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儀鳳兩手捂著肚子蜷縮在軟榻上,面色蒼白,臉上的表情痛楚驚恐,汗水濕透了她的頭髮,溻透了她的衣服,絳色裙子上染了一塊血跡,異常醒目。
「娘、娘,你怎麼樣?」沈妍跑進來,握住汪儀鳳的手,給她診脈。
她的脈相浮虛,且起伏不定,顯然是鬱結於內,又急怒攻心所至。若不馬上用藥緩解,恐怕胎兒會受到影響,孩子月份太大流產,母親也會有危險。
沈妍通醫懂藥,精於脈理,擅長中醫理療,主要是針對慢性病。對於治療急症經驗有限,尤其是孕婦急症,她還是第一次遇到,毫無經驗可言。而且她關心則亂,看到汪儀鳳情況不好,她又急又慌,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了。
「姑娘,還是趕緊去請大夫吧!」
「對對對,去請大夫。」沈妍用力掐自己的手指,總算是鎮定了一點。
現在,汪儀鳳房裡只有周嫂和蘭紅兩個下人,還有伺候詔哥兒的四個丫頭婆子,其他都不知道躲到哪去了,可見那些下人都是項二太太和魏姨娘的人。
沈妍平靜了一下,就讓周嫂子去請大夫,讓兩個婆子帶著詔哥兒去了暖閣一旁的碧紗廚,留下蘭紅和她一起看護汪儀鳳,讓另外兩個丫頭替她去傳話叫人。
「娘、娘……」沈妍拿出幾種常用藥,又怕對嬰兒有害,不敢給汪儀鳳吃。
「姑娘,你出來一下。」周嫂在門口沖沈妍招手。
沈妍看到周嫂和兩個丫頭都在門外,一個也沒出去,吃了一驚。一問才知道項二太太和魏姨娘堵了門,不讓周嫂去請大夫,也不讓兩個丫頭出去傳話。
聽下人說清因由,又聽到項二太太的斥呵聲,沈妍氣怒之下,咬牙罵娘。
汪儀鳳動了胎氣是因魏姨娘而起,項二太太又偏寵偏信、文過飾非,也難逃責難。她不讓人給汪儀鳳請大夫,不讓人去傳話,就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想讓汪儀鳳死,好一了百了。今天的事怎麼也要受懲罰,搭上汪儀鳳的命,那也值了。
「孩子流掉是她護胎不利,她就是死了也是她不敬婆婆,罪有應得。」項二太太靠在房門上,擺出一副市井潑婦的樣子,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魏姨娘又歡脫起來,堵在房門另一側,滿臉陰澀得意,高一聲、低一聲地叫罵。與魏姨娘有幾分像的女孩堵在中間,嘴裡哼著歌,好像在做很愜意很高興的事。這女孩叫魏娥兒,是魏姨娘的親侄女,一心想著嫁到項家享福。
項二太太、魏姨娘和魏娥兒是一脈相連的祖孫三代,品性相差無幾。此時她們三人全部堵在門口,齊心協力,就是想合力把汪儀鳳置於絕境乃至死地。
沈妍看到三人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強壓心頭的怒火,喊道:「黃芪,去叫雪梨把我的藥箱拿來,再讓外面的人去請大夫,快點。」
白芷黃芪堵在月亮門口,項二太太和魏姨娘的二十幾個下人正與她們對峙。
「你們給我攔住那兩個丫頭,不允許她們離開。」項二太太給她的下人下了令,又高聲叫呵:「她不敬婆婆,教壞兒子,就是死也罪有應得。我不讓給她請大夫是想給她一個教訓,她就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娘家人也說不什麼。」
汪儀鳳被人欺負,娘家不會成為她的助力,像韓氏那種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汪孝賢疼女兒,但畢竟年紀大了,顧及面子,也心有餘而力不足。汪耀宗對汪儀鳳不錯,可他惹不起韓氏,遇到事情能躲就躲,免得造成他的家庭不和。
項二太太瞭解汪儀鳳娘家的情況,知道她沒倚仗,才敢如此欺人太甚。雖說汪儀鳳還有沈妍這個女兒,可項二太太對沈妍瞭解不多,壓根也沒放在眼裡。
沈妍咬牙下令,「白芷,若有人敢阻攔黃芪,你給我往死裡打。」
白芷拿起牆角的掃帚,掄圓了胳膊沖那些下人比劃。那些下人怕挨了打,注意力全放到白芷身上,黃芪才趁機離開,去請大夫叫人。
「你好大的膽子,項家還輪不到你來猖狂。」項二太太怒視沈妍,雙眼噴火。
魏娥兒甜美一笑,「姑祖母別急,不管誰來,有您堵在門口,誰敢進?」
「就是,哪怕伯爺來了,也不敢對您不敬,請不到大夫,就讓汪儀鳳那賤人等死吧!」魏姨娘牙齒咬得咯咯響,好像她沒被抬為平妻,全是汪儀鳳阻攔。
項二太太滿眼陰澀,得意一笑,心中自有一番打算。這件事鬧開,魏姨娘會受重罰,還會牽連她被責難,甚至受罰。若趁此機會要了汪儀鳳的命,頂多把魏姨娘搭上,她就能除掉心腹大患。她最小的侄女今年剛好十七,讓她的侄女給項懷安做填房,項家二房還由她把持,這對她來說沒半點損失,反而更加有利。
「請來大夫又怎麼樣?這不敬婆婆的惡婦死有餘辜,誰敢給她請大夫治病,除非從我身上踩過去。」項二太太自以為開出最難達成的條件,更加得意。
「你們都聽清二太太的話了嗎?」沈妍問外廳裡的丫頭婆子。
「聽清了。」幾個下人無奈回答。
「我們聽清就好,項二太太大概沒被人踩過,而我一向有成人之美。」
說完,沈妍掀起裙裾,身體騰起,一腳沖項二太太的腰踹去。項二太太很給沈妍面子,身體踉蹌幾步,以狗啃屎的姿勢趴到地上。沒等眾人反映過來,沈妍又倒退幾步,一腳踹倒魏娥兒,又一把推向魏姨娘。
魏娥兒和魏姨娘都一腳在門檻裡,一腳在門檻外,身體有些傾斜。兩人的身體向外倒的時候,被門檻絆住,都結結實實摔到石階上。青石台階被撞得咚咚兩聲,兩人的臉頓時青腫一片,趴在地上好半天,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眾人都驚呆了,幾聲呻吟傳來,項二太太和魏姨娘的下人反映過來,要來攙扶主子。折騰了這麼半天,白芷心裡早就憋了一口氣,看到沈妍出手了,她心中大喜,掄起笤帚沖那群下人猛打,一片哀叫聲響起,幾個下人倒在地上。
沈妍在魏姨娘和魏娥兒身上狠踹了幾腳,見她們誰都爬不起來了,又踩到項二太太背上,猛跺了幾下,「二太太不讓給我娘請大夫,她說誰要是敢出入,就從她身上踩過去。周嫂,你敢給我娘去請大夫嗎?你要敢去就放心大膽踩她。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保證誰也不敢難為你,否則我就在她身上戳幾個洞。」
「奴婢的命是夫人給的,奴婢沒什麼不敢。」周嫂也氣急了,出來時,一腳就踩到項二太太大腿上,又踩到魏娥兒腰上,跨到魏姨娘肩上。
「住手,快住手--」項懷安的喊聲隔著月亮門響起。
「周嫂,快去,項家的人一個也不可信。」經歷了今天的事,沈妍對項懷安的好感驟減,即使他維護汪儀鳳,鬧出這樣的事,他也有責任。
項懷安大步走進月亮門,看到院子裡的情景,頓時繃起了臉。梅紅跟在後面跑進來,看到此情此景,嚇得張大了嘴巴,滿臉擔憂看向沈妍。
沈妍見項懷安沒趕緊進屋去看汪儀鳳,覺得他並不在乎妻兒,心中怒氣大盛。
一個五六十歲的男子隨後進來,怔了片刻,頓時沖沈妍怒喊:「你是哪裡來的野丫頭?你竟敢怒打腳踩當家主母,你還知不知道禮儀規矩?」
「你們項家的禮儀規矩就是妾室敢詛咒打罵正妻嫡子,婆婆文過飾非、偏寵偏信。媳婦動了胎氣,命懸一線,做婆婆的不讓請大夫,拿人命開玩笑。」沈妍在項二太太身上狠狠踹一腳,又厲聲說:「你們項家自詡是詩書大族,卻做出寵妾滅妻之事,枉為人,卻滅絕人寰,還有什麼臉整天冠冕堂皇講禮儀規矩?
我不知道你們項家的狗p規矩,但我知道我娘若今天流產了,魏姨娘必須賠命,我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項二太太不賠命,我就到御前去告你們項家。」
「你、你……」男子氣得身體直晃,都快站不住了。
項雲謙同男子前後腳趕來,卻躲在月亮門外,不敢進來。看到男子被沈妍氣得渾身發顫,他才趕緊進來,扶住男子走過來,邊走邊輕聲勸慰。
聽到項雲謙和男子說話,沈妍才知道這男子就是項二老爺,一個自命風流儒雅的老色鬼。項二老爺支持把魏姨娘抬成平妻,就是因為項二太太給了他兩個丫頭做通房。若不是因為他好色糊塗,項二太太和魏姨娘敢這麼猖狂嗎?
「你,你快下來。」項懷安斥呵沈妍,又讓梅紅趕緊去請大夫。
沈妍給項懷安面子,從項二太太身上下來,見魏娥兒要起來,她又一腳踹到魏娥兒身上。魏娥兒裝腔做勢的慘叫聲響起,沈妍沒下來,反而猛踩了幾腳。
「伯爺,救命……夫人讓詔哥兒誣陷謙哥兒,婢妾聽到了,只是為謙哥兒辯白幾句,夫人就讓這惡女扎瞎了僕人的眼,打罵婢妾,還打傷了太太,求伯爺為婢妾和謙哥兒做主,嗚嗚……」魏姨娘換了一副嘴臉,完全顛倒了是非。
「我呸--這樣的謊話你也敢說出口?」沈妍一腳踹到魏姨娘腦袋上。
「你幹什麼?」項雲謙見沈妍打了魏姨娘,厲聲呵斥。
沈妍沖項雲謙狠啐了一口,指著他怒罵:「你個窩囊廢,你個孬種,明明是你搶吃了詔哥兒半根香蕉,卻不敢承認,今天的事全由半根香蕉而起,你還好意思站出來說話?你想爭份位,卻讓魏姨娘這蠢貨出馬,你還好意思活著?」
魏姨娘為了平妻乃至正妻的位置,總巴不得把汪儀鳳除掉,兩個人已經成了仇敵。她和項雲謙私交不錯,因為魏姨娘和汪儀鳳的矛盾,就注定他們不能再做朋友。除非魏姨娘死了或是消除野心,否則她和項雲謙以後衝突也在所難免。
「又鬧起來了,又鬧起來了,回來這些日子,一天也不得安寧。」兩個丫頭扶著一位老人走來,看他的威嚴氣勢,就知道是項家的老太爺了。
除了沈妍,院子裡的人全部過去行禮,聽到項老太爺發怒,眾人都跪下了。
「不好了,夫人昏過去了,恐怕……」蘭紅匆匆跑出來,急得滿臉眼淚。
沈妍快走幾步,進到房裡,又轉頭說:「我娘要是有事,項二太太和魏姨娘必須償命,誰要是敢阻攔,我就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們魏家寵妾滅妻、滅絕人寰。」
說完,沈妍不看眾人臉色,快步向暖閣走去。
「娘、娘--」沈妍坐到軟榻上,握住汪儀鳳的手,給她診脈。感覺到汪儀鳳的脈相比剛才平和了一些,沈妍這才鬆了一口氣,又仔細給她檢查。
汪儀鳳長舒一口氣,慢慢睜開眼睛,沖沈妍搖了搖,「妍兒,娘沒事。」
「娘,您覺得哪裡不舒服?」
「這一胎懷得太辛苦,不舒服也習慣了。」汪儀鳳的聲音很微弱,「自回到府裡,從第二天起,天天站規矩,一不小心就要罰跪,每次不昏倒不算完。」
原來汪儀鳳昏倒也是半真半假,這是對付項二太太的策略,只有昏倒才能少跪一會兒,可見汪儀鳳在項家的日子有多麼艱難,才使出這不得已的招術。
沈妍拍了拍胸口,急跳的心臟總算平靜下來了,「娘,你放心,以後有我在你身邊,就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今天只是開端,我會把他們制服的。」
汪儀鳳長歎一聲,剛要說話,黃芪和雪梨拿著藥箱進來。沈妍從藥箱裡找出藥性溫和的養心藥,給汪儀鳳服了兩粒,又針灸她肝經上了穴道,緩解肝郁。
想起今天的事,沈妍就氣得心疼,項家內院鬥爭的可惡程度比武烈侯府更勝一籌。再這樣鬧下去,汪儀鳳這一胎肯定保不住,可能連命都要丟掉。
每天都要站規矩罰跪,直到昏倒為止,這樣的日子是人過得嗎?就是每次都裝昏,那有多累?孕婦要心情舒暢,才利於養胎,像汪儀鳳的處境如何保胎?
……
丫頭扶起項二太太,彈掉她身上的塵土,又扶她過來給項老太爺請安。項二太太摔了一跤,又挨了幾腳,渾身酸疼,站起來,再彎下腰,就顯得很吃力。
相比魏姨娘一味凶橫潑蠻,項二太太更注重文鬥和武鬥結合。換句話說,耍流氓和講道理她結合得很不錯,這些年幾乎百戰百勝,可今天她遇到了勁敵。挨了打、丟了臉面,沒達到目的,把柄還落到了沈妍手裡,卻不知當下如何圓場。
項二太太請完安,就以身體不適為由要告退,卻被項老太爺攔住了。項老太爺讓她坐到石椅上,在這裡等大夫來瞧,順便說說剛才發生的事。項二太太心裡叫苦連天,項老太爺曾任刑部尚書,別看年過古稀,斷事精明非一般人可比。今天的事讓項老太爺來斷,她不敢有絲毫隱瞞,犯到項老太爺手裡不是鬧著玩的。
項老太爺坐到椅子上,看著跪在腳下的人,長歎一聲,「說說又是怎麼回事。」
魏姨娘哭哭啼啼,跪爬幾步來到項老太爺腳下,「求老太爺為婢妾做主。」
「那你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項二太太怕魏姨娘胡編亂造,說出一點根據沒有的話,忙給她使眼色。
魏姨娘沒看項二太太,竟自說:「回老太爺,婢妾來給夫人請安,聽到詔哥兒正說謙哥兒的壞話,夫人還鼓勵他,讓他向伯爺告狀。婢妾只是為謙哥兒辯白了幾句,夫人就讓丫頭打罵婢妾,把婢妾從房裡扔出來。太太來看望夫人,知道婢妾委屈,就說了夫人幾句。夫人就謊稱動了胎氣,讓人請大夫,婢妾和太太想進去看望夫人,沒想到卻被夫人那個女兒踹倒在地,還踩了幾腳。」
項老太爺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可是件大事。」
魏姨娘見項老太爺信了她的話,趕緊說:「夫人詆毀謙哥兒,打罵婢妾,不敬長輩,居心惡毒陰險,不配居正妻之位,求老太爺做主。」
「不錯不錯。」項老太爺轉向項二老爺,問:「老二,你認為她說得怎麼樣?」
「兒子、兒子認為此事或許、或許屬實,兒子……」
項二老爺是庶子出身,在嫡母的威勢下長大,形成迂腐慵懦且委曲求全的性格。又娶了項二太太這樣一個擅長文武鬥的填房,性子更加綿軟。他現任光祿寺少卿,從四品官階,一天到晚正事不多,慢慢磨滅了他在官場求生存的睿智。
「或許屬實?這麼說你也不敢確定了?」項老太爺輕哼一聲,轉向魏姨娘,說:「你來給夫人請安,本應在門外等候通傳,怎麼會聽到夫人在暖閣跟詔哥兒說話?詔哥兒只是個兩歲的孩子,他會說謙哥兒的壞話?還會告狀?夫人動了胎氣,你和二太太卻看望,卻被她女兒踹倒踩了幾腳?二太太,是這麼回事嗎?」
項二太太嚅囁出語,「回,回老太爺,有、有點誤會。」
魏姨娘見項老太爺置疑,忙說:「太太和婢妾確實被踹倒踩了幾腳,還有……」
「住嘴。」項懷安和項二太太齊聲怒斥魏姨娘。
項老太爺輕歎一聲,「魏姨娘,你是把我老頭子當兩歲的孩子了。」
白芷抬起頭,高聲出語,「老太爺,奴婢是沈姑娘的丫頭,從開始到現在一直跟在姑娘身邊,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老太爺可否容奴婢來說這件事?」
「你說。」
白芷把事情的起因經過說了一遍,又高聲說:「我哪裡說得不對,大家可以補充,這麼多人在場,想必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項二太太一樣顛倒是非。」
「不許胡說,太太做什麼是你一個丫頭能隨便置疑的嗎?」項懷安斥責白芷。
項老太爺大笑幾聲,說:「這丫頭很伶俐,你家主子也是厲害人物。」
白芷叩頭說:「謝老太爺誇獎,回老太爺,我家姑娘一點也不厲害,她不屑於耍陰謀詭計,夫人被魏姨娘和二太太折磨,今天的事情她也是被逼無奈。」
「她不屑於耍陰謀詭計,那她屑於做什麼?」
「回老太爺,姑娘說她喜歡陽謀。」
「什麼是陽謀?」
「陽謀就是不在暗中做壞事,就是……奴婢也說不清楚。」白芷想了想,又說:「舉個例子說吧!項二太太和魏姨娘不讓人給夫人請大夫看病,還說誰敢進出就從她們身上踩過去。我們姑娘就把她們踹倒,從她們身上踩過去了。夫人有危險,她們還無理取鬧,姑娘只能順勢而為,成全她們,這就是陽謀。」
「哈哈……踩得好、踩得好呀!」項老太爺緩了口氣,說:「老二,你房裡的禮儀規矩亂成這樣,你也該做些正事了,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理。」
「是,父親。」項二老爺硬著頭皮答應下來,這件事可是塊燙手的山藥。
「安哥兒呀!修身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你也要往家事上放一些精力了。」
項懷安趕緊躬身施禮,「孫兒謹記祖父教誨。」
「好,記住就好。」項老太爺站起來,又問:「謙哥兒,你知道你錯在哪了嗎?」
「謙兒知錯了。」項雲謙覺得自己很無辜,平白受牽連,只能認錯。
「大夫也快來了,把事情趕緊處理了,別傳出去讓人笑話。」項老太爺掃了項二太太和魏姨娘一眼,輕哼一聲,扶著丫頭的手離開了。
眾人或跪地或躬身,直到項老太爺走出第二道門,人們才起來,鬆了口氣。
項二太太扶著丫頭的手起來,恨得咬牙切齒,頭一陣陣眩暈,但她不敢多說半個字。項老太爺讓項二老爺處理這件事,她就不會受懲罰,也算是給足了她面子。她今天明虧暗虧都吃了,臉面也丟盡了,卻無可奈何,此仇只能改日再報。
魏姨娘沒討到便宜,捶地大哭:「為什麼要誣陷謙哥兒呀?沒人給我們母子做主呀?一個小毛孩子也敢說她的壞話呀!我活不下去了……」
直到現在,魏姨娘還認為詔哥兒說項雲謙搶吃了他半根香蕉是誣陷,就算是項雲謙親口承認,魏姨娘也會顛倒是非,因為積怨已經滲透到根源了。
「你、你還不滾?」項二太太見到魏姨娘大哭,更加生氣,咬牙怒呵。
「走吧走吧!別理她了。」項二老爺緊皺眉頭催促項二太太。
魏娥兒趕緊整理好衣服,扶住項二太太,沒理魏姨娘,就跟他們一起離開了。
被扎瞎扎聾的婆子摸到項二太太身邊跪下,剛要哀求,就被另一個婆子一腳踹開了。婆子知道項二太太不會用她了,就坐在地上呵呵咧咧哭起來。
白芷踢了婆子一腳,「十二個時辰之後,你就聽得見、看得見了,還不滾。」
婆子反映過來,知道失明失聰都是暫時的,給白芷磕了頭,摸著牆跟出去了。
魏姨娘見項二太太不管她了,更加傷心氣憤,「我在項家熬油燈似的熬了二十年,還養出一個縣公爺,就這麼受人欺負,沒天理呀!」
項懷安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強忍怒氣,想把事情壓下去,可魏姨娘卻得寸進尺,沒完沒了哭鬧,他實在忍無可忍,怒呵:「把她拖到外面去,掌嘴二十。」
「父親,姨娘……」項雲謙想為魏姨娘求情,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連搶吃小孩子半個香蕉都不敢承認的人也配做縣公爺?哼!真是交了大運,再想跟我們要一文錢都沒門。」白芷跟項雲謙接觸最多,說話也很隨便。
項懷安怒視項雲謙,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父親,兒子……」
「只是一句話的小事,你明明在場,也知情,卻不阻止,任由事情鬧到不可收拾。這點小事你都處理不好,以後如何在朝堂立足?項家要你何用?」項懷安頓了頓,又說:「到太陽底下跪著自己掌嘴,直到把半根香蕉吐出來為止。」
「是,父親。」項雲謙跪到太陽底下,連呼冤的心力都沒有了。
不就是搶吃了詔哥兒半根香蕉嗎?怎麼會惹出這麼多事?他越想越委屈。可這件事因魏姨娘而起,他心裡怨懟,可埋怨的話卻半句也說不出口。
大夫來了,項懷安親自把大夫迎進去,給汪儀鳳診病。大夫說汪儀鳳氣怒傷身動了胎氣,並無大礙,開幾副安胎藥調養幾日,又囑咐一番,離開了。周嫂送走大夫,又讓人去抓藥,準備煎藥。汪儀鳳睡著了,眾人鬆了口氣,總算安定了。
沈妍坐到汪儀鳳床邊,拉著她的手,輕輕捏她心經上少衝、少府等穴位,讓她心快平靜下來。白肉糰子靠在沈妍腿上,滿臉委屈,噘著小嘴,一言不發。
項懷安進來看了汪儀鳳,見她在睡夢中仍很不踏實,長歎了一聲。他想跟沈妍說話,見沈妍低著頭,沒要理他的意思,愣了片刻,就出去了。
「項伯伯,您等一下。」沈妍追到門口。
「還有事?」項懷安面無表情。
沈妍知道項懷安不高興,她初到項家,就把事情鬧到了不可收拾,讓他無臉面可言。可沈妍並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如果她瞻前顧後,就要以汪儀鳳的命為代價。相比汪儀鳳母子的性命,別說得罪項懷安,就是打平項家也不算什麼。
「聽說我娘自從回京第二天就天天到項二太太房裡站規矩,一不小心就要罰跪,直到昏倒為止,這些事項伯伯不知道嗎?你們回來這些日子,魏姨娘跟她鬧騰了七八場,每次都是對她又打又罵,項伯伯也不知道?」沈妍冷哼一聲,又冷聲質問:「或者項伯伯都知道這些事,只是嫌棄了我娘,想用這種方式把她除去?」
「你胡說什麼?」項懷安面露怒氣,高聲斥呵。
「我胡說?我娘天天被項二太太和魏姨娘欺負也是我胡說嗎?」沈妍頓了頓,又說:「好吧!今天之前的事就算我胡說,今天的事也是我胡說嗎?」
「那你想怎麼辦?」項懷安無奈歎氣。
項雲謙連跪帶爬來到項懷安腳下,滿臉擔驚看著沈妍。他很清楚沈妍的個性,知道今天這事鬧開,沈妍不取得決定性勝利,不會善罷甘休。
「我有兩個選擇,您任選其一,就能永遠杜絕今天這樣的事。」沈妍緩了口氣,說:「第一就是處死魏姨娘,魏姨娘在項家做妾多年,有項二太太撐腰,又生了一個有出息的兒子。她有所倚仗,才敢對正妻又打又罵,蓄意誣陷,甚至生出謀害的心思。就算沒了我娘,您再娶正妻,這種事還會發生。」
「第二呢?」項懷安的臉色更加陰沉。
沈妍滿不在乎,冷哼一聲,說:「你跟我娘和離,我帶我娘和詔哥兒離開項家。我們走了,你把魏姨娘抬成平妻或扶成正室,都遇我們再無關連。和離的理由就是您和項家寵妾滅妻,這理由傳開,項家受人唾罵指責與我們無關。」
院子裡除了沈妍和項懷安父子,還有幾個僕人,聽到沈妍的話,全沉默了。
魏姨娘被打得鼻青臉腫,連滾帶爬進來,撲到項懷安腳下,高聲嚎哭道:「伯爺,您也聽到了,你看看這丫頭有多麼目無尊長,讓她留到項家還有平靜日子過嗎?伯爺不如休掉汪儀鳳,再娶賢妻,把這丫頭趕走,能省去麻煩。」
詔哥兒跑到沈妍跟前,抓住沈妍的手,說:「我跟姐姐走,我跟姐姐……」
項懷安握緊拳頭,一言不發,臉上表情凝重,項雲謙跪在他腳下哽咽歎氣。
魏姨娘以為項懷安在考慮他的話,忙說:「伯爺,休了汪儀鳳,隨便娶一個就比她強,至少是黃花閨女。婢妾娘家的侄女娥兒才情樣貌不錯,自幼就仰慕伯爺,婢妾不介意侄女與婢妾共侍一夫,婢妾的哥嫂也願意,婢妾……」
「你、你住嘴,你……」項雲謙聽到魏姨娘的話,牙齒猛顫,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魏姨娘若不是他的生母,早就衝上去對她拳打腳踢了。
項懷安臉色鐵青,手指不住哆嗦,連帶身體也微微顫抖。沈妍的兩個選擇已經把他逼到了盡頭,魏姨娘又添了一把邪火,氣得他真想立即吐血昏倒。
沈妍領著詔哥兒走了兩步,冷笑說:「我一直敬重項伯伯的人品,沒想到項伯伯竟然要納姑母為妾,再娶侄女為妻,只念嬌嫩美色,連人倫都不講了。那項伯伯還是我趕緊和我娘和離,魏娥兒一直住在項家,免得傳出首尾不淨的閒話。」
「你胡說什麼?」項雲謙怒呵沈妍。
魏姨娘拉了項雲謙一把,「去撕爛那個小賤人的嘴,讓你父親娶娥兒……」
項懷安看向魏姨娘,目光透出森森寒氣,異常明亮清冷。突然他抬起腳,猛得踹向魏姨娘的臉,一腳不解氣,又連連踹下去,在魏姨娘臉上、身上落下深深的腳印。魏姨娘被打蒙了,連躲閃求饒都不知道了,只下意識地抱住了頭。
本來項懷安是深沉持重之人,又有文人風骨,一向秉承君子動口不動手。這些年,他在外面從沒遇人動過手,更別說打罵自己的妻妾了。就是偶有衝突,他也會用最文明的方式處理,兩相調和,各退一步,事情也就解決了。
可魏姨娘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行不只令他氣憤惱恨,還讓他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怒罵魏姨娘,他都覺得是對自己的侮辱,而洩憤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打她。
「父親、父親,求您饒過姨娘,姨娘是糊塗人,您別跟她一般見識。」項雲謙抱住魏姨娘,替她擋住項懷安踹下來的腳,「父親,兒子知道原由,若兒子沒有戰功、沒有爵位,姨娘也不會如此猖狂,兒子這就上折子請辭,求父親……」
「不--不--」魏姨娘還沒昏倒,淒厲的喊叫聲響起。
「去辭吧!」項懷安停住腳,扭頭就走了。
項雲謙聽項懷安答應了,頓感天昏地暗,用性命鮮血拼來的爵位功名他也不想辭掉。可他知道,如果他還是縣公,還有一份不錯差事,魏姨娘永遠不會消停。
「是,父親。」項雲謙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跟隨項懷安離開。
沈妍無奈長歎,她也不想逼項懷安,可汪儀鳳在項家受盡委屈欺侮,做為丈夫,項懷安也有責任。男人修身齊家,家都治不好,何談穩立廟堂治國平天下?
項懷安不會選擇與汪儀鳳和離,一來兩人畢竟有感情,二來他也要考慮他及項家的名聲。二來他也不想處死魏姨娘,畢竟魏姨娘與他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
項雲謙辭掉爵位差事,還像以前一樣無所事事,是無奈之舉。魏姨娘失去最主要的倚仗,沒有資格覬覦平妻或正妻之位,也就不敢再如此猖狂了。只可憐項雲謙一場性命搏殺付於流水,那也怨不得別人,誰讓他有一個不懂事的生母呢。
「謙哥兒、謙哥兒,別、別……」魏姨娘想爬起來追出去,又摔倒了。
沈妍冷哼一聲,給白芷黃芪使了眼色,抱起詔哥兒就進了屋。白芷黃芪一人扯住魏姨娘一隻手臂,連拉帶拽,把她拖到大門外,扔出去了。
詔哥兒緊緊抱住沈妍的脖子,小臉上充滿恐懼,一點歡喜氣都沒有了。沈妍拍著他的背,輕聲哄慰,我許諾了他一堆條件,他才露出一個笑臉。讓小孩子看到這一幕確實很殘忍,可他生在這樣的大家族,妻妾嫡庶之爭遲早要經歷。
吃過午飯,沈妍親自伺候汪儀鳳用藥,又給她按摩肝經主穴,緩解郁氣。汪儀鳳睡著了,沈妍也累了,就帶著詔哥兒在暖閣的軟榻上休息。
過晌之後,沈妍睡醒,詔哥兒也醒了。她把詔哥兒交給奶娘,讓丫頭伺候她梳洗更衣。聽說汪儀鳳醒了,她趕緊到臥房去看汪儀鳳。
「娘,我不想住在項家了。」沈妍忖度再三,才說出這句話。
她可以離開項家,可汪儀鳳和詔哥兒怎麼辦?魏姨娘和項二太太不死,汪儀鳳就沒安定日子過。項懷安重禮教孝道,更顧顏面,對汪儀鳳保護有限。
讓汪儀鳳留在項家,就等於把一隻羊放到一個人狼雜居的窩裡差不多。就算狼是圈養了,也有人在時刻提防,羊遲早也會被折磨而死。
沈妍跟汪儀鳳說了她給項懷安的兩個選擇,汪儀鳳失聲痛哭,卻不表態。這兩個選擇對她來說都很難,即使處死了魏姨娘,還有項二太太,總不能把項二太太也處死吧!事關一個家族的顏面,項家不會答應和離,此路也不通。
「妍兒,你項伯伯很為難,太太不是好惹的,他剛加官晉爵,不想傳出閒話讓人非議,他有難處。」汪儀鳳抓住沈妍的手,邊哭邊講述在項家的日子。
項懷安的原配髮妻出身大族,娘家很有勢力,卻也沒少被項二太太折磨。項雲環剛出生幾個月,項懷安就帶妻兒赴了外任,十幾年只回了幾次家。這都是被項二太太逼的,項二太太之所以這樣,就是因為項懷安沒娶魏姨娘為妻。
「娘,你怎麼想的?」
汪儀鳳哽咽幾聲,歎氣說:「你項伯伯不是薄情寡義的人,娘不能離開。」
沈妍揉了揉臉,說:「好吧!您不離開,我也留下來,不就是叫板嗎?叫不服她們,我、我就穿回去,有陰謀詭計都讓她們使出來,誰怕誰呀!」
「唉!別說這些了,娘帶你去看看你的住處吧!環兒也快回來了。」
丫頭進來伺候汪儀鳳洗漱梳妝,剛收拾好準備出去,就有丫頭來傳話。項老太爺請沈妍帶白芷去他的晚風苑,這消息可把汪儀鳳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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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