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報信的兵卒講了西魏大軍在平安州屠殺的慘烈、攻打邊郡的猖狂,大堂內雅雀無聲。項懷安等官員斂眉沉思,憂心不已,幾個幕僚滿臉擔驚恐懼。
項懷安急忙寫好一份折子,叫來衙役,吩咐道:「八百里加急,送往兵部。」
衙役接過折子,包好外袋,註明「馬上飛遞」的字樣,飛速送往驛站。
一位張姓幕僚尋思片刻,抱拳說:「大人,折子送往兵部,兵部再奏明聖上,哪怕是聖上火速派兵點將,大軍到來恐怕也需要一個月,到時候恐怕……」
「唯今之計,除了向朝廷求援,還有什麼辦法?西魏大軍來得太突然,我們措手不及。」項懷安雙手拄在桌子上,歎息說:「自十幾年前邊郡決戰、西魏慘敗之後,一直消停了這些年,朝廷也放鬆了警惕,沒想到……」
一名同知官寬慰項懷安,說:「大人莫急,平安州一馬平川,又處於大秦皇朝、楚國和西魏的交界點,不好防守。邊郡兩面臨山、易守難攻,與平安州大不一樣。當年,慧寧公主一介女流,只帶了幾千兵馬,就在邊郡堅守了五年之久。」
另一名同知官也說道:「是呀!大人,只要西魏兵馬不攻陷邊郡,金州就無事。平安州暫時失守,等朝廷派大軍一來,再收復也並非難事。」
近百年來,西魏與大秦皇朝烽火硝煙,戰亂不斷。十幾年前,西魏兵馬攻陷平安州,圍困了邊郡,把邊郡的後援之路也堵死了。慧寧公主帶兵堅守五年,援軍一到,裡應外合,慘敗西魏大軍,收得平安州。那一次大戰,西魏兵馬受到重挫,不敢再輕易開戰,一直安定了十幾年,沒想到突然間戰亂又起。
幾名幕僚聽兩名同知官這麼說,趕緊附和,分析了當前形勢,認為此時戰事並不嚴峻。他們把全部希望寄托於邊郡易守難攻,也拿不出最佳的退敵措施。
項懷安聽眾人這麼說,也鬆了一口氣,見張姓幕僚臉色凝重,沉默不語,他的心又不禁一沉,「張先生,你慮事一向周全,怎麼看此次西魏用兵之事?」
「依學生之見,西魏此次用兵突然,恐怕所圖不淺,不能小覷輕敵。」張先生頓了頓,又說:「學生認為應付西魏用兵,應該有兩手準備。」
「如何兩手準備?」
「向朝廷請求派兵,只是一手準備,除此之外,大人還需另求援兵,是為二手準備。」張先生沉思片刻,說:「大軍趕到邊郡,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就是皇上下旨調動西南、西北式大營的兵馬,也需要二十餘天。如果邊郡真像平安州一樣很快失守,大軍遠水難救近火,西魏鐵蹄踐踏,金州城危矣!」
「另求援兵?去哪裡另求援兵?」
「大人忘了?一個月之前,承恩伯和慧寧公主的養子沈將軍平定了西南苗人之亂,現在正在班師回朝的路上。按時間和行程估算,沈將軍帶領的兵馬剛到建州城,建州距離金州只有四百餘里。若沈將軍知道平安州失陷,邊郡被圍,從建州趕到金州增援,只需四五天,即使西魏能很快攻陷邊郡,也能保金州平安。」
一名同知官忙說:「大人,萬萬不可,如果我們向沈將軍求援,朝中定有非議。若皇上怪罪下來,沈將軍有功當賞,而大人就會因私借兵馬被罰。」
另一名同知官說:「平安州失守,邊郡被困,可西南、西北大營的兵馬沒聖旨決不能私調一兵一卒。沈將軍在外平叛,事急從權,向他借兵也無不可。對於沈將軍來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就看他願不願意幫忙了。」
項懷安挪步思慮,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令他心驚肉跳。這幾年,大秦皇朝和西魏無戰事,朝廷確實放鬆了警惕。可平安州有三萬守軍,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就失守了呢?平安州兵防堅固,若是抵抗,怎麼也能堅持十天半月。
可是,西魏大軍七八天前進攻平安州,一天一夜就攻下來了。平安州的知州和守備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派出來,至今平安州境況如何,不得而知。等報信的人來的時候,西魏的兵馬早已攻陷平安州,圍困了邊郡。
平安州距離邊郡三百里,距離金州五百里,三個地方呈三角形。若西魏兵馬不攻邊郡,直接攻向金州,恐怕兵馬已經距離金州城很近了。而金州做為邊境要鎮,他做為一城知府,直到現在才得到消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本官也認為借兵之事不妥,還是稍後再議,大家也累了,先回去吧!」
張先生見項懷安不支持他的提議,很著急,「大人,這……」
項懷安煩燥擺手,「張先生,你多慮了,還是先回去把你那杯花茶喝完吧!」
說完,項懷安起身往後院走,張先生還想說話,被幾個官員幕僚攔住了。
張先生感歎了幾句,就跟眾人一起離開了府衙,一會兒,他又繞道回來,直奔後花園的花廳。看到項懷安正在花廳思慮品茶,張先生鬆了一口氣。項懷安把他叫進來,兩人密議許久,寫好書信,他才離開花廳,各自準備。
……
沈妍和項雲環在暖閣陪汪儀鳳說話,三人盡量談論輕鬆的話題,卻笑得很勉強。白肉糰子吃飽喝足睡夠,連喊帶叫殺向暖閣,才帶來了些許歡悅的氣氛。
丫頭傳報說兩姨娘求見,汪儀鳳臉色暗了暗,讓她們進來了。魏姨娘走在前面,淺淺地給汪儀鳳行了禮,又皮笑肉不笑地恭維了白肉糰子幾句。
劉姨娘走在後面,面帶笑容,施禮問安都對汪儀鳳很恭敬。劉姨娘是項懷安的庶女項雲玫的生母,不像魏姨娘一樣有兒子,又有長輩撐腰,明顯底氣不足。
「玫姐兒呢?」
「回夫人,七姑娘正做繡活兒呢,天熱了,她想給小公子做件肚兜。」
「喲,玫姐兒可真會討夫人歡心。」魏姨娘語氣拈酸。
汪儀鳳點頭一笑,說:「叫玫姐兒過來,妍兒拿了幾件舊衣服給她。」
「多謝妍姑娘。」劉姨娘向沈妍施了禮,讓丫頭趕緊去叫項雲玫。
魏姨娘撇了撇嘴,說:「項家是大族,老爺好歹也是四品官,玫姐兒雖說是庶出的,要是穿人家的舊衣服,不讓人笑話嗎?說好聽了,是夫人勤儉持家,說得不好聽,還以為夫人苛待庶女妾室呢?這要傳到族裡……唉!」
汪儀鳳不慍不惱,輕聲細氣說:「魏姨娘也掌過家,老爺有多少奉祿,你很清楚,不勤儉持家行嗎?我是不是苛待庶女妾室,明眼人一看盡知,何需多言?」
項雲環沉下臉,厲聲說:「魏姨娘掌家不苛待庶女妾室,都是苛待嫡子嫡女。父親奉祿不多,她也無需勤儉持家,腆著臉跟鄉紳富戶的女眷們哭一鼻子,就有銀子送進來,倒是賺進來不少錢財,母親斷不會不顧體面,做這種事。」
項懷安為官清正,從不收受賄賂,沒意外之財。項家族中有些產業,這些年所分的紅利也都記在公中帳上,從沒往項懷安的任所拿過。一家人只靠他一個人的奉祿養活,日子過得確實不寬裕。他的原配髮妻過世後,魏姨娘當家,收了別人不少銀子,導致項懷安被參了一本,氣得項懷安乾脆把家務事交給管家打理。
汪儀鳳改嫁過來,瞭解到家中的狀況,勤儉持家,又有沈妍和汪耀宗周濟他們,日子才過得富裕了。魏姨娘又是氣憤又是嫉妒,私下沒少出妖蛾子,經常給汪儀鳳使絆子。汪儀鳳是綿裡藏針的人,兩人交鋒幾次,魏姨娘也沒佔到便宜。
魏姨娘聽到項雲環的話,臉上掛不住了,「三姑娘可冤枉我了,你以為我願意收別人的銀子?就是我收過銀子,也不是我一個花的,三姑娘沒花用過嗎?」
「你再說,你害得父親都被人彈劾了,若不是你姓魏,早把你趕走了。你不要看著母親好性子就欺人太甚,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
汪儀鳳見火候差不多了,攔住項雲環,「環兒,不得放肆,讓人笑話。」
魏姨娘又羞又氣,抽抽咽咽哭起來,被汪儀鳳斥責了幾句。項雲環出了一口惡氣,冷哼幾聲,拉著沈妍,低聲講魏姨娘以前做過的壞事。
白肉糰子見氣氛不對勁,很不滿地喊叫了幾聲,沖沈妍伸了招喚之手。沈妍從奶娘手裡接過他,就發現他的小胖屁股扭來扭去,剛想看看,他就很大方地賞了沈妍一泡童子尿。氣得沈妍舉起他比劃了幾下,扔進了奶娘懷裡。
沈妍梳洗更衣回來,項雲玫已經過來了,幾個人正看沈妍拿來的衣服。這些衣服並不舊,而且都是名貴的料子,眾人嘖嘖讚歎,項雲玫更是欣喜不已。
項雲玫十三歲了,因身量嬌小,穿沈妍十歲時的衣服正合適。沈妍覺得劉姨娘和項雲玫很安份,就想用幾件衣服幫汪儀鳳送個人情,希望她們能更加識趣。
魏姨娘自認有幾分見識,可沈妍拿來的衣服所用的料子她也只是聽說過,或許見過,但絕對沒穿過。這些衣服要穿到項雲玫身上,雖說是舊的,也令她羨慕嫉妒恨。她不敢惹沈妍和汪儀鳳,倒對劉姨娘母女極盡能事的挖苦諷刺。劉姨娘和項雲環臉色都很難看,表面不敢跟她對峙,可心裡那根刺卻越扎越深。
沈妍暗自冷笑,魏姨娘有兒子、有後台,她一直怕汪儀鳳吃虧。拉攏劉姨娘母女,孤立魏姨娘只是第一步,魏姨娘要是敢挑刺兒,她還有後招。
管事婆子進來傳話,說:「夫人,大人讓您安排一下,明天讓七姑娘同三姑娘一起回京城,兩位姨娘也別留在金州了,趁有車馬一塊回去吧!」
魏姨娘喜笑顏開,「婢妾正想跟夫人說呢,明天五少爺護送三姑娘回去,不如我也回京算了,跟老爺在任所這麼些年,還真想回京城看看。」
項懷安早就說讓魏姨娘回京城去,她一直不肯,想留在項懷安身邊爭寵。可聽說平安州失守、邊郡被困,她就害怕了,想躲到京城過踏實日子。項雲謙年紀不小,該說親了,她也想回去求項家長輩給項雲謙張羅一門好親事。
「好吧!那你們就同三姑娘一起回京,都去收拾行李吧!李嬤嬤,你告訴管家多派一輛車,再跟張同知的家眷說一聲。」汪儀鳳正想把她們都打發走呢,有她們在,她要多費許多心神,操心費神是小,關鍵是防備她們很累。
沈妍讓丫頭去跟平氏說了一聲,今晚她不回去了。她想留下來陪項雲環和汪儀鳳說說話,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還可以多玩弄白肉糰子一會兒。
晚上,項懷安沒回後院,聽說在書院處理完公務,就睡在了書房。平安州失守、邊郡被圍的消息太突然,戰事吃緊,他也應接不瑕了。汪儀鳳體諒他,讓人送去茶飲點心,又想派個丫頭過去伺候他,被沈妍惡聲惡氣攔住了。
第二天,沈妍早早起來,梳洗完畢,送項雲環回京。項雲環等人上了車,依依而別,車馬趕到府衙側門,卻遲遲不見護送她們回京的項雲謙。
汪儀鳳面露不悅,吩咐丫頭說:「去看看謙哥兒怎麼還沒過來。」
魏姨娘忙笑著說:「時候還早,五少爺是穩重人,不會耽誤起程的。」
昨晚,魏姨娘把她一個叫柳紅的心腹丫頭給了項雲謙。到現在,柳紅和項雲謙都沒出現,估計是一夜大行**累昏了頭,還沒起來呢。
她沒把柳紅帶回京城,而是留到金州府衙傳遞消息。魏姨娘讓柳紅伺候了項雲謙,又承諾等項懷安任滿回京,就給柳紅開臉,她想用這方法保住柳紅的忠心。
項懷安過來,問:「怎麼還不起程?」
項雲環等人趕緊下車,給項懷安行禮,張同知的家眷也派管事婆子過來請安。
「在等謙哥兒。」汪儀鳳的語氣中沒有任何不滿。
魏姨娘趕緊陪笑上前,說:「謙哥兒昨晚著涼了,起得晚了些,馬上就來。」
汪儀鳳瞥了魏姨娘一眼,問:「謙哥兒著涼了?怎麼我不知道?」
項懷安沉下臉,怒呵:「什麼著涼?他就是沒正形,拿上鞭子去『請』他。」
兩個隨從剛要去,就見幾個小廝跑來,後面還有兩個婆子扯著一個丫頭過來。
「老爺、夫人,五少爺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項懷安和汪儀鳳齊聲問。
魏姨娘惡毒的目光看向汪儀鳳,張嘴哭問:「他、他是不是讓人害了?他……」
「住嘴。」項懷安氣憤皺眉,呵問小廝,「他去了哪裡?誰在他身邊伺候?」
小廝哆哆嗦嗦上前回道:「回大人,是奴才伺候,昨晚,柳紅姑娘拿了些酒菜,讓奴才吃喝完就去睡覺,由她去伺候五公子,奴才就……」
汪儀鳳凜厲的目光看向魏姨娘,她在妻妾成群的家庭中長大,魏姨娘那點心思怎麼會逃過她的眼睛。她歎了口氣,跟項懷安低語的幾句,項懷安瞪了魏姨娘一眼,讓人用涼水澆醒處於半昏半醒中的柳紅,嚴加審問。
聽到柳紅的話,眾人都驚詫不已,項雲謙要殺敵衛國,昨晚隻身去了邊郡。
魏姨娘「嗷」的一聲,連哭帶叫:「都是心腸歹毒的人容不下他,逼得他無路可走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饒你們……嗚嗚……」
「你胡說什麼?還不住嘴。」項懷安聽說項雲謙去了邊郡,又驚又氣,見魏姨娘鬧騰,他更加氣憤,想要處罰魏姨娘,被汪儀鳳攔住了。
沈妍重咳一聲,高聲說:「魏姨娘不是說謙少爺著涼了嗎?怎麼又突然去了邊郡?看來你真不知道他的打算。他連你這個生母都不說,想必是不信任你,那容不下他的人是誰呀?他剛離府一夜,你就盼他有個三長兩短,你連親生兒子都詛咒,那心腸歹毒的人又是誰呀?本來我是外人,不該多嘴,可實在聽不下去了。」
項雲謙喜好舞槍弄棒,原以為他玩玩而已,沒想到他志氣不小,聽說邊郡被困,就跑去殺敵衛國。他品性磊落,還真不像魏姨娘這種女人養出來的兒子。
項懷安狠狠瞪了魏姨娘一眼,說:「都上車,馬上出發。」
汪儀鳳臨時安排了管事和小廝護送,讓他們迅速去準備行李,盡快起程。
魏姨娘又不想走了,被項懷安呵罵了幾句,責令她上車回京。汪儀鳳給婆子使了眼色,兩婆子把魏姨娘拖上馬車,堵住她的嘴,連哭聲都發不出來了。
送走項雲環等人的車馬,汪儀鳳鬆了口氣,叫來管事婆子吩咐了幾句,又讓人把柳紅打了一頓,賣掉了。現在,府衙後院一下子安靜了,她也可以松心了。
沈妍陪汪儀鳳邊說閒話邊逗弄白肉糰子,玩了一會兒,剛要回去,就見項懷安進來了。項懷安臉色沉鬱,平安州失守、邊郡被圍,令他憂心不己。
沈妍給項懷安行禮,問:「項伯伯,邊郡的戰事怎麼樣了?」
汪儀鳳微微皺眉,「妍兒,閨閣女兒不能置喙國事。」
「知道了。」沈妍嘴上應承,心裡不悅,自從汪儀鳳改嫁給項懷安,總拿名門小姐那一套要求她,沈妍很無奈,有好多事不得不向汪儀鳳隱瞞。
「阿鳳,你別拘著妍兒,她很聰明,看問題很透徹。」項懷安歎了口氣,把平安州和邊郡的戰事簡單說了一遍,又說:「西魏的兵馬太快,出乎意料。」
「西魏的兵馬快,而且早有準備。」沈妍向門口窗外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我懷疑平安州有西魏的內應,職位還不低,他們裡應外合,才能令平安州的守軍措手不及,要不怎麼直到邊郡被圍,才有平安州淪陷的消息送出來呢?」
項懷安的眉頭緊跳了幾下,他掐住額頭,臉色更加沉鬱。平安州輕而易舉被攻陷,他也懷疑有內應,但做為朝廷命官,沒有證據的推測他不敢說出口。
他在平安州做了五年知州,衙門裡的大小官員都是他一手提撥,多數是項家的一派。他升任金州知府,接任他做知州的人姓羅,是項家的門生。駐平安州的守軍將領他也都認識,這幾年沒有替換,奸細會是誰呢?這人藏得也太深了。
「項伯伯,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妍兒,你……」
「阿鳳,讓她說。」項懷安沖沈妍點了點頭。
沈妍思慮片刻,很神秘地說:「就平安州的情況來說,我肯定平安州有西魏的內應,邊郡很可能也有,保不準金州府衙也有,項伯伯還是早做打算。」
「妍兒,你還是趕緊走,越說越沒譜兒了。」汪儀鳳攆著沈妍離開。
項懷安沒挽留沈妍,他靠在屏風上,滿臉沉思之色。為官多年,他防備之心很強,但也不能保證毫無紕漏,人心難測,有時候也防不勝防。
昨天,聽說平安州失守,邊郡被困,他召集幾名同知官幕僚討論向朝廷求援調兵之事。向朝廷求援,眾人都知道,張姓幕僚提出向沐元澈借兵,被他當堂否定。事後,他親手給沐元澈寫了求救的密信,只有張姓幕僚一人知道。
大街小巷,三人成群,兩人一夥,都在悄聲議論,滿臉驚恐,顯然是在議論邊郡的戰事。烽煙再起,百姓面臨戰亂塗碳,能不憂心恐懼嗎?
沈妍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窗向外張望,人群的緊張氣氛傳染了她,她心裡欲加不安。一場真刀真槍的戰爭結束,不管勝敗,總會屍骨成山、血可漂櫓。她是成長在和平時代的人,就算假想那情景、那場面,也會全身顫粟,恐懼不已。若真讓她經歷,說不定她難以承受血腥惡夢,會一刀了結自己,幻想再穿回去。
她來到濟真堂,看到藥房醫館的人,無論是大夫、夥計還是病人,都在談論戰事,她更加煩燥,訓斥了帶頭的大夫和夥計,又安撫了幾句,總算壓下去了。
時候不早,她讓丫頭到店舖買了幾樣可口美味的點心,才回平家。馬車剛到門口,她還沒下車,就有婆子匆匆迎上來,說平氏哭得很厲害,讓她去勸勸。
「怎麼回事?」
「家裡來了一位貴客,說是帶來了軒少爺的消息,跟奶奶一說,奶奶就哭了。」
「什麼貴客?人在哪裡?」沈妍很納悶,聽下人說是貴客,就不像武烈侯府派來的人,平慕軒就是真有什麼事,也不會隨便帶消息回來。
「貴客正在外廳由周管家陪著用餐呢。」
沈妍皺了皺眉,說:「去外廳,看看是什麼貴客。」
外廳裡,酒濃菜香,周管家正陪三名男子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沈妍隔著窗戶看清為首的貴客,皺眉呲笑,跟丫頭交待了幾句,就蹬開門進了外廳。
「蘇師爺,經年不見,沒想到你居然成了我們家的貴客。」
「姑娘,不能再叫蘇師爺,該叫蘇大人,蘇大人剛從京城來,要去接任松城縣知縣,以後我們還仰仗蘇大人呢。」周管家滿臉陪笑,沖沈妍使了眼色。
松城縣在金州城南面,距離金州城五六十里,是金州城通往邊郡的重鎮。
沈妍在金州城南面的山坳裡開了五十畝荒地,種植御米和洋麻,周管家也在山坳裡私置了二十畝地種藥材,他們這兩塊地都在松城縣境內。開荒所得的土地沒有地契,官府可以隨時收回,這就是周管家提醒沈妍要仰仗蘇師爺的深意。
「沈姑娘一向可好?」蘇師爺很隨和地跟沈妍打招呼。
「我很好,聽說蘇師爺,不,蘇大人高中探花,不留在京城,怎麼又回來了?」
「我要求外放,正好松城縣知縣三月卸任,上峰就派我來了。」蘇師爺端起酒杯慢飲了一口,又說:「一別金州幾年,倒沒看出什麼變化。」
「怎麼沒變化?等你到了松城縣就知道變化了。」沈妍不想談及戰事,危言聳聽,若邊郡失守,西魏大軍最多三四天就能打到松城縣。
「哦?有什麼變化?沈姑娘不防直說。」
「蘇大人吃完飯,肯定會去府衙找項大人報道,他自然會告訴你。」沈妍笑了笑,又說:「聽說蘇大人帶來了軒少爺的消息,我想來聽聽。」
蘇師爺沖兩男子揮了揮手,兩男子與周管家互看一眼,就一齊施禮告退了。
「沈姑娘坐吧!」蘇師爺有幾分反客為主的意思。
沈妍心裡不悅,坐到蘇師爺對面,「蘇大人請講。」
蘇師爺開門見山,「沈姑娘大概也聽說過現在的武烈侯府大不如前吧?」
「一門兩後,尊榮無比,怎麼會大不如前?蘇大人多慮了。」
其實,不用任何人說,沈妍也知道武烈侯府大不如前,只是她不能說而已。
自十幾年前武烈侯府長房徐秉烈父子雙雙殉國,武烈侯府就漸漸失去軍中的勢力。爵位由二房徐秉熙承襲後,因徐秉熙只領了一份閒職,武烈侯府在朝中的勢力也大不如前。先皇后辭世,太子一派勢弱,武烈侯府的處境就很尷尬了。
松陽郡主和徐秉熙認為太子不能承襲大統,就轉投了御親王,並把愛女嫁給御親王為側妃。主子登基後,大行封賞追隨擁護者,跟御親王的支持者秋後算帳。
武烈侯府沒被清算,保往了榮華富貴,可太子妃成為皇后,對娘家卻沒有任何封賞。明眼人都知道當今皇上和慧寧公主對武烈侯府成見很深,只是念及先皇后,才放過了徐家。所以,徐家雖是幾重皇親,卻在京城權貴中根本提不起來。
蘇師爺微微一笑,說:「沈姑娘是聰明人,有些事無須蘇某細說。」
「那你就直說你帶來什麼消息吧!」
「我在京城與軒少爺有幾面之緣,來赴任之前,就邀他小酌了幾杯。他跟我訴苦說自到京城就求過侯爺和松陽郡主多次,想把平氏和你接到京城團聚,都被拒絕了。軒少爺為此苦惱不堪,我剛剛跟平氏說了,她也傷心不已。」
單是松陽郡主和徐秉熙不想讓平氏入京,沈妍倒認為不是壞事,她希望平氏以後有自己的生活。徐瑞坤納平氏為妾,養在金州十幾年,不聞不問。如今他已去逝,平氏若以外室的身份回武烈侯府,名聲上肯定好說不好聽。
再說,平氏回徐家就要給徐瑞坤守寡,雖說徐家富貴,可也是一條窄路。但平氏不這麼想,她想有生之年守在兒子身邊,哪怕是做一個守寡的卑微的妾室。
現在看來,松陽郡主和徐秉熙不讓平氏入京,另有深意。他們不承認平氏的身份,也就間接不承認平氏給平慕軒訂下的童養媳,沈妍也就跟武烈侯府脫鉤了。
「軒少爺的父親已逝,不接平氏回武烈侯府也在情理之中?可你做為平氏定下的童養媳,沒一重拿的出手的身份,恐怕也會影響你跟軒少爺的婚事。」蘇師爺輕歎,又說:「軒少爺也知道其中的因同,所以才愁煩苦惱。」
沈妍淡淡一笑,說:「松陽郡主和徐侯爺都是大人物,他們的心思不是我這等平頭百姓能猜的,至於軒少爺的苦惱愁煩,我會盡心開導。」
蘇師爺點了點頭,「想必沈姑娘對自己的前路早有打算。」
「打算談不上,自求多福吧!」
「呵呵,自求多福也不錯。」蘇師爺放慢語速,沉吟半晌,試探著問:「沈姑娘一家曾受平氏大恩,你與她又情同母女,不知你沒有為她打算過?」
沈妍怔了怔,須臾間,她眼角的餘光捕捉到蘇師爺眼裡一閃而逝的情愫,頓時恍然大悟,試探著問:「依蘇師爺之見,我應該怎麼為她打算?」
「沈姑娘是聰明人,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蘇某不想繞彎子。」蘇師爺端起酒杯,慢飲了半杯酒,又說:「蘇某已近不惑之年,十幾年前成過一次親,相守三年,我妻就撒手而去了,也沒留下一子半女。髮妻病逝,我鬱結於心,就看淡了功名,又不善經營,最終貧困潦倒。我受過平氏的恩惠,一直想報答,思來想去,覺得求娶她為妻是最好的報恩方式,沈姑娘認為如何?不防直言。」
沒想到蘇師爺這麼直接,不像那些自命清高的讀書人那麼文酸迂腐。真心也罷,報恩也好,他既然敢直言不諱,就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沈妍想笑,卻覺得有一股酸酸的暖流自心底湧出,直衝鼻腔眼底,她咬了咬嘴唇,抑住要流出的淚水,笑問:「蘇大人是要向我娘求愛嗎?」
蘇師爺臉上泛出淡淡的紅暈,笑了笑,說:「求愛是年輕人的事,我老了,現在只想求娶一個可心之人,老來為伴,此生足矣,還請姑娘成全。」
「我、我成全你?你……」
「沈姑娘敢給令堂和項大人做媒,為什麼不願意幫平氏和蘇某一次呢?」
沈妍有一種想抓狂的衝動,卻不知道該抓哪裡,她笑歎說:「蘇大人,君子有成人之美,不瞞您說,我肯定是君子,可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算了,我跟你直說吧!西魏後馬攻陷了平安州,圍困了邊郡,若邊郡失守,你的松城縣就是金州城的最後一道屏障,松城縣估計現在還沒有兵防措施,你……」
「這麼嚴重?」蘇師爺的神情頓時凝重,他頓了頓,說:「看來蘇某要勞心國事了,無國則無家,這件事還請沈姑娘掛心,蘇某告辭。」
送走蘇師爺,沈妍靠在外廳的屏風上發呆,心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酸酸的、暖暖的,還有幾絲甜蜜,卻又讓她感覺很不是滋味。
直到肚子一次又一次響悶雷報告飢餓,她才有氣無力回到正院。聽丫頭說平氏哭了一場,累了,吃了些茶點,就睡了,沈妍也沒打擾。她吃過午飯,就回房補覺了,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聽丫頭就平氏叫她,她梳洗好去了正院。
平氏唉聲歎氣,跟她說了武烈侯府不想接她們入京的事。沈妍早有準備,細心開導平氏,不知說了幾車話,終於把平氏逗笑了。
蘇師爺放下架子和讀書人的酸面,直言要求娶平氏,沈妍認為不錯,但不知道怎麼跟平氏說。平氏為徐瑞坤守了這麼多年,從沒動過別的心思,可見也是一個性貞氣烈的人。勸人改嫁,做好了是姻緣,做不好會很尷尬,甚至成仇。
思來想去,沈妍決定向汪儀鳳求助,平氏畢竟不是她的親娘,她不敢輕易開口。汪儀鳳是過來人,想必也願意幫這個忙,現身說法,說服力更大。
第二天,沈妍吃過早飯,就出門了,她打算先去濟真堂看看,再去見汪儀鳳。
金州城的大街小巷充斥著慌亂恐懼的氣氛,路人相遇或是熟人碰面,都離不開與西魏戰事的話題。昨天,人們說得小心翼翼,好像怕道聽途說的消息成真一樣。今天卻大不相同,眾人不但高聲談論,還時有呵罵聲傳來。
他們無非是呵罵守軍無能、官府無能,才導致西魏大軍長驅直入。還有人甚至大罵項懷安,說他昨天把家眷送回了京城,就是打算放棄金州城逃跑回京。
現在的守軍和官府讓人恨得咬牙切齒,慧寧公主帶人堅守邊郡之事又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相比之下,不分男女,是英雄亦或狗熊就顯而易見了。
聽到有關戰事的話題,沈妍不由緊張,唉歎幾聲,排解情緒。
從濟真堂出來,沈妍來到府衙側門,還沒進到內院,就感覺到府衙的氣氛很凝重。丫頭把她帶進花廳,她剛到門口,就聽到汪儀鳳的歎息聲,下人也個個凝神靜氣,連歡鬧跳脫的白肉糰子都靜靜趴在奶娘懷裡,一聲不哼。
「姐、姐姐,抱抱……」白肉糰子看到沈妍,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喜。
沈妍抱過白肉糰子,坐到汪儀鳳身邊,問:「娘,出什麼事了?」
汪儀鳳揮手譴退下人,低聲說:「昨晚,有一個從平安州衙門逃出來的侍衛來報信,說平安州輕易被攻陷是因為知州羅大人與西魏兵馬裡應外合,還說羅大人已經說服了邊郡的郡守,讓打開城門迎西魏兵馬入城,邊郡有可能守不住了。
你項伯伯聽說這件事,連夜點了一萬守城軍奔赴松城縣,親自帶兵堅守。邊郡一旦失守,松城縣再守不住,西魏兵馬攻陷金州就易如反掌了。」
沈妍想了想,問:「羅大人不是項家的門生嗎?怎麼會投敵呢?」
「這正是你項伯伯憂心之處,羅大人投敵叛國會導致皇上猜忌項氏一族。若金州城再被西魏攻陷,皇上發怒,就會給項氏一族帶來滅頂之災。」汪儀鳳握住沈妍的手,哽咽落淚,說:「你項伯伯走的時候說若是松城縣守不住,他就不回來了。他和蘇師爺都是文官,金州城就兩萬兵馬,哪能擋得住西魏的千軍萬馬?」
「娘,你別哭了,事到如今,哭有什麼用?還是想想……」
「哇--」白肉糰子緊緊抓住沈妍的肩膀,放聲大哭。
「詔哥兒不哭,沒事了,乖,詔哥聽話……」沈妍哄逗白肉糰子,自己卻忍不住落淚,災難當前,小孩子的感知要比大人靈敏得多。
沈妍本想跟汪儀鳳商量平氏和蘇師爺的事,此時連一點心情都沒有了。她勸慰了許久,汪儀鳳的情緒才慢慢平復,心情也漸漸好轉。
用過中飯,沈妍剛要回去,就有侍衛來報說邊郡失守了,西魏大軍最多三天就能攻到松城縣。汪儀鳳聽說這消息,一口氣沒上來,就暈倒了。沈妍以針刺之術救醒汪儀鳳,不放心,就讓丫頭回去告訴平氏,說她要留下來陪汪儀鳳。
時間在沉悶中度過三天,整個金州城好像凝固一般,壓抑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三天後,項懷安回到金州府衙,滿身狼籍,筋疲力盡。他只跟汪儀鳳打了個照面,顧不緩口氣,就讓人請來金州守軍的統領,商量要把金州城的兵馬全部調到松城縣。幾人正在爭執爭議,滿身是血的侍衛就帶回來了另一個壞消息。
------題外話------
繼續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