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瑤點頭,急匆匆的低頭四處探找著。
探向腕上的藍鳶,隱藏住了自己的行蹤,從偏僻無人的小道穿回宮人住的偏殿。
房間內。
慕瑤這才有幾分急速的心跳,她今早上的行動不亞於在伊羽恆眼皮子底下耍花槍,不過伊羽恆怎麼也想不到他前腳殺雞儆猴的威懾,完全不起作用,後腳她便行為更為乖張的我行我素。
換下身上土黃色的太監服,把臉上的黑炭粉洗乾淨露出原本白淨的臉,細細描摹出臉上惡趣味的紅斑胎記,這一趟落梧宮之行,雖行得凶險,卻也順暢,能夠問出採石場的方位,心中的大石也算是順利下了地。
眉宇間帶著些許輕鬆,旋即,濃墨一般的眸色裡幽光碧閃,不禁抿唇,只可惜了,那番誘惑威脅,仍舊沒有問出詳細的機關和位置,正德殿這麼大,若是藍鳶感應不出的話,豈不是又得花費時間找?
擱下手中順來的胭脂塊,慕瑤摸索著手腕上藍鳶圖騰,喃喃低語:「總感覺一切還沒有開始。」
慕瑤下午當值,躺在床上睡了個回籠覺,才晃悠悠的替了另一新來的小太監。
養心殿。
暗黑沉沉的殿內,微微敞開的門窗,帶入微涼的風捲起黑紗的紗幔,輕輕晃動,慵懶、繾綣。
當差的小太監看著慕瑤來,眼神一亮,如同看見了救星一般,從外殿往門口疾步而來,口中細嫩的嗓音,急聲夾著哭腔:「阿瑤,你可來了,早朝回來後皇上發了好大一陣脾氣,砸光了殿內所有的東西,臉色沉的嚇死我了,現——剛剛歇下不久,你自己當心點啊。」
「嗯,你也快回去吧。」慕瑤點頭,當然知道伊羽恆是為了太后發病這事發火。
替換了小太監的班,慕瑤沉著心思往裡間看去。
裡間,床幃紗幔間,隱約一團黑影,黑漆漆紗帳如團簇迷霧般遮擋住了所有的視線,兩旁高桌上的燭光在白日裡也閃爍著微弱的光。
說實話,慕瑤打心眼認為伊羽恆和太后果然是一對母子,從遺傳學來講,他們都有扭曲的精神瘋病。
伊羽恆似乎醒了,身子在暗黑的紗幔中,慕瑤耳尖輕動,聽見裡間翻身的響動。
時而緩,時而急的呼吸聲,讓慕瑤挑眉暗想:猶或者,他根本就沒有睡著?也罷,左右伊羽恆也沒有出聲,索性眼觀鼻鼻觀心的立在一旁候著。
半響,倒是伊羽恆出聲了,冷沉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安靜的大殿上他的聲音格外清晰:「朕口渴。」
慕瑤抿唇,桌子明明離你比較近好嗎?口渴不會自己下床喝嗎?
腳下卻是飛快的邁入內殿,掀開暗墨色彩濃郁的紗幔,輕軟的紗幔晃動,慕瑤對於殿內的地形早已熟記於心,即使燭光微弱亦能找準方位,斟上茶水,地上前。
「皇上,茶來了。」慕瑤伸手遞過去。出聲提醒著。
突然的回應聲,讓伊羽恆聽出了是慕瑤,淡淡的道:「怎麼是你?」
慕瑤在暗黑的光線裡抿了唇瓣,看著伊羽恆接過茶盞喝茶,也覺得有些渴了,轉移開視線望向了漆黑的床下:「回皇上的話,奴才當值的時辰到了。」
「嗯。」伊羽恆輕應,把手中喝下的茶盞遞給慕瑤。
黑色的褻衣因著睡著緣故斜斜鬆垮在高大勁瘦的身上,伊羽恆卻絲毫不在意,盯著慕瑤的背影,目光怔怔,有些恍了神,口中卻突然出聲道:「阿瑤,你過來,朕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待發現時,他已經來不及收回。
慕瑤眉眼微挑,背身放下茶盞,亦是知曉伊羽恆看不見挑眉的動作,連忙回身謹慎詢問道:「奴才在,皇上可有什麼話?」
伊羽恆抬手撫額,本就只是無心之言,暗自奇怪自己怎的突然就說出了聲,頓時房間裡一陣靜默幾許,半響,伊羽恆才出聲:「你認為怎麼處理一群妄想推翻你朝政的叛黨。」
還不待慕瑤出聲回答,伊羽恆立時加上一句:「朕不想聽些敷衍了事的虛假場面話,我想要聽的是你真實的意思。」
這種話題,伊羽恆似乎第一次問及到她,畢竟作為一個奴才可沒有什麼資格談及到政事,伊羽恆是真心想要問她要答案,還是——
只是無聊,問著打發時間。
猶豫了一番,慕瑤模稜兩可的回答道:「皇上也說了是叛黨,自是叛黨定然要受到嚴懲。」
伊羽恆冷眼瞪著慕瑤說的話,這廝順坡下驢,連敷衍的長篇大論都不發表意見,直接就說了一句等於沒說的廢話,他當然知道要嚴懲叛黨,但是前提是,這叛黨是厭倦一個皇帝的不平統治,該如何做?是一意孤行還是該謹慎而為?
冷靜了下來,伊羽恆清咳,緩和了冷漠的聲音,暖言說道:「朕問的問題是,一群叛黨,並不是一個兩個,他們意不在謀朝篡位,欲推翻朕把持的朝政,你該當如何?這些人該殺不該殺?」
慕瑤算是明白了大概,卻只是沉默。
這樣下去,何止是「一群」叛黨,怕是扎堆的叛黨要出現了。
皇宮中不分青紅皂白便大力抓捕素人,弄得整個皇朝人人自危,身邊兄弟姐妹被人濫殺無辜,誰心中不存有怨氣和恨意?
是以,在她和南逸驍出現在南華時,大家的神色都格外的奇怪,談及皇宮,臉上都是遮掩不住的仇怨。
「嗯?你想說什麼?又在沉默什麼?」伊羽恆冷著臉在沉默的氣氛中,心一點一點往下墜,這番話有這麼難回答嗎?
「皇上有此一問,便已經是開始對自己臨朝的不自信,不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叛黨若未想過要謀奪權位,只是想推翻朝政,那麼作為皇上能讓百姓如此難為,他們不該殺也不該死,而是皇上應該好好檢討自己了。」慕瑤的聲音在靜默的房間內響起,忍了許久,想著伊羽恆這般認真的態度,便索性把心中所想和盤托出。
伊羽恆聽著慕瑤的直接的話,身形一怔,目光悠然轉為一片深遠,淡及時的漆黑漸漸讓他安心,西北反叛的民眾早已被他用精兵鎮壓,當初他以為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尋了個「素人」的事端挑釁皇家,妄圖改朝換代,平息一天不到,接著又在三處地方爆發叛亂。
活抓回來的領頭軍,出言便是指責伊羽恆臨朝的昏庸!昏庸!這個罪名對於皇帝來說已經大得足以壓死人,領頭軍忿忿不甘的眼神,猶如刺目的光灼燒在伊羽恆的心上,詫異、羞愧、憤怒各種情緒止不住的湧向他,當時顧平志便揚劍把人刺死了,但伊羽恆心裡卻不禁開始自問,原來,他真的在百姓心中如此的糟糕。
「還有呢,他們沒有想過自己嗎?朕沒有想過要殺所有人,只是抓走了「素人」而已,便有那麼昏庸嗎?況,當初朕作為皇帝長得如此難看,他們怎麼憑著自己的喜好一直美人、美男子的稱呼著?這讓朕情何以堪?」伊羽恆心中卻有委屈,難道作為皇帝就連這點也做不得主了嗎?
這個伊羽恆腦洞真的補上了嗎?皇帝皇帝,你是皇帝就該了不起,全天下人都合該捧著你,你含著金鑰匙出身太過優渥的環境,是不是讓你活得太舒坦了!
心中無比鄙視伊羽恆的奇葩想法,慕瑤口中卻苦口婆心的開說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然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就不該有如此想法,天下人醜顏的人多的是,那麼他們是不是也該像皇上一樣四處收押?」
「那你言下之意,便是讓我放了這些素人?」伊羽恆聲音徒然拔高,素人似乎還是伊羽恆的逆鱗,若有人觸之,必傷其身。
「不,奴才只是說了奴才的想法而已,該如何奴才不敢逾越。」慕瑤道。
伊羽恆看著逆光站著的慕瑤,看不見慕瑤臉上的表情,皺眉瞪著房間內暗淡的燭光,垂眸,凝聲道:「那你說朕該如何做。」
慕瑤皺眉,這主今日抽了嗎?說輕了覺得敷衍怠慢了,發火,說重了覺得傷人不愛聽,發火,既然已經做了就別一副憂國憂民的心啊喂!
與此同時,慕瑤頓覺得太監這份工作實在太累了,特別是作為伺候皇帝的太監,簡直操著賣白粉的心幹著賣白菜的活。
「皇上遵循自己心中所想便是:「素人」被抓,親人分離的確寒了百姓們的心,皇上便可應從別的地方努力挽回,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慕瑤擰眉,手搭手摩擦著,有些急躁伊羽恆發瘋到什麼時候。
伊羽恆因這話心中頓時一亮,身子微微支起,側目注視著慕瑤,在微弱的光線中,慕瑤也能感受到來自伊羽恆眼中的亮彩神色,知道這話終於讓這主滿意。立馬順著說:「這讓百姓心中有所寬慰,也不會去惦記著皇上的「素人」之事。」
「的確如此,若是朕在別的方面補償了這些百姓,不會一味的索取,他們定然不會如此怨懟。」伊羽恆喃喃自語,目光緊緊盯著慕瑤,眼底的笑意透過暗沉的眸子傳出。
身後的墨發隨著主人抬頭的動作,緩緩垂下,順著鬢角的發,滑落掉黑色的褻衣上,隱沒了痕跡,黑色的頭罩遮蓋上了伊羽恆的臉,露出來的眼、唇帶著輕揚的笑意,潤了潤聲:「你這小聰明倒也讓朕今日覺得滿意,退下吧,朕困了。」
慕瑤:「……」
「記著,一個時辰後提醒朕去書房議事。」
伊羽恆就是卸磨殺驢,用完便丟的典型!
慕瑤輕應告退,候在門外,裡間的伊羽恆已經側身躺下,鋪墨般濃黑的屋裡漸漸凝成一團。
……
是夜。
暮色沉沉,寂夜寥落。
風起,捲起滿樹的枝葉:「簌簌」作響聲下有著斑駁的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