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晚桂飄香,金風習習吹拂游雲如雪,驕陽灑下燦燦銀光。
從西南省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幾十輛寬大的馬車徐徐而行。前有身手敏捷的鏢師護衛開路,後有暗衛隨從擁簇,車輛人馬綿延數十丈,迤邐而行。
「夫人,您要喝茶嗎?黃精姐姐吩咐奴婢給您準備了其林齋的小點心。」
沈妍靠坐在柔軟舒適的馬車裡,懶洋洋地說:「我不喝茶,先給我倒一杯溫水來,再勾兌一碗我調配酸梅湯料,拿一碟糖漬的酸梅、一碟鹽漬的青杏來。」
「是,夫人,奴婢這就去準備。」
白朮邊給沈妍揉腿邊說:「夫人這麼愛吃酸的,肚子裡一定是兩位小少爺。」
沈妍皺眉哼唧兩聲,苦笑說:「隨便是什麼吧!一想起生孩子我就頭大。」
沐元澈奉旨巡邊,沈妍隨行前往,陪同照顧,順便查看濟真堂在各地的作坊和藥房。他們四月初從京城出發,先到東塞北,再一路向西,經由西塞北,到西魏邊境。他們這一路加快行進的速度,預計六月上旬到西魏邊境。左佔六月中旬成親,他們計劃到西魏邊境之中,喬裝改扮,去西魏國參加左占的婚禮。
快到西魏邊境時,沈妍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剛有一個多月。她這些年又是鍛煉又是調養,身體很結實,懷孕對她也沒太大影響,她想照常去參加左占的婚禮。
可沐元澈說什麼也不同意,搬來一車醫書古籍,把沈妍這個天下名醫有關於懷孕的學術論點全部否定了,還要完全依照他的想法來。他的想法很簡單,沈妍不能多動,要吃好喝好休息好,安心養胎。他落實自己的想法,身體力行,親自把關照顧。怕影響他孩子身心健康,他咬牙委屈自己,決定吃十個月的「素」。
到了西魏邊境的軍營,他沒有巡邊練兵,而是先把沈妍主僕送到了金州。他讓沈妍在金州安胎,他先去參加左占的婚禮,再巡查邊境。結束之後,他接上沈妍,再前往楚國的邊境,繞路到華南省大營,再一起從西南省官道回京。
沈妍懷孕到兩個月的時候,害喜很厲害,身上沒力氣,一動也不想動。沐元澈就讓沈妍在金州住下,不帶她去巡邊了,等胎坐穩了,直接帶她回京城。
前幾天,西南省在官道附近的分營發生了暴動,沐元澈就帶兵去鎮壓了。他奉旨巡邊業已結束,鎮壓了暴動,就可以順道回京了。他派諸多侍衛去金州接沈妍主僕,到分營附近的城鎮匯合,等他平叛之後,正好一起沿官道回京。
此時,沈妍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胎坐穩了,只是偶爾才有害喜反應。她是閒不住的人,這幾個月,她帶丫頭在金州城附近採摘了許多名貴藥材,準備帶回京城。她們的車馬不夠用,她就雇鏢局押鏢,同他們一路進京,正好相互照應。
沈妍雖是天下名醫,擅長治癒疾病,對女子孕產並不精通。在金州時,她常去看一個有名的婦科孕產大夫,她要掌握自己身體的狀況,還能順便學習。
她剛到金州,那名孕產大夫第一次給她診治,就說她懷的是雙胞胎。沈妍又驚又喜,不敢確信,懷孕到三個多月時,她給自己診脈,也能診出是雙胎了。
沐元澈希望並祈盼是一男一女,像項雲環那樣生一對龍鳳胎,他們就兒女雙全了。沈妍並不在意懷的是什麼,無論男女都是她的骨肉,她只是為生孩子頭疼。
自懷了孕,她的性情就不由自主改變了,變得更加堅韌豁達。她想讓孩子有一個更好的孕育環境,不只吃好喝好休息好,還要心情好,堅強且樂觀。
她在這個時空也有血脈相連的親人,可她總感覺那種親情並不是純淨。沈蘊和沈承榮不提也罷,就連最親近的汪儀鳳,還有詔哥兒和瓔姐兒,有時候她也感覺有疏離感。她總感覺他們屬於前一個沈妍,而不屬於她,她只是一個後來者。
現在,這身體屬於她,孩子也是她孕育的,那種親切無法用語言描述,卻令她每每想起就心醉。這才是真正的血脈相連、骨肉親情,不摻雜一星半點雜質。
馬車經過一個土坎,顛簸了幾下,又稍微加快了速度。沈妍被顛了一下,一陣乾嘔反胃,頭也有些暈。她趕緊喝了幾口酸梅湯,吃了兩枚青杏,才緩和了。
「我想下去走走,總在車上坐著,太悶了。」
「車外太陽很大,奴婢怕曬到夫人。」
沈妍笑了笑,「我哪有那麼嬌氣?這一路上風吹日曬,不也走過來了?」
「夫人懷孕實在辛苦了,這一路確實很累,好在兩位小少爺體諒夫人。」白朮叫車伕停車,馬車停下之後,她給沈妍戴好幃帽,披上披風,扶沈妍下車。
金秋爛漫,艷菊花黃,清爽的微風拂過樹梢,吹走陽光的熾熱。
官道寬廣平坦,道路兩邊綠樹成蔭,碧草成叢,五顏六色的野花點綴其中。
沈妍下了馬車,扶著丫頭的手站立了一會兒,身心都穩定下來,她才在路邊漫步。她採了一把野花拿在手中,又讓丫頭捉蝴蝶,教丫頭們辨別雜草中哪些是草藥,給她們講解那些草藥各有什麼作用,又教給她們一些簡單的炮製方法。
她們正遊玩說笑,忽然聽到急促沉重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從後面奔來,騰起一路濃重的煙塵。光看煙塵,聽馬蹄聲,就知道這些人馬飛騎不會少於百名。
護衛滿臉警戒,密密麻麻圍成一個圈,保護沈妍主僕。山橙帶幾個丫頭又圍成一個小圈,把沈妍圈在裡面。鏢師全部下車下馬,撥刀亮劍,圍住押送的貨物。
距離沈妍等人還有十幾丈,那些人馬就放慢了速度,可飛騰的煙塵湧動的速度絲毫不減。侍衛和鏢師不知道來人的身份,見他們人數眾多,警惕性更高。
沈妍的目光被翻滾的煙塵吸引了,越看越覺得奇怪,煙塵被風一吹,很快瀰漫過來,她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心裡一顫,喊道:「煙塵有毒,摒住呼吸。」
聽到她的喊聲,少數警戒性極高的侍衛趕緊摒住呼吸,多數鏢師、隨從和丫頭反應稍慢。她喊聲剛落,就有對毒氣敏感的人倒在地上,兵器脫手而出。
緊接著,反應稍慢的鏢師、隨從和丫頭也橫七豎八,倒成一片,車輛也馬倒車翻。及時摒住呼吸的侍衛表情痛楚,沉身無力,好像強撐一口氣站立。
「主子常說打打殺殺是粗人的行徑,兵不血刃能禦敵才是智者的手段,兵不在多,將不在勇,而在於有沒有謀略。」一個中年男子騎著一匹棗紅馬,搖著羽毛扇走過來,看到沈妍挺直站立,有些吃驚,問:「沈夫人沒中毒?」
「屑於手段,不足為懼。」沈妍靠在軒轅上,面帶冷笑,眼底充滿警惕,「你這三日軟筋散配製得火侯還不夠,用了這麼多,也頂多能把人迷昏一日。」
中年男子拍了拍手,好像數十匹馬奔騰一樣的聲音響起,半盞茶的功夫,瀰漫的煙塵就消失了,天地間一片清明,清草碧葉的清香漸漸在空氣中瀰散。
沈妍看清飛奔而來的人馬,不禁暗暗搖頭。他們也就是有二三十騎,卻帶了兩輛龐大的八輪馬車,每輛八輪馬車上各有一台製造粗糙的風機。風機一旁站著幾個粗壯的侍衛,侍衛搖動風機的扳手,就能將煙塵放出或收進。
「沈夫人真是聰明人,一聞就知道我這三日軟筋散配製的火候不夠,想必你知道更精良的配製方法,也知道這三日軟筋散的解藥該如何配製。」
「呵呵,你這三日軟筋散配製的火候都不夠,想必也沒有解藥。」沈妍冷冷注視這批不速之客,「你們抓我就是想讓我教你們配製三日軟筋散和解藥?」
「沈夫人果然聰明,不過,差了一點。我家主子請沈夫人並不是要配製三日軟筋散和解藥,而是要配製七日軟筋散和解藥,三日的時間太短。」
「廢屁。」沈妍冒出兩個不文明的字眼,又高聲說:「說你的條件。」
中年男子勒著韁繩朝沈妍走來,冷漠且輕蔑出語,「聽說沈夫人很貪財,你想要的條件無非也是錢財,可我家主子品性高潔,一向不以錢財誘人。」
「哈哈……那是你家主子沒錢,才佯裝品性高潔。」沈妍挑起嘴角,臉上的輕蔑更甚,「你家主子若真的品性高潔,就應該歸隱山林,與世無爭,何必總想謀朝篡位?他想登基稱帝,難道不是因為野心?而是想度化天下人和他一樣品性高潔?我是凡塵俗人,凡事講條件,恐怕與你們那高潔的主子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你知道我們主子是誰?」
沈妍搖冰冷笑,「我現在才發現不是我聰明,而是你們實在不夠聰明。」
一個虯鬚大汗衝上前,吼道:「先生,何必跟她廢話?直接殺人了事。」
中年男子陰澀一笑,搖羽毛扇的速度也加快了,「沈夫人,我家主子不會以錢財誘惑你,但想逼你就範的招式也有很多。我數一二三,你要是不答應,每隔一盞茶的功夫,我就讓他們殺一個人,直殺到你答應為止。」
「數吧!」沈妍爬上車轅坐好,一臉無所謂的態度,「你有沒有想過,你把這些人全部殺完了,我還是不答應,你怎麼辦?反正你想要秘方,就不能殺了我。」
沈妍心中打鼓,表面強作鎮定無懼,以伶牙利齒應付這些人。她現在懷有身孕,身上有制服這些人的藥毒,可擔心孩子的健康,也不敢拿出來用。
她也中了三日軟筋散的毒,只不過摒住呼吸較早,中毒很輕。她身上又帶有解百毒的草藥荷包,像這種不夠火候的三日軟筋散根本奈何不了她。可她不能費盡心力長時間和這些人周旋,若讓這些人發現她懷孕,就會有大麻煩。
「你……」中年男子見沈妍軟硬不吃,氣得直咬牙。
一個侍衛跑過來跟中年男人低語了幾句,聽得中年男子古怪大笑,面露狠毒。
「哈哈……沈夫人是天下名醫,想必知道有一種東西專治你的病吧?」中年男子咬著牙搖動羽毛扇,冷笑說:「來會沈夫人路上,我們獵了幾隻香獐,打算送給沈夫人做見面禮。來人,先取一碗新鮮的香獐血,喂沈夫人喝下去。」
香獐又名麝獐,麝香就是從雄性麝獐的身體裡提煉的。新鮮的香獐血也有活血散瘀,令人興奮的作用,孕婦只要服下一點,就會輕則流產,重則斃命。
一個侍衛端著一碗腥紅粘稠的東西朝沈妍走來,後面跟著兩個帶刀侍衛,以防沈妍反抗。三人在距離她兩丈的地方就放慢了腳步,一臉警惕,邊走邊仔細觀察。他們都聽說沈妍擅長用毒,沒準一不小心,他們害人不成,就先丟了小命。
沈妍聽到中年男子的話,心裡就咯登了一聲,身體不由輕輕顫抖。侍衛丫頭鏢師隨從多數都倒下了,能站立的人也全身酥軟,連走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了。這些人幫不上她,也救不了她,要解這個危局,對付這些人,就要靠她自己。
她緊緊捏住荷包,荷包裡有烈性毒藥,也有這種毒的解藥。她要用毒藥製服這些人,而保證自己不死,就要先服解藥。是藥三分毒,別說她會碰到毒藥,就是吃下解藥,也會影響肚子裡的孩子,說不定會導致流產。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用毒藥。一旦逼到用毒,她就豁出了自己的命,也豁出了孩子。這鋌而走險的一步,沒有哪一個母親會輕易去用。
「你們磨磨蹭蹭做什麼?還不快點動手。」
三個侍衛聽到中年男子的喊聲,加快腳步朝沈妍走來。沈妍摳開荷包上的機關,把毒藥和解藥都拿在手中,她心無底氣,臉色大變,連牙齒都在輕顫。
就在三名侍衛離她只有三四步遠,她準備把解藥投到嘴裡,同時拋出毒藥的時候。幾把竹劍飛來,射在那三名侍衛身上,那碗香獐血也摔在了地上。
中年男子一見,趕緊喊叫:「有刺客,來人,把沈夫人捉上車,快去。」
一排排竹劍飛射而來,遮天蔽日,目標就是以中年男子為首的二三十騎。那些竹劍很多,卻不鋒利,射劍者力道很大,把那些人射得人仰馬驚,卻很少有人流血受傷。雖說沒有死傷,被竹劍包圍,那些人也無路可逃了。
沈妍知道有救星駕到,長長鬆了一口氣,爬進車中,靠在軟枕上,平復緊張躁動的情緒。她不關心是誰救了她,當務之急,她必須先休息一會兒,緩一口氣。
「丫頭,你沒事吧?」輕輕敲擊車棚的聲音傳來。
「程叔?!」沈妍趕緊掀開車簾,看到老程,羞澀一笑,輕聲道:「父親。」
老程很欣慰,又有些尷尬,「噢!你、你沒傷到吧?」
「沒有,父親怎麼在這裡?」
自去年沈妍和慧寧公主在承恩伯府談起沐程風,老程也知道要害死他的人不是慧寧公主。但他恨下旨殺害沐氏一族的先皇,不想再面對,就憑空消失了。
「我和你風叔叔帶兄弟們在附近的莊子落腳,聽到有人稟報異常情況,就過來查看,沒想到卻遇到了你們,澈兒呢?他怎麼沒和你一起?」
沈妍大致說了沐元澈的情況,顧不上跟老程細說其它事,就讓老程等人幫她配製解藥救人。他們一行的人全部解毒之後,沐長風又帶人把中年男子等人押過來交給沈妍。沈妍沒多問,直接給他們服了最強勁的三日軟筋散,讓人把他們丟到山林裡。他們筋酥骨軟,能不能在山林裡活到毒藥自解,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老程帶人把沈妍等人送到與沐元澈約定匯合的城鎮,就匆忙離開了。他顧慮重重,連兒子都不想見,只留下了一封信,讓沈妍轉交給沐元澈。
與沐元澈會面之後,沈妍先轉交了老程的信,說到路上經歷,兩人不停感慨。
金秋九月,沐元澈奉旨巡邊結束,踏上回京的官道,預計一個月到達京城。
……
承恩伯府正院,正值晚秋九月,五顏六色的名菊盛放,散發出怡人的清香。
李姨娘在正院門口走來走去,搓著手哭天抹淚,唉聲歎氣。她有事來求慧寧公主,可此時慧寧公主正處理國事,任何人都不見,也不允許任何人求見。
那晚,沈承榮答應把沈嬌許配給孫亮,李姨娘又驚又急又氣又恨,就昏死過去了。醒來之後,她試圖阻止這門親事,又被沈承榮狠打了一頓。沈嬌向她哭訴說不想嫁給孫亮,她氣糊塗了,急怒攻心,一直病了這幾個月,到現在才好了。
沈承榮給孫亮定下目標,明年必須通過秋闈,最好一試成名中解元,才能迎娶沈嬌。即使這樣,李姨娘也不願意這門親事,她想求慧寧公主把沈嬌另聘高門。
一個婆子匆匆跑來,低聲說:「姨娘,孫公子在後門候著呢,說有事找你。」
「他能有什麼事,還不就是要銀子,把他打發走。」李姨娘咬牙切齒,現在她一聽到孫亮的名字就反胃,就打心眼裡厭惡。
她知道孫亮是一塊狗皮膏藥,輕易甩不掉,娶了沈嬌,就會粘她一輩子。忽然,她眼前一亮,心裡想到一條妙計,嘴角不由自主挑起陰毒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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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卡到一個關鍵情節上,時間不夠了,只好寫到這裡。這一章五千字,明天補今天差的一千字,抱歉,勿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