你的面把他給吃了!」老隆猙獰著,伸出他的那只漆黑到看不到原型的「魔爪」,向前爪了一下,衝向巨大冰塊,意圖將冰塊全部「爪碎」。
一直望著它的左伶兒一動不動的,甚至嘴畔冷然的笑容中,眼眸裡頭竟然出現了一絲戲謔之意。她伸手摸摸寬大的衣袖,理理自己的剛才與南冥楓打鬥時弄髒的衣袖。
「乓——」
某樣龐大的東西被一層強烈的光線攻擊,彈到一旁的巨大的石壁之中,石壁上的精美壁畫突然間迸發出金黃色的光芒,它哀嚎一聲,身子立即散發出一陣又一陣被火焰焚燒過後的氣味。
「如果讓你這麼輕易就把他給吃了,那麼,你未免太小看忘煙了。」不屑地低頭望了一眼狼狽無比的老隆,漠然地轉身欲要離開之時……
「啊——」從天而降的一道潔白身影與及散發著淡淡靈力的身體頓時吸引了為數不少的鬼魅,它們沖忙地趕來,卻在看到左伶兒的瞬間,立即戒備地退下,不敢靠近她一步,也不敢靠近那道潔白的身影一步。只能密密麻麻地站在洞外,望著裡頭所發生的一切。
「離晨,對不起,你有沒有傷到你的身體了?」
著急的聲音是那麼的熟悉,她輕輕地轉過頭,望著那張看似無比陌生,內心卻無比熟悉的臉龐,一種莫名的激動在她心頭湧出,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只隱約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好像跟她有什麼重要關係似的。
身穿白衣的女子抬起頭,那衣飾與他們咒術師的衣飾非常相似,可是在衣領與紋飾間卻又不盡相同,尤其在裙擺處,它繁式的花紋著實讓人眼花繚亂,然咒術師的裙擺下方大抵多數以咒術或幻獸所紋繡。女子的衣衫隨簡陋,但是絲綢般的布鍛絕非普通,那種衣飾是古代的帝皇將相所穿的華貴長袍。
女子美麗的眼睛讓她閃過一絲恍惚,少女的臉頰十分清秀,可是說是美麗。
「你是誰?」
「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少女衝到她面前,用力地揪住她的衣袍,哀求她。
左伶兒督了一眼她之前一直緊抱在懷中的人,只消一眼,她就知道,她懷中的那個人早已斷氣,已經死了。她本想拂開她的手,但是手指剛動之時,她內心忽而猶豫起來,最終還是沒有拂開衣袍,任由她。
「他已經死了,救不了。」她冷淡地道。
「不,不會的,他不會死的,等等……你……你的聲音……我……我聽過……」剛才的激動瞬間改變,開始深思起來。
左伶兒一直沒有說話,少女仍舊在思考,然而,寒冰另一端,卻開始微微震動起來,她快步走了過去,單手探向冰塊上。
「怎麼了?」
片刻,左伶兒的表情一變,她不可置信地回過頭,望著少女,「你……」
「我記得了,你是我娘,你是我娘,我求你,求你救救他,救救離晨!」她「咚」一聲跪倒在地上,激動地哀求著,眼眶的淚珠不住地打轉,散亂的頭髮披散在她胸前,她的臉色非常差,幾乎跟一張白紙無異。
腦海中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劇烈的痛楚讓她的腦袋幾乎炸開一般,她呼吸微喘,急速用靈力鎮壓大腦的劇痛。
站在洞門外的鬼魅皆十分震驚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少女,似乎對於眼前這個自稱是左伶兒女兒的少女十分感興趣。其中有些不乏興奮地飄舞著,仿若在慶祝什麼。
「娘!求你了,求你救救他!」她甚至卑微地磕起頭來,重重的磕頭聲讓她的心頭一震,身後的冰塊也發出更加劇烈的震動。
左伶兒立即走上前,將她扶起。
「你失蹤這段時間,左宇律把你帶到哪裡去了?」左伶兒坐在椅子上,淡聲問著眼前這個一臉悲傷地凝視著自己手中茶杯的女兒。
南淨雪像沉默了半響才回答:「我失蹤那天晚上,左宇律來找我,要我幫他做一件事,那件事就是把冰褌從另一個世界取回來。」
左伶兒側頭,走到她面前,「那麼,現在將冰褌拿出來吧。」
南淨雪搖搖頭,「不可以,我必須得等到左宇律回來我才可以交出來。否則,無論是誰,我也不會把冰褌交出來。」她十分堅決地望著她。
左伶兒點點頭,隨後問:「為什麼?」
南淨雪猶豫了一下,望了她好幾眼,才回答:「我在那個世界失憶了,以前在這裡的事我全部都不記得了,為了保險起見,我不能把它交給任何人。」
「按你的說法來看,假若左宇律回來,你也沒有辦法辨認呢?到時候怎麼辦?難道你要一直持有冰褌嗎?你可知道冰褌有多珍貴,如若被六道中人知道你帶著冰褌回來,他們勢必會用強硬的強搶,到時候你怎麼辦?」左伶兒咄咄逼人地問。
她的堅持瞬間如漏氣的氣球般,一下子癟了下去。
「我不知道,但是……但是現在我真的不能交給娘,請原諒。」她低下頭,懇求她的原諒。
視線一直沒有從她身上離開,良久,南淨雪被她銳利的視線給看得不甚自在,於是吞吐地道:「有……有什麼問題嗎?」
她搖搖頭,表示沒有,望了她一眼身上雪白的衣裳被沾上髒污的泥巴,她直直走廊的另一邊,低聲說:「你應該累了,沐浴一下,休息吧!那邊有溫泉,還有房間,你自己隨意找一間睡吧!」
南淨雪放下茶杯,猛然從椅子上站起,扯著她的衣袖,激動地問:「你可不可以讓離晨醒過來?可不可以?」
左伶兒垂下眼瞼,「他已經死了,我最多只能保存他的屍首。你還是死心吧,生死本來就無常。你應該看透,這個每一個人都必須經歷的事。」
「不,不可以。」她搖頭,跌坐在椅子上,蒼白的臉龐比起剛才更為雪白,無神的眼眸一直注視著地上,愣愣的,陷入了自己的迷思中,一動不動。
隨意地督了一眼屋外的落英,她越過她,走出走廊,從一側走至走廊另一側深處。長長的裙擺從潔淨的木質走廊處滑過,不時將飄落在走廊上的花瓣一起拖了過去。
不消片刻的時間,她走至一棵約有十人大的櫻花樹下,粉嫩的花冠像外伸展開來,遮蔽了天空,落英之下,鋪滿了飄逸著淡淡香氣的桃花瓣。桃花樹底下有一張小巧致的小桌子,桌子上面還放置了兩個茶杯一個茶壺,清新的茶香與瀰漫的桃花香融為一體,別有一番獨特的風味。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擺,坐了下去,抬起頭,注視著高高的樹冠,漫天飄落的花瓣在她眼簾裡一一掠過,一兩片花瓣不時飄落在她身上,微風一吹,又吹落在地上。
閉上眼,她仿若能夠看到第一次來到這裡的自己,那時候的自己,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每天只向著怎麼發財,其他的事根本就一點也不放在心上。那時候,是美好的,無憂無慮,永遠也不用背負那麼多那麼沉重的責任……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忘煙溫和的容顏進去她的眼簾,她淡淡地望著坐在對面的他,幽幽地歎息一聲。
忘煙淡笑地斟了一杯茶給她,「怎麼了?」
她接過他遞給自己的茶,輕輕地啜了一小口,然後撇開眼,注視著高大的樹幹。
「嗯?」
忘煙望著她,示意她將剛才歎息的原因說出來。
左伶兒搖搖頭,嘲諷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束雪白的頭髮垂在她胸前,一倆縷飄散在風中,「也沒什麼,就是響起以前一些小事罷了。」
「小事?」
「嗯,想起十七歲以前,什麼也不懂的我。」她低下頭,將自己的表情遮住。
「那樣的日子,讓你很懷念?」
左伶兒抬首,督向他,良久,才點點頭,此時一片落花飄落在她的茶杯中,粉嫩的花瓣在茶水中浮沉,淡淡的青色與粉嫩色的桃花相映,分外美麗。
「懷念又怎樣,一切已經回不去了。」
「伶兒,看到你茶杯中的桃花瓣了嗎?」忘煙忽而說。
左伶兒驚訝地望了一眼自己的茶杯,然後怔怔地點點頭。「那又怎樣?」
「我們的人生,就好比是你茶杯中的桃花瓣,當你還沒有脫離大樹的護蔭之時,你的人生一帆風順,但是,花開自然有花落,沒有任何人能夠違背它的定律,花瓣總要離開,脫離一直保護自己的大樹,然後……」他別有深意地督向她,緩緩地道:「然後開始自己的旅途。」
她怔怔地望著他,然後釋然一笑,「是啊,要開始旅途了,因為,它們長大了,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時間會抹去曾經的一切,也不會讓你有從來一遍的機會。」
忘煙忽而深深一笑,「伶兒,時間不會抹去一切,有的東西,無論歲月再怎麼洗禮,它在那兒,就在那兒,不會改變,你……懂嗎?」
不自覺地輕啟唇瓣,無聲地歎息一聲,「忘煙,你說的那些東西是對她的愛嗎?」
她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她的奶奶,老被她當年成為老太婆的傾城美人了。
忘煙低下頭,望著毫無波瀾的茶水,「伶兒,我不知道我還能以這樣的形式存在多長時間,如若我消失了,那麼,我的愛就會消失,因為我的永遠已經……不在了。」頓了一下,他抬起頭,仰視著繁花的燦爛,「伶兒,我做不來斷情絕欲,我只是個普通人,所以,我只能做普通人能做的事,對我而言,靈魂消失的那一刻起,我對她的永遠已經不存在了。我知道你仍舊在恨,只是,不要把自己累著了。」
他驀然站起身,輕鬆地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丫頭了,我得去看看她。伶兒,我先走了。」轉身離開,無聲無息,一如他的到來。
椅子上的人久久沒有動作,眼眸一直注視著茶杯裡已經涼掉的茶水,身後長長的裙擺和著風與桃花飄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