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這一場春雨來得真是及時,有了這場雨,莊稼一定會長的更盛,這是個好兆頭。田間地頭,莊稼已有新綠,青青翠翠一片,預示著今年秋天的豐收。蚩鳶獨自走在長安南郊,恨不得飛回長安城內。在漢中下了船後,蚩鳶就迫不及待的買了馬向長安一路狂奔,路途的顛簸觸發了他的傷勢,昏迷過後,馬不見了,連包袱也沒了。無奈的蚩鳶只能繼續自己流浪的生涯。背後的箭傷疼痛加劇了,右胸的窒悶一直的在持續,無記給他的藥都隨著包袱一起丟失,這傷太重,他還能支持多久?雨淋濕了他的全身,傷口在被震裂後與箭桿日夜摩擦化出了膿水,此刻被雨水一混,疼的鑽心。蚩鳶只覺頭直髮昏,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樣,每走一步是如此的艱難。長安近了,就在前面,進了長安就可以休息了。蚩鳶一直鼓勵著自己,一直的給自己加勁,在他看見長安城遙遠的城樓時,心下一鬆,頓時便要跌倒。踉蹌幾步後,蚩鳶穩住了身子,想繼續的走,卻再也邁不出一步。蚩鳶望向前方的長安城樓,終於到了這裡,卻注定要死在城外嗎?
模糊的視野中,有道白衣的身影快步走來,遠遠聽到無記的聲音笑道:「到家了,你可以放心了。」到家了,可以放心了。蚩鳶一口淤血嘔了出來,雙眼一閉倒在了泥濘的地上。無記快步走近,蹲了下來,餵了一顆丹藥到蚩鳶口中,不顧他身上的泥濘弄髒了他一塵不染的白衣,就這樣將他扶了起來搭在肩上,撐著傘拖著他在細雨中向長安那古老的城牆走去。時輕時重的疼痛一直侵襲著蚩鳶的神經,他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蚩鳶睜開眼,他趴在床上,只看見白衣的人在水盆中洗手,那雙光滑的手上還沾著淡淡的紅色。無記的聲音再次傳來,遙遠卻清晰:「這麼快就醒了?你最好還是多休息一下,得罪了。」蚩鳶只看到白色的衣衫走近,腦後一癢,睏倦無休止的湧上來,他又一次沉沉的睡去。
無記拔出了銀針,歎了口氣。蚩鳶竟然千里迢迢的把宇家的箭頭背到了長安,可想當時他逃的是如何的匆忙如何的狼狽,連治傷的時間都沒有。如果當時有人跟蚩鳶一起去,裡外有個接應,逃跑的時候也就不會弄成這樣了。無記責怪自己太欠考慮,差點害死了這個昔日的故人,為報此德,怎麼都要勸說李淵出頭幫他把賀蘭盈要回來。其實怎麼勸李淵無記已有了主意,他的擔心就在於李建成。誰都知道李家的二公子最有本事,但卻忘記了其他兒子也不差,李建成要成心不交賀蘭盈,他想怎麼騙李淵都行,看來這件事得盡快處理了。李元吉的隊伍在蚩鳶回來的前一天抵達長安,李淵高興的正忙著論功行商,無記跟李世民約定好無論如何要將最大的功勞安排到蚩鳶頭上,如果他不要錢不要官,只要他心愛的女人的話,李淵一定會更高興。當然,要還不能直接要,還要給李建成個台階下,無記編的理由是李建成救了蚩鳶的未婚妻,蚩鳶為感激他的大恩才去行刺皇帝。要這樣說的話,蚩鳶的知恩圖報有情有義完全體現,李淵向來欣賞這樣的人,九成會當場拍板讓他與賀蘭盈盡快完婚。這樣一來李建成便只能乖乖的將賀蘭盈交出來了。
無記今天在城外的等候就是為了將蚩鳶直接拉進宮去討賞,本來蚩鳶沒有在他掐算好的時間內回來,他便知道中途出了意外。換了各種的路程掐算,無記確定了蚩鳶會走水路回長安,於是也就等待在了南門外。誰知道人算始終不如天算,蚩鳶還是比無記推測的時間晚了三天,這三天無記日日在長安城郊等候,越等越不安,一來他怕蚩鳶有性命之憂,二來怕蚩鳶回來晚了誤了最佳的討賞日子。要知道,君主大多喜怒無常,李淵雖還沒稱帝,但實際上已經是皇帝了,隋家都滅了,稱帝只是早晚的事。要是過了李淵這個高興的週期,成功度會減少很多。今日是討賞的最好日子,無記一看到蚩鳶自是喜不勝收,誰知道他卻受了那麼重的傷,於是也只有先保住他的性命再找機會了。無記看了看趴在床上的蚩鳶,又看了看放假歸來正在收拾醫療器械的無憂,思考再三,說道:「無憂,你進宮一趟。」無憂啊了一聲,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問道:「做什麼?」無記道:「你去告訴二公子,元馳重傷在身,等他傷好後再去謝恩。」無憂問道:「就這些?」無記道:「就這些,記得要原話轉達,錯一個字你就回鄉下繼續放牛吧。」無憂忙道:「先生,你又拿這嚇我,我回鄉下了誰再給你跑腿啊。」無記道:「那還不快去!」無憂見先生語氣中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吐了吐舌頭連忙就跑了出去,無記對門苦笑搖頭,在這亂世之中還能愜意的在鄉間放牛,這恐怕是最幸福的事了,那個傻小子,真的什麼都不懂啊。
皇宮中的大殿,小小的傀儡皇帝歪在龍椅上發呆,李淵站在一側臉上滿是笑意。殿下站滿了李家的將士,各個意氣風發,生龍活虎。李淵越看這些功臣越高興,賞了一個又一個,這些天來李世民一直跟他提到那個去刺殺楊廣的勇士是個多麼熱血衷腸的漢子,是個絕對不可多得的人才。李淵知道這一仗能贏的這麼漂亮一大部分是因為楊廣的突然死亡,沒了那個大幌子宇化及再說什麼也脫不了弒君謀逆的干係。當夜江都內亂是李世民有意安排的,只要蚩鳶刺殺成功,江都的李家內線就立即將消息傳了出去,還故意製造騷亂來動搖宇家的民心軍心。宇家正為江都內亂大傷腦筋的時候,李家的軍隊已經兵臨城下,攻了宇化及一個措手不及。李淵覺得,如果要論功,想出這個主意的李世民功勞應該最大,但李世民卻謙虛的一直把功勞往那個神秘刺客頭上推。李淵對蚩鳶的興趣越來越大,就等著今天犒勞會上一睹其風采,卻左等不來右等不來。
李淵等的失望,李世民等的心急,蚩鳶那麼久都沒有消息,若是死了他們李家怎麼對得起他,而且萬一月氏國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跟他們李家沒完。就算蚩鳶沒來,無記也應該來個消息,為何到現在兩人一點動靜都沒有?李世民等的已沒有心思聽各個將領的戰鬥報告,正想找個理由溜出去看看,犒賞大會結束,李淵宣佈宴會開始。桌子擺好,酒菜呈上,殿上殿下說著笑著,歡喜的氣氛渲染了整個皇宮。李世民一點參與宴會的心情都沒有,只是想著萬一因為蚩鳶得罪了月氏國,李家該怎麼應付。便在他苦惱之時,無憂帶來了無記的話,一字不差。李世民懸著的心立刻輕鬆下來,蚩鳶回來了,但是受了重傷,無記讓他李世民去代替蚩鳶向李淵討賞。怎麼說話怎麼討賞那都是小事情,無記早把理由編好了,只要蚩鳶活著回來就謝天謝地了。
「世民,什麼喜事把你高興成這樣?」李淵早就注意到了李世民的心不在焉,此刻見他出去了一下回來便滿面春風,心下奇怪,問了一句。李世民很乾脆的答道:「元馳回來了。」李淵大喜道:「回來了?好啊,趕緊叫他上殿來,接受皇上封賞。」在旁的官員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面上大聲應和,私下卻交頭接耳,不知道這個元馳是從哪冒出來的。李世民道:「啟奏陛下,元馳受了點傷,不方便上殿見駕,還請陛下見諒。待他傷好之後再來謝恩。」李淵擔憂道:「那他傷的重不重?有無性命之憂?」李世民道:「無記先生正在府中照顧他,應該無礙。」李淵點頭道:「有先生在,那我就不擔心了。元馳壯士此次如若有什麼差池,唉……他立此大功,理應是由我們來謝恩才是。」李世民道:「其實,元馳此舉完全是為了報答大哥對他的再生之恩。」武百官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移到了李建成那裡,李建成茫然了片刻,尷尬應道:「哪裡哪裡。」
李世民一笑,說道:「大哥謙虛了。」李淵立即問道:「建成,怎麼回事?」李建成怎麼可能知道怎麼回事,但應都應下來了,只能支吾望向李世民求助。李世民道:「元馳的未婚妻患有癡症,上京求診之時他二人失散。可想一個癡狂的年輕女子獨身在這兵荒馬亂之際流浪,何其危險,幸得大哥相救她才得以保全性命。元馳思妻成疾,流浪數月,幾乎凍死街頭,後展轉得知愛妻尚在人世,特成此大事,以報大哥對他夫妻的救命之恩。」李建成聽的面色青紅一片,這才明白李世民給他下了一個什麼樣的套子。李淵聽完李世民那番滿含感慨的敘述,長歎一聲道:「有情有義,這才是男兒本色。建成,好生照看他夫妻二人,待他傷癒,本王親自為他們主持婚禮。」李建成一怔,李世民已跪下謝恩,高呼道:「謝唐王!謝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這一句話實在讓李淵開心到了極點,他一舉杯,大笑道:「來,眾位大人,為咱們的英雄大喜臨門乾杯!」
李世民直到晚上才回到唐王府,一身酒氣略帶醉意,一進門首先就跑到聽竹軒大笑道:「元兄,好消息啊!父王要親自給你主持婚禮啊!」蚩鳶還在昏睡中,當然聽不見。無記從書房出來,看到李世民東倒西歪的樣子,眉一皺,連忙的叫無憂給他弄點醒酒藥。一碗苦茶灌下,李世民被無憂扶出了寧靜的院落。無記負手站在台階上,對面的翠竹已發新綠,白天的細雨將竹上的塵沖刷的乾乾淨淨,竹葉間還掛著晶瑩的水滴。無記深吸了一口氣,但願那對鴛鴦得以苦盡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