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安祿山起新第,讓皇女來做法事?」李再興冷笑一聲:「陛下不會是把安祿山真當兒子看了吧?就算當兒子,也不能這麼寵著,難道蟲娘反倒是野種不成?」
「賢弟,不可胡言亂語!」李泌沉下了臉,斥道:「這裡是京師的菩提寺,不是南嶽的般若寺,不可言行無忌。」
「他做得,我說不得?」李再興不以為然,哈哈大笑:「我說李三郎,你是不是太不講理了?」
「賢弟……」李泌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沮喪的長歎一聲:「天家不比常人,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賢弟若是如此不知輕重,我倒不敢薦你入龍武軍了。」
李再興嘿嘿笑了一聲:「好了,路見不平,我還沒有拔刀相助,只是鳴了一聲而已,你就嚇成這樣,真是沒趣。說吧,你有什麼好辦法?」
「還能有什麼好辦法,我馬上帶著蟲娘回親仁坊。」
「然後呢?」李再興收起了笑容,冷冷的看著李泌,目光陰冷。
「然後……」李泌一時語塞。他聰明過人,立刻明白了李再興的擔心。沒錯,蟲娘送回去了,那些負責親仁坊安全的人安全了,可是蟲娘私自潛逃,想必以後會被看得更緊。她是皇女,那些人就算有怒氣,也不敢壞他性命,李再興這個幫助蟲娘潛逃的人就沒那麼好運了,少不得找一個理由結果了他。菩提寺作為蟲娘的藏身之所,當然也避免不了受到衝擊,杜甫夫妻也有可能蒙受無妄之災。
以李再興的脾氣和能力,他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可想而知,接下來將是一場血腥的殺戮。若是能當場格殺李再興,那也就罷了,若是讓李再興跑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裡。
讓李再興這樣的遊俠兒在暗中盯著,想必有很多人無法安睡了吧?
迎著李再興陰冷的眼神,李泌忽然覺得李再興根本就不會讓他帶著蟲娘走,他請他來的目的,並不是要送回蟲娘。剎那間,縱有千般智謀,李泌也有些束手無策。他如果不能說服李再興,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場大亂發生。
李泌心跳如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賢弟,你打算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肯定不能就此交出蟲娘。一來蟲娘這樣回去,免不了受責罰;二來菩提寺和杜甫一家也會受到波及。萬不得已,我就算帶著蟲娘遠走高飛,從此隱匿江湖,也不能連累他們。」
李泌苦笑,心道他果然是這麼想的。
「我來自江湖,復歸於江湖,沒什麼損失,也不算什麼難事。」李再興笑笑:「可是,找不到蟲娘,有些人恐怕難以交差吧?」
李泌心中一動,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沒錯,以李再興來說,帶著蟲娘逃出長安太簡單了,根本就不算是一回事。可是找不到蟲娘,有些人就麻煩了,其中就包括京兆尹王鉷。
皇女失蹤,就算不能取了王鉷的性命,也能讓他丟官。王鉷是李林甫的得力爪牙,扳倒他,則可以去李林甫一臂,甚至可以……
李泌忽然抬起頭,看著李再興,想起了菩提寺隔壁的李林甫宅,又驚又喜,心跳加速。
「賢弟,你是說……」
李再興一臉茫然:「我說什麼,帶著蟲娘逃走?」
「不不不……」李泌連連搖頭,自失的一笑,心道李再興肯定沒想到這麼遠,他還想著帶蟲娘一跑了之呢。不過,這的確是一個好機會啊,如果運籌得當,不僅可以扳倒王鉷,甚至可以扳倒李林甫,為太子解決一大患。
這些年,太子可是被李林甫逼得很狼狽,可謂是如芒在背,寢食不安啊。
李泌迅速在腦海中權衡利弊,評估起方案的可行性。
李再興一聲不吭的看著李泌,神情漠然。他和師傅懶殘僧一樣,一直不相信李泌是真心想求仙問道。說得簡單些,他應該是在避世待機,等天子駕崩,太子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他這個舊友當然會受到重用。說得嚴重些,他出沒於山林之間,很可能是為太子訪賢求才,積累力量。
否則,李泌何必和他這麼一個武夫如此親近。
李泌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李泌,雙方互相利用,互相揣摩。現在,他藉著這個機會試探一下李泌的真實心思,看看他背後究竟有什麼打算,然後才好看菜下筷,實施自己的計劃。
他知道李泌很聰明,可是人只要有**,有私心,就難免為人所劫。李再興什麼也沒有,他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什麼顧忌,想比之下,李泌有家有業,背後還有可能涉及到太子,就算為他自己,他也不能不謹慎從事。
他要做的,就是把李泌逼到正確的道路上去,然後李泌就會很自覺的施展他的聰明才智,為我所用。
見李泌沉吟不語,李再興知道李泌上鉤了。他知道李泌會上鉤,因為他聽李泌說起李林甫和王鉷時神情中帶有敵意,雖然李泌掩藏得很深,卻瞞不過他的眼睛。雖說雙方都在互相觀察、試探,但是他對李泌的重視遠遠超過李泌對他的重視,至於他兩世為人的經歷,李泌更是一無所知。
「這件事,可以做得很大。」李泌淡淡的說道:「可是,風險也很大,一旦失手,後果不堪設想。」
「能有什麼後果?」李再興不以為然:「大不了,我帶著蟲娘殺出長安便是了。」
「杜甫他們呢?」
李再興沉默片刻,口氣軟了下來:「那三郎有何妙計?」
「讓杜甫一家先出城,遠離此事。」李泌輕聲笑道:「另外,
給蟲娘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安置下來。」
「哪裡安全?」
李泌笑了一聲:「這個我來安排。賢弟只要按我的計劃行事,說不定能做一件大事。」
李再興點點頭,站起身,拍拍胸脯:「一切全憑長源兄吩咐。」
「那好,你先把遇到蟲娘以後的經過詳詳細細的說給我聽。」
……
蟲娘抱著李再興的脖子,哭成了小花貓,怎麼也不肯鬆手。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成了李再興的跟屁蟲,省不得離開。李再興信誓旦旦的答應她,一旦事情解決就把她接回來,帶她在長安城裡玩個痛快,她這才抽抽嗒嗒的應了,跟著李泌離開。走的時候,免不了又和杜宗文依依惜別。
杜甫夫妻二人知道蟲娘的真實身份後,也嚇了一大跳,不敢再在這裡逗留。杜甫決定帶著楊氏和孩子一起去奉先。奉先在長安東北,楊氏的族兄現在在奉先做縣令,可以在那裡暫時住一段時間。
送走了蟲娘和杜甫一家,李再興帶著愛爾麥迪出了門,趕往西市。按照李泌的要求,李再興要找一個和蟲娘差不多的孩子做誘餌,在必要的時候誘王鉷及其黨羽上鉤,將事態擴大化。
聽完了李泌的計劃,李再興暗自讚了一聲這貨真聰明,聰明得讓人嫉妒。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設計出進可攻、退可守的計劃,只能說這貨不是常人可比,頗有急智,不愧是神童。
得知蟲娘就是自己舊主人曹野那的孩子,愛爾麥迪興奮異常,在前往西市的路上,她主動談起了自己的往事。
她和曹野那都是曹國人。曹國屬昭武九姓之一,在康國西北百餘里。曹國又為分三曹,分別稱為東曹、西曹和中曹。東曹、西曹與大唐的聯繫較為緊密,很早就入貢長安,而中曹人與東西兩曹不同,他們一直在戰鬥,不肯向大唐入貢求援。
曹野那和愛爾麥迪就是中曹人。中曹治迦底真城,因為幾百年來一直在夾縫中求生存,中曹人普通身材高大,驍勇善戰。他們原本是為了復國,可惜在群狼環伺下,復國無望,有很多人為了生存,慢慢的就淪為他國的僱傭兵。
曹野那是中曹國王的女兒,美貌無雙,能歌善舞,是西域有名的美人。奔波多年無果後,中曹人只能低下高貴的頭顱,像東曹、西曹一樣向強大的大唐求援,因此將曹野那獻與唐朝皇帝,希望能借助唐朝皇帝的威嚴復國,抵抗周邊的敵人。奈何曹野那一去就沒了消息,不僅沒有帶來期望中的援兵或者聖旨,就連曹野那本人都斷了音訊。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愛爾麥迪趕到大唐來尋找曹野那的。可惜,她一個外鄉人,根本不知道大唐的規矩,在長安的大街上一露面,就被巡城的士卒發現了。隨後的故事就簡單了,她殺了人,受了傷,被狡猾的胡商當成了奴隸。
李再興哭笑不得,他已經夠魯莽的了,這位愛爾麥迪比他還猛,居然穿著甲冑,手持長槍在大街上亂跑,不知道大唐禁止個人擁有甲冑嗎?不過說回來,胡商敢把她當成奴隸,還是欺負她一個外鄉人,沒有背景,換成唐人,借他兩膽子也不敢。
「你們中曹還有多少人?」
「所有的部眾加起來不到三千人,能戰的不到千人。」愛爾麥迪黯然神傷:「如果再得不到幫助,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要亡國亡種了。」
「不會的。」李再興安慰道:「我相信你們的神會在天上看著你們,也許你們的苦難很快就要結束了。」
「但願如此。」愛爾麥迪雙手合什,默默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