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不治生產,卻一樣要吃飯,所以寺廟都有寺產,甚至還很有錢,不亞於一般的地主。有了寺產,就要有人守護,特別是在戰亂時候,所以規模稍大一點的寺廟裡都有武僧。
最著名的武僧當然是少林寺的和尚,十三棍僧求唐王的故事流傳甚廣。
般若寺沒有少林寺那樣的規模,也沒有那麼強悍的武僧,所謂武僧只是從寺中選出來的一些身材結實一點,身手靈活一點的年輕僧人加以訓練,作為各種佛事、講經時維持秩序,解決突發情況的人選。說得實在點,他們就是廟裡的兼職保安。
這樣的人當然談不上高手,真正有武藝的只有為首的智高。
智高大概四十多歲,身材壯實,面目粗豪,一臉的絡腮鬍子,兩道掃帚一樣的眉毛,腆著一個大肚子,雖然光著頭,怎麼看也不像一個僧人,倒像是一個剃了頭的土匪。
武場並不是通常概念上的武場。寺裡有各種場,講經說法的地方叫法場,種菜的地方叫園場。般若寺的武場就是園場裡的一片空地,十幾個年輕力壯的僧人正在智高的指揮下習武。
李再興來到場邊,背著手,看了兩眼,便撇了撇嘴,不屑的笑了一聲。然後走到一旁的涼亭裡,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翹起腿,將石几上的茶壺一腳踢了下去。
「啪」的一聲響,茶壺摔得粉碎,茶湯灑了一地。
武場裡的氣氛頓時凝固了。正在指導習武的智高沉下了臉,對李再興怒目而視。
李再興一出現,智高就注意他了。見李再興身材高大,步履堅實,心裡不免有些忐忑。本想上來轟他走的,再看看李再興身後跟著的小和尚智遠,知道這人不是普通人,只好忍住,佯裝沒有看到他。可是,他的忍讓並沒有換來平安,李再興主動挑釁了。
他不能再裝沒看見,否則,他以後在菩提寺就沒法混了。
智深眼睛一掃,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僧人搶先跳了出來,大聲喝道:「哪裡來的野漢,居然敢在菩提寺……」
他一邊說著,一邊提著一根木棍向李再興衝去,掄起手中的木棍就砸。話音未落,原本翹著腿,靠著廊柱坐著的李再興突然一躍而起,落地生根,兩腿成弓步,左臂劃了半個圈,劈手奪過他的木棍,右拳「呼」的一聲擊了出去,正中那年輕僧人的胸口。
「呯」的一聲,年輕僧人的怒罵嘎然而止,前衝的身體像斷線的紙鳶一樣飛了出來,倒出過一丈多遠,「撲通」一聲巨響,摔倒在地,手捂著胸口,嘴角溢出鮮血。
眾人大驚,智高也吃了一驚,眉頭不由得一挑。他衝著身邊的兩個僧人使喚了個眼色,吸了一口氣,鼓鼓的肚子突然縮了起來。兩個僧人眼疾手快,立刻提住了他的褲子,同時收起腰帶,勒住了他的大肚子。腰帶一收起,原本顯然很臃腫的智高立刻多了幾分精明幹練,儼然一個魁梧壯漢。
他伸手接過一根木棍,怒視著走過來的李再興,沉聲喝道:「智遠,這是何方貴客,又是何意?」
智遠上前一步,笑瞇瞇的拱了拱手:「師兄,這位是束草師的親傳弟子。」
「束草師的弟子?」智高強擠出一絲笑容:「原來是覺暉師叔的師弟,怎麼是個俗家人打扮?」
「我什麼打扮,你就不用多問了。」李再興沒興趣和他客套,擺了擺,直截了當的說道:「你訓練這些人,是為了有事時保護寺中平安的,要對付的無非是一些來生事的遊俠無賴。你現在就當我是這樣的人,想盡一切辦法,把我趕出去。」
「這……不太好吧?」智高的嘴角輕佻,語帶譏諷:「足下畢竟不是無賴,萬一傷了你,貧道*怎麼向覺暉師叔交待?」
李再興心中暗自冷笑,心道這個智高名義上是覺暉的手下,可是對覺暉一點尊敬也沒有,居然直呼其名,想來積怨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手下留情了。他今天來,就是要從這個智高手上把武僧的管理權搶過來的。
「這個不用你操心。」李再興一手握棍隱在身後,一手指著那些武僧:「你是單挑,還是讓他們一起上?」
智高冷笑一聲:「足下自認無賴,貧道卻不能真當足下是無賴。就由貧道來向足下請教一下高明。」
「也好。」李再興笑了笑,順手將手中的木棍扔在一旁,拍了拍手掌:「那我就徒手指點一下你吧。」
智高且怒且喜。覺暉派李再興來生事,自然是李再興有點武藝,而且看他剛才一擊就將自己的一個親信打得吐血來看,他的武藝不弱。按照他的本意,當然是一起上,以多取勝,可是如果真這麼幹了,他的面子就丟乾淨了,所以他雖然沒什麼把握,也只能和李再興單挑。現在李再興托大,居然要徒手和他過招,不僅給了他一個機會,還說明這個人心高氣傲,自視甚高。
這樣一來,打敗他,他就很難再在寺裡呆下去,覺暉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智高向後退了一步,雙手緊握手中的木棍,嘴角一歪:「恭敬不如從命,請!」
李再興打量著智高,向前邁了半步,身體微側,左手衝著智商招了招:「來吧!」
他的話音未落,智高突然發難,大吼一聲,木棍向李再興的胸口捅了過來。從他的攻擊姿勢來看,這根本不是棍術,而是槍術,或者說是矛術。可是在李再興來的時候,他教那些武僧的並不是槍術,而是棍術。
槍挑一條線,棍打一大片,槍術和棍術根本是兩種武技,威力同樣不可同日而語。可以說,智高此刻表現出來的武技絕非他的外表看起來那麼不中用。他不僅武藝不弱,而且不笨,甚
甚至非常狡黠,和他的外形相差甚遠。
如果他面對的是一個普通遊俠劍客,被他之前的偽裝騙住,此刻恐怕一個回合都撐不過去,會輸得鼻青眼腫,一敗塗地。
可惜,他面對的是兩世為人的李再興。
李再興從來不會輕視對手。智高既然能在寺裡佔據這麼重要的位置,能讓覺暉都無可奈何,自然不僅僅是因為上座的信任,他本身也有過人之處,以至於覺暉找不出一個能代替他的人。更何況他剛才還露了一手,將碩大的肚子吸了起來,變得更加輕便。這說明他的肚子裡可不全是脂肪,這人的腰力非同尋常,平常挺個大肚子不過是掩人耳目。此刻見智高使出軍中才有的凌厲槍法,他也沒什麼奇怪的。
面對智高的猛攻,李再興沒有退。他不是李白,遇到強敵的時候自信不足,以後退來自保。遇到強敵,他依然會搶攻。
他抬起右腿,向智高的左前方邁出。
智高手中的木棍幾乎擦著他的頸部而過。
李再興的左手豎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搭住了智高的左手,右拳毫無花哨的砸向了智高的面前。智高一棍刺空,被李再興搶入了空門,情知不妙,抽身急退,卻被李再興扣住左手,脫身不得。他不假思索的大喝一聲,擰身左轉,右手鬆開木棍,捏起拳頭,一拳迎向李再興的拳頭。
「呯」的一聲響,兩拳相交。
雖然兩人都是用的拳頭,可是李再興有備而來,他卻是倉促應戰,左手又被李再興扣住,即使他運足了腰力左轉,也無法全力以赴,力道嚴重不足,沒能完全化解掉李再興的力量。
李再興的拳頭隔著他的拳頭,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臉上。
智高眼前一黑,就被拳頭砸中,他雖然馬步站得很穩,下盤巋然不動,頭部卻挨了一擊,不由自主的向後一仰,眼前直冒金星。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李再興的左腳向前滑了半步,插入他兩腿之間,膝蓋用力一頂,狠狠的撞在他的大腿內側。
「喀嚓」一聲脆響,智高向後退了一步。他的右腿大腿骨已經被李再興撞斷,支撐不住他的身體,一動就痛徹心肺,劇烈的疼痛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啊——」智高摔倒在地,抱著自己的腿,疼得滿頭是汗。他在地上打著滾,原本光鮮的僧衣沾滿了塵土,狼狽不堪。
眾人目瞪口呆。
誰也沒想到智高會敗得這麼快,連一個回合都沒撐過去。更沒人想到智高會敗得這麼慘,一個照面就被李再興打斷了腿,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你們……」李再興根本不看智高一眼,伸手指了指那些武僧:「一起上!」
武僧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敢上前。他們雖然不知道智高的武藝究竟如何,但是比他們強是毋庸置疑的。智高都沒能撐過一個回合,他們又怎麼可能是李再興的對手。何況李再興是覺暉的師弟,他今天來打智高的麻煩是寺裡高層之間的爭鬥,與他們這些普通的僧人有什麼關係,他們又何必替智高出頭。
即使是智高的親信,此刻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也不敢上前攻擊。
李再興早有預料,他剛才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些人的本事如何。之所以對智高下這麼重的手,一是想乾淨利落的解決戰鬥,二來是給他們一個震懾,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武藝差,膽氣弱,這樣的人怎麼擔得起保護寺廟的重任?」李再興看了已經滾成泥人的智高一眼:「智高,你教導無方,誤人誤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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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唐代僧人自稱並非後世的「貧僧」,而是和道士一樣自稱「貧道」,有興趣的書友可以在唐人筆記小說中找到很多相當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