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和老程來到千味鴨鋪,看到正門一旁停著兩輛精造的青油布馬車,幾個身手敏捷的隱衛正四下巡視,一看陣勢就知道慧寧公主已經到了。
能準時赴約的人除了有極強的時間觀念,還有一點就是此人很重視本次約會。無疑,慧寧公主屬於後者,畢竟她尊貴的身份擺在那裡。
相比沈妍的坦然平靜,老程則顯得凝重緊張。本是一生相許的戀人,共同度過了幾年相濡以沫的幸福時光,到如今卻苦大仇深,處於生與死的對立面,又豈止是悲哀?對於他們來說,生命就是一條鴻溝,想跨越就有千難萬險。
沈妍交待了丫頭幾句,讓她們守在車上,就同老程一起走進千味鴨鋪。他們剛進門,就有一個夥計模樣的年輕人迎上來,沒等他們開口,就把他們領到了二樓靠邊的雅間。兩個身強力壯的太監把老程擋在門外,只讓沈妍一個人進去了。
「程叔放心,我一定能活著出來。」沈妍高聲說話,又衝老程使了眼色。
老程會意,答覆道:「你也放心,誰敢欺負你,都會死得很難看。」
沈妍點頭一笑,倒背著手,邁著大步,興致盎然進到雅間。慧寧公主正豎起耳朵聽沈妍和老程說話,表情若有所思,看到沈妍進來,她冷哼一聲,面露譏笑。
「你若乖乖聽話,本宮就不會讓你死,你當然能活著出去。」慧寧公主站起來,面帶冷嘲俯視沈妍,舉止言辭之間透出強烈的壓迫感。
「你不讓我死,我就能活?呵呵,乖乖聽話也有一定的範疇,每個人的底限不一樣。」沈妍撇了撇嘴,冷笑輕哼,大大方方坐到慧寧公主對面,揶揄道:「死活之事閻羅王都不敢打保票,沒想到你比他還有魄力,佩服佩服。」
慧寧公主不想跟沈妍鬥嘴,她知道沈妍牙尖嘴利,她鬥贏的機率不大,還會折了面子。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滿,她拿起一隻鴨翅聞了聞,「啪唧」一下,扔到醬碗裡。烏褐色的醬汁摻雜著明汪汪的油水四下飛濺,桌面上一片狼籍。
沈妍聳肩一笑,滿臉促狹嘲弄,她抹去椅子上的醬汁坐下,拿起醬碗裡的鴨翅就啃了一口,大聲咀嚼,「可憐的鴨翅,你濃香依舊,可偏偏有人不識貨,拿你撒氣。還好你不是人,否則肯定會命喪黃泉,被護國長公主所殺也算福氣了。」
「你……」慧寧公主聽出沈妍指桑罵槐,幾乎氣結,卻說不出半句話。論輩份她是沈妍的長輩,又有尊貴的身份,不可能和沈妍對罵,只好咬牙忍耐。
桌子上擺著兩大盤鴨翅,一盤是鹵煮,一盤是薰蒸,都是沈妍喜歡的烹製鴨翅的方法,還有香辣和五香兩碗醬汁,也是沈妍喜歡的醬香味道。
不用問,這是慧寧公主要的,恰好都符合沈妍的口味。她很快啃完一隻,又向第二隻、第三隻進攻,越吃越香,直吃得滿嘴流油,笑臉開花。
不管慧寧公主是有心還是無意,點了這麼多鴨翅,都令沈妍心中萌生出小小的感動。將心比心,沈妍決定轉變態度,對慧寧公主保持最起碼的尊重。
沈妍挑了幾隻肥大的鴨翅,蘸好醬汁,討好一笑,推到慧寧公主面前,「千味鴨鋪不愧是幾百年的老字號,做出的吃食味道確實不錯,您嘗嘗。」
「我不喜歡吃鴨翅,你覺得好吃就多吃點兒。」慧寧公主的語氣透出無力且無奈,在這世上,她唯一擺不平的兩個人一個是沐元澈,一個就是沈妍了。
她親生的疼入骨頭的兒子擺不平也就算了,她覺得對兒子有虧欠,除了終身大事,其它都可以依著他。而沈妍則是她的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她的身份是繼母,幾次交鋒,她勉強守住陣地。這令她每每想起都很窩火,卻又不能發作。
「呵呵,百人有百味,你不喜歡,誰也不能勉強。」沈妍挑出最大的一隻鴨翅,蘸了兩種醬汁,邊吃邊說:「長公主約我來有什麼事?我不拘小節,公主也是爽快人,有什麼話就開門見山直說,遮遮掩掩只會耽誤我們兩人的寶貴時間。」
慧寧公主點點頭,說:「兩件事,第一,安紋懷孕了,她的孩子是怎麼回事你也知道,胎兒還不足兩個月,她就逼你父親答應立那個孩子為世子,她……」
「打斷您一下,抱歉。」沈妍雙手食指交叉,冷笑說:「拜託您管沈承榮叫沈駙馬或直呼其名,我聽到『你父親』這三個字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因為他不配。還有,我和我弟弟從沒把承恩伯世子之位看到眼裡,更不想襲沈承榮的爵。安紋逼沈承榮立她的孩子為世子與我無關,那是你們之間的事,別把我們捲進去。」
「你可以這麼說,但安紋不這麼想,她是小人之心。」慧寧公主擺出傾向於沈妍的態度,目的就是想激怒她,把她推向安紋的對立面,讓她們鬥得你死我活。
沈妍明白慧寧公主想挑起矛盾的心思,微微冷笑,說:「我會找機會跟安紋表明態度,她聽不聽是她的事,若她不相信,敢行陰毒之事,我也絕不手軟。」
「你是聰明人,想必你早有準備,看來我的提醒很多餘。」慧寧公主搖頭一笑,接著說:「我會替你轉告安紋,如你所說,聽不聽是她的事。就是她行陰毒之事,也是雞蛋碰石頭,她那樣的蠢貨十個綁在一起,也不是你一個的對手,」
「多謝長公主誇讚,第二件事呢?」
慧寧公主冷眼注視沈妍,嘴角冷嘲的笑容欲加深刻,「沈承榮想讓你們姐弟認祖歸宗,他要行使做父親的權利,替你訂一門好親事,男方是錦鄉侯府旁支。」
沈妍早就知道沈承榮的險惡用心,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吃驚的表現,她淡淡地說:「麻煩您替我謝謝沈駙馬,奉勸他別閒吃蘿蔔淡操心了,我的親事不用他插手。我不會認他為父,就像當年他不認我們一樣,他的如意算盤打不成了。」
「我會轉告。」慧寧公主語氣很平淡,心裡卻不停翻騰。她約沈妍出來,就準備了兩件事,希望能賣一份人情給沈妍,從而提出自己的條件。沒想到沈妍輕輕鬆鬆幾句話就將兩件事全部排解,弄得她不上不下,心裡極其難受。
沈妍挑眉一笑,說:「長公主約我出來,如果只想提醒我小心那些小人,我定當千恩萬謝。不過,我不想欠長公主人情,希望人情債也能現還現報。」
「你是通情達理之人,其實我不想讓你千恩萬謝,也不想跟你有人情債的糾結,現還現報最好。」慧寧公主有台階可下,鬆了口氣,連尊貴的稱謂都省掉了。
「長公主直說即可。」沈妍知道沒有免費的午餐,尤其同慧寧公主打交道。
慧寧公主長吁一口氣,瞟了門口一眼,腦海中浮現老程的影子,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不禁蹙眉長歎,「你我都是聰明人,在聰明人面前,遮遮掩掩沒意思。我想知道你那位程叔的身份來歷,必須是真話,以此還這份人情債。」
她約沈妍出來之前,就有詳細的計劃,目的也很明確。別看沈妍隨便幾句話就將她說的兩件事化解,看上去沒被她利用,但兩顆軟釘子已經扎進了沈妍的心底。只要沈妍著手防範沈承榮和安紋,她就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她第一次與老程面對面,就勾起了她深遠的記憶,她很想知道老程的過往經歷。以那兩件事為籌碼同沈妍交換,談不上價值等同,因為她急需某些答案。
沈妍知道慧寧公主約她出來肯定會問老程的事,答案早已準備好。她也想趁此機會探探慧寧公主的底細,尤其是慧寧公主對待老程的心態。
老程恨慧寧公主入骨,當年的情有多深,現在的恨就有多重,這對於老程來說太過殘忍。而慧寧公主以為自己與愛人陰陽相隔,心中慚愧自責,日子也不好過。時隔多年,又有血債加身,讓他們盡釋很難,但沈妍仍想冒險一試。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去不知道我愛你。
每每想起這句話,沈妍就會憂傷糾結到心痛,這是人類最美好的感情,沒有時空的差距。而今,老程和慧寧公主與這句話的描述不也有異曲同工之傷嗎?
沈妍乾咳兩聲,高聲道:「你想瞭解程叔呀?他……其實不能算作人,是怪物,不,怪獸,就是奧特曼天天打的那種,唉,你肯定也不知道奧特曼是誰。」
慧寧公主沉下臉,輕哼一聲,說:「人情債要現還現報,否則會變本加厲。」
「好了好了,我告訴你,實話實說。」沈妍從袖袋裡拿出老程送給她的那對喜雀登枝的玉鐲,一邊擺弄一邊說:「長公主精明強勢,想查到程叔的來歷不是易如反掌嗎?說出程叔的身份來歷就能還你的人情債,這也太便宜我了。」
沈妍是生意人,但她不會事事計較得失回報。此時,她雖然在賣關子,但她真正想幫老程和慧寧公主,希望能解開他們之間凝固多年的死結。
「我確實派暗衛去調查了,現在還沒有價值的消息傳來,你……」慧寧公主看到沈妍的手鐲,臉色大變,說話聲也嘎然而止,她一把抓住沈妍的手,牙齒不由打起哆嗦,重重握緊,顫聲問:「這、這鐲子……這是哪裡來的?快說。」
慧寧公主一手緊握沈妍的手腕,去扯那對玉鐲,一手掐住了沈妍的脖子。沈妍沒想到慧寧公主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映,嚇了一跳,平靜下來,就意圖反抗。慧寧公主自幼習武,沈妍那些三腳貓的功夫跟她不是一個段位,反抗也是徒勞。
轉瞬間,慧寧公主就泣不成聲,她鬆開沈妍的脖子,卻緊緊抓住那對玉鐲。玉鐲仍戴在沈妍手腕上,慧寧公主動作迅猛,沈妍被緊緊套住,一動也不能動了。
這對喜雀登枝的玉鐲是沐家的傳家之寶,幾代傳承,重若生命。當年,忠僕捨命救下沐程風,只帶出了這對玉鐲,歷盡磨難辛苦,也沒捨得賣掉。後來,沐程風與慧寧公主訂下終身之情,沐程風就把這對玉鐲當成信物送給了慧寧公主。
沐程風遇害身死,慧寧公主就把這對玉鐲放到了他身上,隨他深埋地下。如今,這對玉鐲戴在沈妍手上,慧寧公主看到,能不傷懷驚悚嗎?
沈妍拿出這對玉鐲確實想刺激慧寧公主,可她沒想到冷靜敏睿的慧寧公主看到玉鐲竟然如此失態,連尊貴的身份都不顧及了。
「程叔、程叔快來,救我……」
聽到沈妍呼救,老程想衝進去,被門口幾個太監擋住了。他情急之下,跟幾個太監交手,下手又狠又準,三五個回合,就把幾個太監全部打昏了。
「程風、程風……」慧寧公主抓住沈妍,哭哭啼啼,呼喚沐程風的名字。
慧寧公主憂傷到了極致,神情頹敗無力,仍緊緊抓住沈妍手腕上的玉鐲,彷彿她生命的重心全都聚在了這對玉鐲上。沈妍的手腕被勒出幾道紅痕,火辣辣的痛,卻不忍心推開她,怕她摔倒,從而掠掉她此時此刻生命中唯一的支撐。
老程看到此情此景,胸口一陣起伏翻騰,怔立當場,不知所從。聽到沈妍再次呼救,他才過去攬住接近瘋狂的慧寧公主,聽到慧寧公主深情嘶啞的呼喚,他不禁熱淚盈眶。慧寧公主似乎有所感知,扯著沈妍手腕上的鐲子撲進老程懷中。
沈妍被老程和慧寧公主夾在中間,兩人都在哭,她的臉皺成苦瓜,心中叫苦不止。大哥、大姐,不,大叔、大姨,小三不帶這麼當的。
她趁慧寧公主手上放鬆,趕緊脫掉玉鐲,鑽出兩人的包圍圈,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她摸著手上的勒痕來到門口,看到守門的太監都昏倒了,不由皺起眉頭。
她拿出藥瓶,剛要塗藥,一條布袋從她頭頂上罩下來。她還沒反映過來,肩頸上就重重了一掌,她的身體晃了晃,就昏倒了。
「抬走。」一個年長的夥計指揮兩個黑衣人抬起沈妍從後門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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