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倒是沒惱,不過艾枝這話,她聽了沒什麼,她就怕屋裡的張啟聲聽了去,於是從身後拉了艾枝出來,刮了她鼻子一下,又拿食指戳了艾枝的額頭一下,嗔了句:「你呀!」
艾枝是知道大爺就在裡屋的,可她最是個會看人的,這些日子下來,她也知道大爺是真心痛惜她們奶奶,說這些話不會讓大爺生氣。平日裡是奶奶不好說出口,如今這事兒太太都攤開說了,她便索性替奶奶說出來。一來解了奶奶的氣,二來也讓大爺知道知道這內院裡頭的事兒。
於是艾枝笑嘻嘻的抱了黛玉的胳膊,撒嬌似的道:「奶奶平日最痛我了,才不會怪我。姐姐你也別說我,難道你心中就不奇怪?不說別的,只說咱們還在林家時,即便老爺不同太太一個院住著,但也是一人一個主院,不曾讓那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同住。丁是丁卯是卯,規規矩矩的,也不會有這些個奴才跟主子混住的道理。
「再有,即便是同住一個院兒,你看那賈家的璉二奶奶,是不是跟賈家二爺住一個屋?哪有夫妻分房住的道理,那豈不是冷落了正經的奶奶,便宜了那起子黑心爛肺的小娼婦?
「奶奶才進門時,我就納悶著呢,正經的正房不給正房奶奶住,反倒讓正房奶奶住了東廂,那東廂是什麼人住的?在咱們家裡可是貼身大丫鬟住的,這是把咱們奶奶當丫鬟看了不成?」
花枝聽她越說越露骨了,趕緊上前捂了她的嘴,急忙勸道:「我的小祖宗,你且消停點吧。如今又不是自個家裡裡頭,講話還這麼沒遮沒攔的。你是說的過癮了,可若傳了出去,還叫奶奶怎麼做人。難道叫人傳咱們奶奶是個挑三揀四的人不成?」
黛玉也在一旁點頭道:「你姐姐說的有理,你就得聽進去,別仗著她是你姐姐。就不管不顧她的勸告。如今不像在家,說什麼話都容易傳到正院去。你下頭還有四個小的,你也不說做個樣子給她們看看。」
艾枝這才撅著嘴委屈的說了聲:「小姐……哦不,奶奶。我知錯了。再沒下次了,奶奶別惱了。」
黛玉輕輕一笑,搖了搖頭,看了看手腕的手錶對花枝道:「叫茅枝傳飯了,如今都這個點兒了。今兒我叫人做的汽水肉,讓人拿一份去太太老爺那兒。」
艾枝「噯」了一聲,歡歡喜喜蹦出門外找茅枝去了。花枝回頭與黛玉相視一眼,笑了一下,也拿了個小凳出去門口坐著去了。
黛玉趁著這時走進屋裡,見張啟聲半靠在床上。閉著眼睛像在睡覺似的,忙上前去摸了摸炕,入手是熱乎乎的,她這才鬆了口氣,去一邊的盆架子上打濕了毛巾掛在炕邊。又拿了條薄毯子來,給張啟聲蓋了上去。
毯子才蓋上去,張啟聲就睜眼了,方才黛玉進來他就聽到了,只是方才裡屋外艾枝的那些話,讓他心裡翻騰不已,很是內疚。一時間不知怎麼面對媳婦兒才好,所以一時間只得裝睡。
誰知自個裝睡,媳婦兒竟忙裡忙外的,怕他凍著。他這心下一感動,就睜眼看了過去。
黛玉見他醒了,微微一笑。輕聲道:「想來你今兒是累著了,往日這個時候回來都不曾這麼倦。等會子吃了飯,早點歇下吧。」
張啟聲聽著黛玉柔柔的聲音,心裡跟一灘水劃開了似的,軟得不行。瞬間抓住黛玉的手。壓著嗓子道:「好玉兒,我知道如今委屈你了,可畢竟連我也不熟這家的規矩,所以我也沒法幫著你。你只管放心,一旦到了外放的日子,我便帶著你遠走高飛。咱們自個買個院子,你想怎麼打理就怎麼打理,你想住哪兒就住哪兒。我也不要別人伺候,只要你一個。如今先忍忍,咱們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
黛玉心中一片溫熱,頭一歪靠在張啟聲肩上,柔聲道:「大爺這話嚴重了,規矩不同我可以學,只要大爺在這兒,只要大爺心裡有我,哪裡有什麼委不委屈的。太太老爺對咱們也不差,想來是家中本無子,也沒考慮的那麼周道。說來還是大爺受了委屈,想必大爺原來也不曾被人束縛過。日後外放了,大爺盡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
張啟聲聞得此言,心中頓時只有四字「夫復何求」,欣喜的抓著黛玉的手,不知再說什麼是好。
兩人吃過了晚飯歇下不提,第二日一早,黛玉去請安時,便沒那麼早走。原先她不想遇著張玨,總是請了安就離開。但昨兒個項夫人與她說了那番話,她覺得到時機可以改改這家裡的狀況了。
原先這總督府是沒多少規矩的,大戶人家該有的規矩,雖然都有,但因夫婦兩人都是出生武將之家,對那細節上頭的事兒沒多大在乎。過繼了張啟聲之後馬上就要娶兒媳婦,這一來老倆口都慌了神,聽的雜言碎語也多了,這規矩佈置上就顯得有些雜亂無章了。
黛玉雖然明白,項夫人她不是故意為之,但也不能總壓著不說。之前不說是因為她才嫁進來,不想給項夫人一個「兒媳太強」的感覺,免得讓項夫人對她有所牴觸。
但經過昨日,項夫人對黛玉心中滿是愧疚,黛玉此時再提出什麼,也就能順理成章的推動了。
果然當黛玉說出幾處規矩不符的地方,項夫人也是頷首同意,後頭乾脆直接道:「不瞞你說,我這雖然養著個女兒,可卻不是自個肚皮裡出來的,便也不好太過管教。如今幼巖來了,我也是手足無措。也該著我如今忙亂,我年輕時候可是個愛玩鬧的,把那規矩都丟之腦後了,如今後悔也晚了。
「好在你嫁了進來,規矩道理沒有不懂的,這家裡哪裡亂著,還得靠著你替我把把關。你小姑不久就要嫁人了,再沒個規矩也不成方圓,你也多替我教導教導。我這人吶,最煩這些瑣事,若不是你們再不久要去盛京了,我真想把管家之事丟給你了,日後做個清閒的太太就好。可就怕清閒了沒多久,你一走,這管家又得我來。到時閒慣了,哪裡還勤快的起來?」
黛玉聞言,不禁笑道:「太太管家是一把好手,哪有說的這般嚴重嚴重的?這規矩雖大體相同,但每家也有每家的不同。像我外祖家,對嬌客不叫尊稱,只叫姑娘。換了再其他人家裡,這樣的奴才可不就被打死了?可見每一家裡都不相同的,太太不必放在心上。
「我如今說這些也沒別的意思,我只想著,昨兒太太跟我掏心窩子,把我當自個閨女來疼,我也不能見了外。日後我有那不習慣的,就跟太太說,也不改那大的規矩,只要我自個院裡仍是我原來的規矩就好。」
項夫人聽了黛玉的這話,反而高興了起來:「好孩子,你懂我的意思就好。我這人就怕跟人掏心掏肺的,人家還跟我見外。如今你們在家也住不了多久,自然是按著你們的習慣來。再說我也知道林大人家教是極好的,你只管放心的改動,只是凡事先來與我報個備,日後有人說起你來,我得事先知道了,才好出聲替你說話。」
黛玉這下等於是得了赦令了,哪裡會有不高興的?便笑著又同項夫人說了會兒話,一直到巳時了,這才看了看表皺眉道:「怎麼這會子也不見小姑來給太太請安?」
項夫人一臉無所謂的道:「姑娘家是嬌客,她沒幾日就不在家裡了,於是便沒拘著她,她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再說她次次來,她那親娘便要跟著,我看著就氣不打一出來,她不來也是好的。」
黛玉點了點頭,接著又一付欲言又止的樣子,惹的項夫人好奇心大起,忙問黛玉想說什麼。
黛玉猶豫了片刻,一字一句道:「這話本不該我說,我若說了便是挑撥。可若是小姑日後嫁了人還是如此,那可是大不孝。到時被人說起嘴來,非但小姑的名聲要糟了,咱家也會被人說成不懂管教。這姑娘家晨昏定省是每日的功課,即便太太好心不用她來,可她也不能真的不來。
「拿我姐姐來說,她曾有段日子忙的天昏地暗,我母親痛惜她,便不用她去請安。可她只要頭天沒熬夜,翌日必定是早早起了去請了安,再回院管事的。想來小姑也不忙,該備的嫁妝也都齊全了。這會兒只不過是待嫁而已,哪裡就沒功夫早起請安了?一日之計在於晨,若是早晨的時間不好好的利用,這一天可都是個亂的。」
項夫人聞言心中只覺得這個媳婦真沒娶錯,讀書人教出來的閨女就是門清,她是沒教好自個的閨女,但若是出嫁前能讓媳婦好好調教調教,這個閨女也不是沒救的。
想到這兒,項夫人笑道:「我就說你是個極好的,如今你這話真真是說道我心裡頭去了。好玉兒,你受累,得了閒替我說說她。她呀,被我養的是野了心了。如今我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