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天子撫著鬍鬚,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道:「怪不得吐蕃人打起馬球來那麼神勇,連朕親自下場都贏不了他們,這些人天生就佔便宜啊。」
馬球是唐代最風行的一種遊戲,當然也只是在貴族之間流行。一來馬球需要上好的戰馬,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唐都缺少上好的戰馬。而馬球衝撞激烈,戰馬傷亡是常有的事,普通人家根本受不起這樣的損失,只有實力雄厚的權貴才玩得起。二來玩馬球需要上佳的騎術,需要長時間的訓練,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夠承受得起的。
在宮廷中,馬球是一個很受歡迎的遊戲,不僅男子喜歡,女子也喜歡,當年的太平公主李令月就是馬球高手。景龍四年,金城公主和親吐蕃,吐蕃人來迎,舉行了一次馬球比賽。吐蕃人連戰連勝,盛氣凌人,當時還是臨淄王的李隆基非常不爽,與楊慎交、武延秀等四人一起上場,可謂當時大唐實力最強的一個組合,縱使如此,他們拼盡全力,也不過和吐蕃人打了個平分秋色,旗鼓相當。
可以說,正如大唐的軍隊踏平四方,卻一直未能征服吐蕃一樣,大唐的馬球隊也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一遇吐蕃就歇菜。這讓好勝心很強的李隆基一直耿耿於懷,即使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也未能忘懷。
聽李再興的解釋,他才算解開了一個謎,原來不是自己的水平不行,不是唐軍的實力不行,是那個特定的地域造成的特殊體能,讓吐蕃人在先天上就佔了一個大優勢。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吐蕃早就被大唐給滅了。
李隆基對李再興更加好奇了。至於案子,經過半夜的審訊,原本就不複雜的案情已經一目瞭然。不管是李再興的口供,還是永穆公主的申訴,甚至包括左金吾衛衛士的證詞,都證明了王鉷父子該死。
其實,對天子來說,皇女失蹤而欺瞞不報,王鉷已經有欺君之嫌,更何況他還縱容部下騷擾了楊貴妃,就更是罪不可赦了。李再興的生死對他來說本來不值一提,現在既然李再興對吐蕃這麼瞭解,又通曉兵法,他當然不會吝惜饒他一死。
天子金口一張,李再興就被無罪釋放了。
……
天光微亮,李再興從厚厚的草墊上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吐納片刻,呼呼沖了兩拳,就在牢裡練起了拳。
拳風霍霍,沉重的鐐銬丁當作響,正趴在中央天窗下案上假寢的南霽雲被驚醒。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片刻,立刻精神起來。他走到李再興的單間前,仔細看了片刻:「李兄,你這是什麼拳法?」
「八極,拳打八方極遠之地。」李再興收住了勢子,道:「南兄有沒有興趣交交手?」
南霽雲雖然技癢,卻不能在牢裡和李再興比武。他笑笑:「以後有機會吧。剛才你使的那一招叫什麼名字?」
「那是起式,叫兩儀樁。」李再興重新演練了一下兩儀樁:「這是由剛化柔,由八極而太極的轉化樁法,攻守兼備。」
南霽雲笑了:「李兄如此妙技,也能隨便示人?」
唐代武術中也有拳技,也就是後世所謂的唐手。唐手和唐人的性格一樣,大開大闔,剛猛雄壯,沒什麼花哨,殺傷力極強,是真正的實戰拳法,和李再興用的八極拳有相似之處。不過空手搏擊對唐人來說並不是武技的重心——唐代武技都圍繞著實戰進行,上陣的時候當然不可能赤手空拳。真正的訓練還是以各種長短武器及騎射為主,拳法和拋石鎖一樣,不過是一種輔助訓練手段罷了。
南霽雲也練拳,而且拳法也不錯,可是和專攻拳法的李再興相比,他的拳法就略遜一籌了,而且也沒有上升到理論層次,什麼轉剛為柔,甚至用專門的樁法進行練習,更是聞所未聞的事。南霽雲最得意的功夫是騎射,是長槍,拳法稍弱。正因為如此,他昨天晚上才被李再興所趁,誤砍了王鉷一刀。
對李再興近乎神奇的拳腳功夫,南霽雲當然有興趣。不過高深的絕技都是秘密,一般很少有人會願意告訴別人。偷學武藝,更是一種為人所不恥的行為。
「若是旁人,我自然不肯輕易示人,可是南兄嘛,就另當別論了。」李再興走到粗木柵欄邊,笑道:「南兄,我用拳法換你的騎射之術,如何?」
南霽雲猶豫了一下,正待要答,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昨天晚上來過的宮中使者。南霽雲連忙讓到一步,李恭龍打量著李再興,想了想,卻什麼也沒說,示意人開門,讓李再興出來,解下了他手腳上的鐐銬。
「你自由了。」使者走上來,拱拱手:「陛下要見你。」
南霽雲愕然,他看著李恭龍,李恭龍撇了撇嘴。很顯然,他和南霽雲一樣震驚。不管李再興有多少理由,不管李再興有多大本事,殺了王鉷父子,居然只在牢裡呆了半夜就無罪釋放,這種事著實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神僧的弟子果然與眾不同啊。
在無數人景仰的目光中,李再興昂然走出了左金吾衛的大牢。
……
天子昨天一夜沒睡好,身體撐不住,李再興趕到興慶宮的時候,他正在補覺。什麼時候起來,誰也不知道。李再興被人安排在一個偏僻的小院等著。他在牢裡呆了半夜,身上難免有股味道,又有人安排他去洗漱,換了一身新衣,又吃了一頓飽飯,然後就老老實實的等著。
直到傍晚,枯坐了一天的李再興才等到了天子的接見。他跟著一個宦官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交泰殿,看到了聞名後世的唐玄宗李隆基和四大美人之一的楊貴妃。
天子精神不錯,滿面紅光,頭上的白髮也不多。頭上戴著和普通人差不多的黑色軟腳帕頭,身上穿一件赭黃色圓領錦衫,腳
上一雙烏皮**靴。能夠代表他身份的除了衣服的赭黃色,大概就只有腰間華麗的玉帶了。
楊貴妃的裝扮相對來說要漂亮得多,頭梳高髻,上身穿一件錦襦,下身一件流光溢彩的絲裙,繡滿了李再興看不懂的花紋。她的裝扮除了華麗之外,妝容倒不算太濃,至少還在李再興能夠接受的範圍以內。在李再興看來,楊貴妃當然長得相當不錯,可四大美人之類的顯然有些浮誇了,估計還是無聊文人以訛傳訛,吹噓出來的。
當然了,李再興也沒多少機會近看,他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天子和楊貴妃,就被隨同陪伴的宦官喝令低頭。直視天子可是大不敬的重罪,他可不想剛剛逃過一劫,又因為多看了一眼不該看的,然後被稀里糊塗的砍了腦袋。
大概是因為楊貴妃回宮,老小兩口小別勝新婚,天子的心情很好,也沒有計較李再興的失禮,反而被他的笨拙逗笑了。
「抬起頭來,讓朕瞧瞧,是什麼樣的人,敢一怒斬殺從三品的御史大夫。」
李再興抬起頭,迎著天子的目光。
「落眼!」旁邊一個宦官厲聲喝道。
「罷了,他是一個百姓,又在山裡隨高僧長大,不懂朝廷禮儀在所難免。」天子打量著李再興,微微頜首:「嗯,眸子有神,猛而不魯,有做將軍的潛質。讀過書嗎?」
李再興搖了搖頭:「回陛下,草民只識得幾個字,未曾讀過書。」
「不讀書,不明理。」天子搖搖頭:「僅有一身好武藝是不夠的,還要多讀點書。讀書不僅能明理,更能知古今事,知尊卑禮,才能有所成就。」
「喏,草民一定謹遵陛下教誨,多讀書,做名臣。」
「哈哈哈……」天子大笑起來,指著李再興,對楊貴妃說道:「娘子,你聽,這小子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卻誇口要做名臣。」
楊貴妃走了過來,挽著天子的手臂,抿唇笑道:「少年無知無畏,心性質樸,既可笑,亦可愛。他要做名臣,也是因為明君在位,生逢盛世,他才敢說這樣的話呢。若是天下不安,他大概只能苛全性命於亂世,只有在陛下開創的盛世,他才有機會聞達於諸侯呢。」
天子大笑,連連點頭:「少年,當以貴妃所言為訓,努力,做一個名臣。」
「喏。」李再興又應了一聲:「多謝貴妃教誨。」
楊貴妃斥道:「咄,在陛下面前應答,當答『唯』,不可答『喏』,聽清了嗎?」
李再興大汗,原來答應皇帝還要答「唯」,不能像普通人應答那樣答「喏」,他剛才連犯了兩次錯。虧得天子心情不錯,要不然,就這個錯誤就夠他喝一壺了。楊貴妃主動提醒他,讓他不要再犯錯,可見心性還是不錯的,不是那種心腸狠毒的女人。
只可惜,這女人命苦。一想到用不了幾年,安史之亂暴發,眼前這位千嬌百媚、溫婉可人的楊貴妃就要被縊死在馬嵬坡,李再興忽然覺得感慨萬千。
盛衰榮辱,真的只在一瞬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