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有一半埋沒在地平線下,剩下的一半還趴在地面,好像一定要將江邊的這場比鬥看完才肯下山。纖塵小心的捏起劍訣,冷道:「把劍交出來,乖乖的束手就擒,我便饒你們一命。」邢天笑道:「什麼劍?道長,你會不會看錯人了?」邢天說的很無辜,他身上的確沒有能裝得下劍的地方。但纖塵可不是蜀山那些單純的低輩弟子,他冷哼了一聲,說道:「不管你有沒有拿劍,你身後那個女人卻與這件事情脫不開關聯。你敢不敢隨我回蜀山對質?」邢天道:「你們蜀山人多勢眾誰人不知?上了你們的山頭,縱然我清白到一無所有也跳進黃河也洗不乾淨了。而且你不說到她也就罷了,既然說起,我反到問問你,憑什麼要將一個與你們無怨無仇的凡人女子捉上山困進那個連仙人都難以抵擋的劍陣之內?萬一她傷風感冒打個噴嚏,那不是死的連渣也不剩了?」邢天的這番話絕對可算做惡人先告狀,多憂在擔憂之餘竟也被他逗的笑了起來,纖塵臉上清白一片,他還沒說話,邢天又接著說道:「我為上山找她吃了多少的苦頭,你們不光不給我們道歉還滿世界的追著我們跑,還說什麼我們偷你們的劍。誣陷人也是得有證據的吧,你說我拿了你的劍,那好,劍呢?你到是給我找出來看看!」纖塵為之語塞,明知道這個人絕對有本事從鎖妖塔裡取劍,卻根本找不出半點反駁的理由。
邢天緩步退後,笑道:「道長,我還是勸你先回去仔細檢查一下,萬一劍並沒丟只是不知掉到哪個角落裡了,傳出去不是醜大了。天色已晚,我們還要趕路,就此告辭了。」趁著纖塵愣神的工夫,邢天退到多憂旁邊,低聲道:「快起來,扶著我的胳膊,走。」多憂馬上領會了邢天的意思,他剛才一招震住了纖塵,這才有機會讓纖塵處於暫時的混亂,要是纖塵知道了邢天的傷勢,定然會追上來將他們倆一起捉回蜀山。能跑就跑,有多快就跑多快,這是邢天在遇到打不過的人之後的一項很重要的基本原則。多憂將邢天受傷的手臂藏在懷中,跟隨著邢天匆匆離去,纖塵想追卻又不知該不該追,的確啊,誰也沒看到那傢伙從鎖妖塔裡冒出來,正如誰也不知道邪劍到底有沒有丟。萬一真的錯怪了他們,那個男人實在是太厲害,天知道他背後還有一些什麼樣的高手,還是回去將事情查清楚吧,如若真的跟他們有關,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他們捉回蜀山問罪。
夕陽終於落山,邢天與多憂早已走遠,纖塵長歎了一聲,自己這是怎麼了?一貫的冷靜都上哪去了?剛才那一劍若不是那個白衣的男子擋住,多憂便會當場死在自己劍下。冤孽啊。纖塵看向剛才邢天站立的地方,赫然發現地上鮮紅的一灘血跡。纖塵腦中一片空白,隨即反應過來,原來那傢伙一直都在演戲。他是因為受了重傷才胡說八道混淆自己的視聽好找機會開溜嗎?纖塵暗罵自己的愚蠢,在蜀山上已經被騙的團團轉了,如今敵人就活生生的在眼前,自己只要一劍便可結果了他,可卻還是被他騙的暈頭轉向。現在人已跑遠,他該上哪去尋找?纖塵幾乎氣瘋了,祭出飛劍直向那兩人離開的方向追去。劍光劃破天際,江邊的一堆大石頭後面探出一個人頭,仔細的看了看天,又縮回到石頭後面。多憂坐回到邢天身邊,說道:「他走了。」邢天長舒一口氣,蒼白的臉上儘是冷汗。多憂擔心的問道:「你不要緊嗎?」邢天扶著自己的右臂,搖頭道:「沒事,休息下就好了。天已經晚了,看樣子找不到人家了,只能在這裡過夜了。」多憂低頭道:「早已經……習慣了。」一個月的風餐露宿,她是早已經習慣了。
深夜,多憂又從有著邢天的夢中驚醒,習慣性的看看身邊,邢天不在。多憂猛然坐起,邢天不是明明跟她在一起的嗎?她想去尋找他,卻又記起自己已決然要忘記對他的情,可他傷的那麼重,滿身鮮血,這麼晚能去哪?萬一遇到蜀山的人,他又怎會是敵手?多憂站起身來,看到了在江邊處理傷勢的邢天。多憂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原來他並沒有離開。半夜一個人悄悄的跑到江邊裹傷,只是為了不想讓她碰他嗎?多憂本想過去幫忙,卻又忍住。邢天從來都不讓多憂碰他傷,無論傷的多嚴重都不會讓多憂幫忙。真是個固執的男人。多憂歎了口氣,又隱入石頭的後面。江邊的邢天艱難的將自己右臂的斷骨接好,包紮妥當,而後看著自己胸口那朵艷麗的玫瑰,對江長歎。解除情蠱之後,或許,就該要讓多憂永遠的忘記他了,只要能忘掉他,她便不會如此痛苦了,也不會步上那些深愛著他的女子的後塵了。他不要她永遠的記著他,愛著他,只希望她能永遠幸福健康的活著,直到壽終正寢。不想,再看到心愛的女子死在他的眼前了。
吐蕃神域,那是傳說中最接近天的地方,經常會有神人在那裡出沒,吐蕃人視那裡為聖域,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那傳說中的天界。多憂在南疆長大,很畏寒,一踏上這片雪域高原便渾身不適,一步也走不動。邢天沒有準備任何御寒用品,他只將幻羽流光披到了多憂身上,吹了聲口哨不知從哪喚來匹神駿的白馬,讓多憂坐在馬上他則牽著馬走在前面。幻羽流光的神奇讓多憂徹底擺脫了高原反應的煩惱,雖然著廣闊的高原有著她著一輩子也沒見過的聖地雪景,她卻一點也沒精神欣賞。就要找到天書了,就要與他永遠的分離了。多憂一路上都沒有看風景,雙眼一直的盯著邢天的背影,似要將他的影子填滿整個腦袋,深深的刻在心中。走了不知多少天,那一片與天連接在一起的雪山終於就在眼前了。神域到了,這則脫軌的命運也該結束了。邢天扶著多憂下了馬,說道:「神域之內是不能動用任何法術的,我們只能走上去,幻羽流光千萬不要拿下來,也千萬不要跟我走散了,不要大聲說話,如果走累了,便告訴我,知道嗎?」多憂機械的點了點頭,知道他對她的關懷中沒有半點的愛意,她又怎會像以前那樣激動?邢天牽住她的手,瞇起眼仰首望向那聖潔的山峰,這是全天下最高的山,號稱天之柱的聖山啊。天書,便就藏身在這座山峰之中嗎?
亮的發白的陽光照射在聖山之上,白皚皚的積雪反射著陽光,使得山上的世界到處都是一片耀眼的光芒。太陽雖大,可多憂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這裡好冷,幻羽流光雖為她抵禦住了這嚴寒的風雪,卻無法將供她呼吸的空氣也變暖。吸進的氣一直冰到心裡,呼出的氣在瞬間凝結成霧,多憂抬起頭望著那似乎怎麼也看不到頂點的巍峨山峰,想起御月曾經說過的話,天下間只有邢天一人有能力找到天書。它說的沒錯,邢天確實找齊了那四件寶物,可是,他卻並沒有像御月說的那樣會愛上她,為她付出一切。難道這一切都是只御月在欺騙她,利用她逼邢天去尋找天書改變那對可憐人的命運?如果賀蘭盈和蚩鳶宿世的悲劇可以得到化解,那麼天書可否能讓邢天真正的愛上她?
多憂看著一直默不作聲的邢天,他一直的牽著她的手,在前面開路。山上的積雪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又厚又硬,走在上面能陷落半個身子,風時而強烈時而微弱,大片的雪粒裹在風中砸在他們的身上。多憂有幻羽流光的保護,除了空氣中的冰冷外,她對外界的嚴寒一點也感覺不到,但這風雪光看就足夠可以想像出這山上是一種什麼樣的環境。邢天在如此的暴風雪中還是那一襲飄逸的長衫,他難道不會冷嗎?從邢天的手中傳來陣陣的暖意,多憂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他能在新月湖底無法想像的寒冷中取出玄冥鏡,這點風雪又算的了什麼?多憂默默的歎息,腳下一空,踩進了冰殼的裂縫中。邢天很及時的拽著她的胳膊將她從冰縫中拽起,問道:「是不是累了?」多憂按著狂跳的心,搖頭道:「不累。」邢天看了看天,說道:「這座山要爬上去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休息一下吧。」邢天手中顯現出了玄冥鏡幽藍的光暈,光圈將多憂籠罩在內後停止擴大。邢天把鏡子交給多憂,順手又塞給她了一個蘋果,說道:「這是我從蜀山的果子園順手拿的,人間可沒有這等仙果,吃吧。我到附近看看,馬上就回來。」多憂接過蘋果,想要出聲阻攔,卻只是低下頭恩了一聲。邢天離開玄冥鏡的結界冒雪而去,多憂坐了下來,結界內無風無雪,似乎還有一點溫暖,只是,她的心已凍結,再也化不開了。
這山中真的有天書嗎?為何一點也感覺不到?邢天在風雪中穿行,手中握著那顆形如明珠的玉玲瓏,珠上淡紫的光芒始終平穩,沒有過絲毫變化。如果這四樣寶物真的與天書有關,怎麼也應該能感應一下吧。難道是天書被這四種神器封印,只有破壞掉這四件寶物,它才會顯露出來?需要冒險試一下嗎?一旦猜測錯誤,這四樣寶物可就無法還原了,那時再憑什麼去開天書?邢天看著手中那顆玲瓏剔透的寶珠,歎了口氣,收起,向多憂所在的地方走去。多憂坐在光暈之中,呆呆的小口小口咬著蘋果,看著他們來時的方向。這一片聖潔的土地上,沒有人煙,甚至連飛鳥連青草都看不到。白茫茫的雪地隔絕的不僅是生命,也是凡塵,山下有著她一切的愛,一切的恨,卻惟獨沒有他。邢天默默的走近多憂,輕聲道:「休息好了嗎?」多憂站了起來,低下頭,恩了一聲,將玄冥鏡遞還給了邢天。「走吧。」邢天接過鏡子,收入袖中,繼續的拉起多憂朝山上走去。
自從上了山,多憂便一直沒有主動做聲過,她的臉上已很難看出表情的波動。這個曾經無憂無慮的女子在遇到邢天後就變的多愁善感起來,憂愁的時候總比快樂的時候多的多,在從蜀山下來之後,她便再也沒有笑過了。邢天暗暗的自責,為何愛上他的女子各個都是梨花帶雨的模樣?為何從沒有一個臉上能始終保持那幸福的微笑?如果愛對人造成的傷害遠遠大過了所帶來的幸福,世間又為何要有愛?這是他的錯嗎?他一直在傷害著深愛他的人,可他卻只能繼續的傷害下去。沒有緣分的愛,只會是一個又一個的傷害。邢天抬頭看著遙遠的山頂,多憂說天書詳盡世間一切,甚至可以改變因果命運。這是真的嗎?因果由人定,神也無力更改,天書能做什麼?邢天回頭看了看多憂,這個美麗的女子雙眼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她只是面無表情的低著頭,邢天將她拉到哪裡,她便走到哪裡。邢天垂下眼簾,不忍再看,想找一些話題來緩和下氣氛,想了半天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多憂,你娘為什麼會給你起這樣一個名字?」邢天覺得這個問題比較容易展開討論,隨口一樣的問了出來。多憂淡淡道:「她說,我從生下來就很少哭過,孩童時代欠下了太多的眼淚,長大後一定會加倍償還。」邢天歎氣,又問道:「你的法術都是你娘教的嗎?」多憂答道:「是啊,我的符法,蠱術都是她教的。」邢天繼續的歎氣,怎麼任何一個問題都能扯到她的現狀上來?難道就沒有什麼事情能讓她暫時忘記煩惱嗎?邢天問道:「你小時候,很調皮嗎?」多憂冷道:「這與你有關嗎?」邢天沒再歎氣,也不再問話,相對無言的一直走到日落,山卻也只上了不到一半。
夜侵襲而來,雪茫茫的山脊如巨龍蜿蜒直上天際,明亮的火光只有一點,卻使得沉寂的白雪世界有了那麼一絲生意。玄冥鏡微弱的光圈內,邢天與多憂圍火而坐,各自低頭不語,該說的在山下都已說完,剩下的還能說什麼?「早些休息吧,天一亮便要起程了。」邢天看著地上那堆以符術造出的火焰,淡淡的話語中感覺不到絲毫的柔情。多憂恩了一聲,站起身,離開玄冥鏡的保護範圍。邢天的雙眼動也不動,只是提醒了一句:「小心點。」多憂沒有回答,緩緩走出了火光所能照射到的範圍,身影埋在了雪堆的後面。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雖有白雪的反射,卻依然什麼都看不清。千萬年的積雪下埋藏的會只是土地與石頭這麼簡單嗎?多憂撩起衣裙蹲在了雪堆後面,不遠的黑暗中,一對綠色的光點在閃爍,在移動,多憂卻根本沒注意到。方便完了,多憂整好衣裙,站起身來,那雙綠色的光點忽然的從黑暗中直向她撲去,多憂猝不及防,被黑暗中的怪物撲倒在地,幻羽流光頓時紅光大作,多憂本已聞到了怪物週身的腥臭味,感覺到怪物口中的熱氣正噴在她臉上,自己隨時都會被咬斷脖子,誰想紅光頓起,一聲怪叫之後,押在她身上的尖爪已撤開,一個龐然大物從自己身上躍起隱入黑暗之中,同時一道劍光劃進黑暗之中,似是刺中了什麼東西,接著黑暗間又恢復了平靜。
邢天站在雪堆的另一邊問道:「沒事吧。」多憂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說道:「沒事。」邢天接著道:「休息吧。」多憂低頭不語,從雪堆後轉出,自邢天身旁走過。玄冥鏡的光幽暗深晦,與夜色融於一體,如沒有地上的白雪襯著,幾乎看不出有這麼一件寶物在保護著裡面的人。多憂身上的幻羽流光也只是塊看似普通的輕紗,如不是在危機時刻突放光芒,誰又能知道那也是件天地異寶?多憂裹著幻羽流光躺在火邊,無法入睡。雪山之上如此高寒,那怪物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邢天自黑暗中走來,手中的御月寶劍上還留有淡淡的黑色印記。什麼怪物的血會是黑色的?邢天坐回到火邊,端詳著寶劍上的血痕,腥臭之氣欲濃,似乎是地下腐爛已久的屍體。那怪物,從體型上看有點像狼,可卻比狼要大上一倍,渾身漆黑,毛髮稀疏,牙尖爪利,散發著無比的腥臭。它的皮膚是黑的,上面還有或大或小的斑點,怎麼看怎麼像皮膚潰爛的痕跡。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怪物?邢天皺起眉,這天下,竟還有他所不知道的生命存在著?天書,究竟是不是神留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