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再興坐在駱駝上,身體隨著駱駝的前進慢慢晃動,尋找著最省力的節奏。換乘駱駝,是李嗣業的建議,因為駱駝能負重,耐苦勞,比戰馬更適合長途旅行。
李再興騎乘的這匹駱駝是一匹體型巨大的白駝,是李嗣業作為大師兄送給小師弟的一份禮物。據他說,這是當年隨夫蒙靈察參加熱海之戰的戰利品,原屬突騎施莫賀達干可汗,是不可多得的神物。別看它平時走路不緊不慢,一旦奔馳起來,不亞於普通的駿馬,堪與特勒驃相媲美。
李再興欣然同意。因為主要對手可能是大食人,而大食人除了有阿拉伯馬,駱駝也是他們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之一,要想與大食爭鋒,大量使用駱駝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杜甫等人也換了駱駝。駱駝雖好,但是氣味也大,杜甫不太習慣,用手絹捂著鼻子,搖頭晃腦的構思詩句以分散注意力。和岑參盤桓數日,他有了一些寫邊塞詩的靈感,正在準備寫詩。和李白鬥酒詩千篇不一樣,他寫詩像懷孕,要經過長時間的醞釀。駱駝雖然慢,但是坐得舒服,在駱駝背上搖來晃去,很適合打腹稿。
看著杜甫那副半睡半醒的樣子,李再興想著李嗣業對岑參的評價,不由得啞然失笑。
在李嗣業看來,岑參就是一個眼高手低的書生,只會誇誇其談,其實什麼也不懂。不懂也就罷了,偏偏他還總是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是進士出身,高人一等。從李嗣業的報怨中,李再興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岑參是到安西來鍍金的,根本就沒打算過在安西扎根。他到高仙芝的幕府來,是希望利用高仙芝的聲望,得到高仙芝的推薦,走仕途捷徑。
天子重邊功,對邊關重將的意見非常重視,像高仙芝這樣的將領如果推薦一個人,通常天子都不會拒絕,相關的詮選部門也會優先安排,以示以邊將的尊重。所以這些讀書人即便看不上武人,不喜歡邊關的生活,也會來邊關忍受幾年,得到邊將的推薦之後就遠走高飛,回到繁華的中原去。
對這樣的人,誰能喜歡?高仙芝也不喜歡這樣的人,之所以對岑參以禮相待,也是沒辦法。人掌握著言論,岑參又是高門世家,高仙芝一個高麗奴,是不敢得罪這樣的人的。
但是岑參對高仙芝的禮遇並不感激,相反,他頗有微詞。在李嗣業看來,岑參說高仙芝貪婪就是一個莫大的污蔑。李嗣業並不否認高仙芝要討伐石國有奪財的意思,但是他的出發點不一樣。
「中丞部下將士為什麼不遠萬里來到邊關,為什麼捨生忘死,不辭勞苦?當然是為了立功受賞。朝廷能賞多少錢?分到每個將士的手中,不過是一頓酒錢罷了。中丞要激勵將士作戰,不僅將戰利品悉數分給部下,還要收羅更多的錢財來賞賜將士,激勵士氣。攻打石國,奪其財,弱其力,鼓勵士氣,一舉兩得,利國利民,怎麼能說中丞貪婪?」
李嗣業當時揮舞著手臂,義憤填膺。「中丞若是貪婪之輩,又怎麼可能有求必應?岑參有沒有告訴你他剛到龜茲的時候收過中丞多少安家費,這些錢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李再興不能說李嗣業沒道理,但是他也感受到募兵制的問題。募來的兵不是府兵,打仗只是一種職業,他們作戰勇敢,是為了獲取更多的錢財。有動力,當然是好,但是一旦遇到實力強大的對手,戰事陷於膠著,求財無望,反而有可能送命的時候,他們很難像府兵一樣頑強的堅守陣地,極可能崩潰。
另外一方面,當朝廷的賞賜不足,邊將只能自己想辦法的時候,這些士卒自然會忠於將領,而不是朝廷,他們慢慢的會變成將領的私兵,形成對朝廷的離心力。
這可不是一個好苗頭,唐朝後期的藩鎮割據也許就起源於此。
由此可見,大唐的危機不用等到安史之亂就已經出現了。比起這個隱患來,武相輕遠沒那麼急迫,至少目前還沒有顯現出太大的危機,有天子的支持,武人的勢力還是很強的。
李再興想到了不少問題,但是他一時也沒什麼解決的辦法,相反越發覺得頭緒紛雜,遠比刺殺李林甫要麻煩得多。每到這時候,他常常想起李林甫的自信和驕傲,心裡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想得腦仁疼的時候,李再興就把這些問題拋開,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地平線。他們走的這條路是絲路的北道,南面是綿延的沙漠,北面是高聳入雲的天山,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色,他們走在雪山與沙漠之間,彷彿走在天堂與地獄的邊緣。
……
疏勒是蔥嶺以東的最後一個綠州,由疏勒向西,就是分隔內外的蔥嶺。向南,可以經小勃律入吐蕃,或者折向西南,入吐火羅,至天竺。這條路多有高山深谷,艱難險阻,人跡罕至,卻又是吐蕃進出河中的必經之路。大唐攻佔了小勃律之後,就卡住了吐蕃西出的咽喉。可以想像,吐蕃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大戰在所難免。高仙芝讓李嗣業這員猛將鎮守疏勒,用心良苦。
疏勒向西,溯赤河而上,翻越蔥嶺,可以到達渴塞城。渴塞城就是原來的休循州,昭武九胡拔汗那國的治城之一。如果說小勃律是吐蕃出藏的門戶,那麼渴塞城就是吐蕃進中亞的門戶,地理位置之重要,自不待言。
吐蕃、大唐以及大食都明白這一點。開元三年,吐蕃、大食聯合進兵拔汗那,立阿了達為王,趕走了原來的拔汗那王。拔汗那王奔安西求救,時任安西監察御史的張孝嵩率領安西軍千里奔襲,大破阿了達於連城,屠三城,斬獲千餘級。
這就是著名的拔汗那之戰,是大唐和大食、吐蕃的第一次正式接觸,以大唐的大獲全勝告終。
自那以後,原本和大唐不怎麼親近的拔汗那就成了大唐的鐵桿擁躉,多次出兵助陣。蓋嘉運擊突騎施,高仙芝破小勃律,都有拔汗那的將士從征。天寶三載,天子賜拔汗那王阿悉爛達干竇姓,改拔汗那為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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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又以宗室女為和義公主,下嫁寧遠王。竇姓是在外家之姓,這次和親也是大唐和中亞諸胡的唯一一次和親,由此可見大唐對拔汗那的重視。
由疏勒至渴塞城,原本是安西通往河中地區的要道,入唐以後,改為北道,這條路就不怎麼通行了。李嗣業駐守疏勒,瞭解到這個情況,派人做了一些探查,所以建議李再興取隋時舊道,直奔渴塞城。一方面可以省不少路程,另一方面也可趁機親自走一遍這條路,對以後統兵大有好處。
李再興原本不瞭解這個情況,所以特別感興趣,欣然採納了李嗣業的建議。
唯一的問題是杜甫能不能隨行。李再興等人都是身體結實的武人,即便是愛爾麥迪也是身手敏捷的戰士。只有杜甫是個書生,他能不能承受跋涉之苦,李再興沒把握。這不同於之前的路,這是要在崇山峻嶺裡穿行,難度超乎想像。
「杜兄,你考慮好了。」李再興誠懇的對杜甫說道:「這條路肯定很辛苦,我建議你留在疏勒。」
杜甫也有些猶豫,但最後他還是決定繼續前行。一來他覺得已經走到這裡了,半途而廢,前面的苦就白吃了。他以後未必再有機會來安西,更未必有機會去蔥嶺以西,這次不去看一看,也許是終生遺憾。二來他覺得李嗣業對人沒什麼好感,未必能相處和睦。與其在這裡苦熬,不如和李再興一起前進。
李再興答應了,做了充分的準備後,他們踏上了西行之路。
……
葛羅嶺。
杜甫拖著兩條像灌了鉛一樣的腿,兩手著地,幾乎是爬一樣的爬到了一塊巨石上,艱難的翻過身,仰面躺在巨石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點形象也顧不上了。
這裡的海拔大概有六千多米,空氣稀薄,就連李再興都覺得有些頭暈眼花,更別盡杜甫了。實事求是的說,走到這裡,杜甫居然還沒要人背,李再興已經很意外了。
李再興走到他的身邊坐下,叉著腰,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杜兄,還能行嗎?」
「行。」杜甫艱難的唾了口唾沫:「不過……先讓我……喘一會兒,我實在走不動了,心跳得比戰鼓……還急。」
「現在知道山地行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吧?」李再興打趣道:「回去之後,你寫的詩可以自稱山地之詩,保證比登泰山還有氣魄。」
杜甫苦笑道:「你別打趣我了。我知道山地之王的名號來之不易,唉,以前坐在書齋裡,總覺得沒什麼困難是克服不了的。現在親身體驗了一下,才知道不易。安西的將士……」他舉起搖搖晃晃的手臂,挑起大拇指:「是真正的好漢。」
李再興正準備誇他兩句,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鳥鳴。他神色一緊,抬頭向遠處看去。
愛爾麥迪站在遠處的一個山坡上,向他比了一個手勢。
李再興喝了一聲:「警戒,有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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