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重文輕武,武人沒出路?
李再興瞪著馬燧,心道這小子還沒喝酒,怎麼開始滿嘴跑舌頭了。大唐重武功,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即使是現在,東北的安祿山一直在和契丹、奚人作戰,西北的高仙芝也頻繁用兵,隴右戰事不斷,去年哥舒翰剛剛奪回石堡城。幾乎無年不戰,武人怎麼會沒出路?
馬燧瞥了李再興一眼,語帶譏諷:「安祿山、高仙芝、哥舒翰,可有一個漢人?」
李再興愣住了,無言以對。
「安祿山是雜種胡,高仙芝是高麗奴,哥舒翰是突厥虜,他們能夠捏任邊關重將,不是因為他們的能力,反倒是因為他們沒有學識。」馬燧怒容滿面,以掌擊案:「要不是李林甫為了固位,堵塞邊將入相之路,這些胡虜哪有獨當一面的機會。清源公(王忠嗣)身任四節度,統二十餘萬精兵,鎮萬里邊疆,入相本是意料之中事,最後卻被李林甫誣告枉死。李林甫為什麼這麼忌恨他?不是因為他們有仇,是因為清源公文韜武略,將來入相,會分奪他的相權。」
馬燧越說越生氣,將案幾拍得嘩嘩作響。裴玄慶也坐在一旁唉聲歎氣,心有慼慼。
「奸相誤國,我恨不能手刃之。」馬燧大聲疾呼。
李再興沉默不語。在此之前,他曾經問過杜甫既然科舉不中,為什麼不另尋他路,現在聽了馬燧的不平,這才知道李林甫究竟為禍有多深。他為了自己的權位,堵死了漢人為將的路,將兵權交到了沒有學識,無法入相的胡人蕃將身上,如今大唐手握重兵的幾個重將都是胡人,特別是安祿山,幾乎成了東北的土皇帝,為所欲為。他後來能掀起那麼大的動靜,和李林甫的養虎為患有莫大的關係。
虧得哥舒翰、高仙芝沒有像安祿山一樣選擇,否則唐玄宗恐怕能逃到蜀地都來不及。
李林甫為了一己之利埋下了叛亂的禍根,正如馬燧所說,這人誤國太深,該死!
「如果你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棄武從文的話,那我勸你還是多花點心思在兵法上。」李再興頓了頓,又道:「如果可能,不僅要讀兵書,還要到軍中實踐一下。」
「你這是……」
「天下不久就要大亂了。」
馬燧「嗤」了一聲:「亂可能會亂,大亂嘛,我看可能性不大。你說的莫不是安祿山麼?」
「馬兄也這麼認為?」
「當然,安祿山與李林甫內外為奸,如今又手握重兵,將來必然為亂。不過嘛,他一個雜種胡,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天子一道詔書,河北、朔方諸軍即可殄滅之,根本不會有我們作戰的機會。」
李再興很吃驚:「你是這麼看的?」
「當然,家父現在是幽州經略軍使,對安祿山的情況知之甚詳。」馬燧不屑一顧的搖搖頭,又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安祿山,跳樑小丑啊,不足為慮。要想立功,還是去安西或者隴右的好。」
李再興沒有再說什麼。這樣的言論,他也不是第一次聽說,基本上和馬燧說的都差不多。要麼認為安祿山身為雜種胡,沒有足夠的號召力,要麼認為天威難擋,安祿山沒有那樣的膽量。馬燧又與普通人不同,他的父親就在幽州為官,對實際情況有一定的瞭解,自然不會信口開河。
那歷史上的安史之亂又是怎麼回事,難道只是一時興起的偶然事件?
李再興搞不明白,也不好多問,只好先藏在心裡,等以後有機會再細問。他只有一些歷史先驗,要論對實際情況的瞭解,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新丁,還需要長時間的積累。
時間不長,李娃送了酒菜上來,自己取了琵琶坐在一旁,錚錚撥了兩聲,淺笑道:「幾位君子,想聽些什麼曲子?」
馬燧一指李再興:「今天你是客,你來點。放心,小娘子才學匪淺,會的曲子多呢。」
李再興苦笑,他會的唐詩實在少得可憐,更關鍵的是他不知道哪位詩人已經生了,哪位還沒有出現,所以他偷詩都只敢偷蘇東坡的詩。他冥思苦想,正在考慮聽什麼曲子好,門外傳來一個狂放的笑聲,接著門簾一想,韋應物闖了進來,南霽雲和謝廣隆緊隨其後。
韋應物掐著腰,左顧右盼,一指李再興:「你這沒良心的,讓我幫著你練兵,你卻帶著胡娘亂逛,吃酒也不叫我。唉喲,這不是裴二十二嘛,這位……」
「馬燧。」馬燧斜睨了韋應物一眼,對李再興說道:「這蠢漢是誰?」
李再興強忍著笑:「韋三郎。」
「韋三郎?」馬燧一愣,終於正眼看了韋慶物一眼:「原來是你啊?」
「是不是景仰已久?」韋應物得意洋洋的說道。
「啊呸!」馬燧忍不住的啐了一口:「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我景仰你個屁。」
韋應物大怒,拔出刀,衝上來就要砍,謝廣隆一把拽住了他。「三郎,這位馬四可是高手,和裴二十二也是好朋友。初次見面,沒必要動武吧。」
「那老子就被他羞辱了?」韋應物惱羞成怒,抬腿就踢,要不是被謝廣隆拖開,只怕馬燧面前的酒案要撒一地。「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鬆開,老子跟他拼了,寧可一死,也要吹他兩刀。」
「好啦,三郎。」李再興站了起來,一邊將韋應物拉到自己身邊,一邊示意李娃加幾個座位。「馬四的話雖然說得粗了一些,倒也沒錯。論文,你也就比我好一點,多識幾個字而已。馬四可是兵書戰略,無不概覽,他沒必要為此景仰你。論武,不瞞你說,就算是我,也要小心應付,你
嘛,跟著我再練兩年,也許有機會和他放對。他現在好像也沒有景仰你的必要。」
「這麼牛逼?」韋應物愣了一下,悻悻的收起刀:「那就算了,兩年後再找這蠢漢算賬。」隨即又換了一副笑臉:「你肯教我兩年?」
「自家兄弟,連命都可以給,何況些許武技。只要你肯下功夫練,我自然肯教。」
「那太好了。」韋應物大喜,得意的伸手一指馬燧:「馬四,且讓你多活兩年。」
馬燧不屑一顧,扭頭無視之。韋應物也不在乎,衝著李娃擺擺手:「別挑三撿四啦,我知道他喜歡什麼,你就將七絕聖手的《從軍行》、《塞下曲》之類一一唱來便是。」
李娃應了一聲,撥著琵琶,唱了起來。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捲出轅門。
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
在李娃的歌聲中,眾人舉杯,剛剛還要和馬燧拚個你死我活的韋應物衝著馬燧端起酒杯,熱情的說道:「馬四郎,初次見面,且飲一杯。我韋三橫行長安多年,從無敵手。最近一折於李兄,再折於四郎,幸甚至甚。人生有一敵手,何其快哉。來,好漢子,痛飲此杯。」
馬燧也不推辭,舉起杯,一飲而遲,離席而起,隨著李娃的歌聲翩翩起舞。韋應物見了,連酒杯也來不及放就跳了起來。兩人手挽著手,互相繞著圈,來回盤旋,看起來有點像是後世的**舞。
南霽雲、謝廣隆和裴玄慶雖然沒有下場,卻也不肯閒著,就在席上晃肩擺胯,隨著節奏舞動起來,舞動得意處,一個個開懷大笑。
「我也要跳,我也要跳。」一直安靜的在旁邊坐著的米特拉見了,舞興大發,衝進場中,轉著身子,跳起了胡旋舞。她舉起左臂,袖子落到肘處,露出半截粉藕似的手臂,左顧右盼如鳳凰抖翎,裙裾飛旋,似蓮葉盛開。李娃看得眼熱,也站了起來,一邊彈著琵琶,一邊練著米特拉舞動。米特拉雖然年紀尚幼,眉眼卻極生動,和李娃你看過來,我看過去,相視而笑,竟似情人間的眉目傳情,美艷不可方物。
眾人大笑,馬燧和韋應物也讓到一邊,讓米特拉和李娃舞得盡興。
愛爾麥迪三人站在一旁,一邊擺動腰肢,一邊拍著手,和著李娃的曲調,輕輕哼著歌詞。她們的回音雖然有些怪異,字句卻是一字不差,竟是比李再興還要熟悉一些,想來也是經常讀的。
看著眼前這熱鬧的一幕,李再興宛爾而笑。
這才是快意人生。
……
李林甫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適時的睜開了眼睛,有氣無力的說道:「八郎來了?」
王鉷的弟弟,戶部郎中王銲快步走了進來,在榻前下拜:「右相,身體可好些了?」
李林甫苦笑一聲:「老了,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王銲連忙說道:「右相,可不能這麼說,吉人自有天相,右相一定會好起來的。右相不起,奈天下何?」
李林甫笑笑:「多謝八郎,八郎撥冗前來,有何指教?」
「不敢。」王銲低聲道:「我聽說,那個李再興剛剛去了安邑坊。」
李林甫花白的眉毛一顫,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那又如何?」
王銲無奈,只好接著說道:「聞說他是因為貴妃娘子一句話才授了官,現在去安邑坊,會不會是想藉機依附楊氏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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