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珧沒辦法反駁,因為她講得全都是事實。
就在不久之前,沈維時也曾經對他說,他骨子裡,是怯懦的。
他同樣沒有否認。
他要怎麼否認?
從他年幼的時候無法視物開始,他就是怯懦的。
他長大十幾歲,和母親獨處的時間加起來都不超過一年。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很忙,也知道自己是寄住在別人的家裡。
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不能給別人添麻煩,尤其是在他不能看見任何東西的前提下,他稍微做一些事情都是錯的,他只要好好地呆著,就是不給別人添麻煩。
而在別人家寄住的情況其實也並不怎麼好。
因為母親很少過來的原因,那家裡的人其實對他都算不上太好,大人會嫌棄他,同齡人會嘲笑他,總之活得很不如意,沒有發展成自閉症,抑鬱症之類的已經很不錯了。
幸好他有鋼琴,鋼琴在他的童年生涯中是很重要的東西,甚至可以稱作是他的夥伴。
後來母親帶著他回國,只是母親依舊忙碌,後來,母親莫名其妙地就去世了,自己重獲光明,卻永遠見不到賦予了他生命和光明的母親。
又是寄住在別人家裡。
其實俞珧已經習慣,也已經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封閉自己的感情,學會了什麼事情都不要搶在前面……
直到近來他開始認識到自己對梁之澄的情感,他才逐漸地想從那種隱忍的情緒中走出來,他也想為,自己活一次。
所以他抬起眼眸來看著梁之澄,看著她不屑的表情,說:「是,我是懦弱,我不否認,可是末末,你不能不給我改變的機會。」
梁之澄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起身走到了一旁的沙發,說:「我今天陪夜,就睡在這裡,如果有什麼事情,叫我。」
俞珧挫敗,可見她一臉疲累的樣子,卻也不好再開口說話。
梁之澄靠躺在了沙發上,其實她睡不著,可是和俞珧的對話更讓她受不了,她不喜歡他那樣深情的眼神和話語,她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築起來的圍牆轟然倒塌掉。
她甚至還故意背朝他躺著,手臂擱在腦袋下面,然後看著窗外。
夜幕中星星很多,彷彿無數顆鑽石在空中熠熠閃光,讓人忍不住想要摘下一顆來給自己戴上。
兩人便這樣安靜了很久。
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
梁之澄沒睡著,房間裡又是安靜得要命,所以任何小聲音都逃不開她的耳朵。
她聽到他起床的聲音,雖然應該是故意放輕了動作,可她還是聽到了。
梁之澄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動彈,甚至心虛地閉上了眼睛,她潛意識裡想要知道他下床是為了什麼。
他因為受傷的關係動作很慢,所以梁之澄等了很久才等到了他的腳步聲響起,卻是朝著她的方向的。
她心口一窒,手甚至抓緊了衣襟。
俞珧果然是來到了沙發旁。
然後腳步聲便停止了。
他站了一會兒之後便傳出了類似歎氣的聲音,梁之澄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身上一暖,竟是一條薄毯子已經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梁之澄身體顫了一下,因為掩在毯子底下才沒讓他發現。
她已經這樣他便會走了,可沒想到接下來他竟然還幫她掖了掖被角。
掖被角的時候,他的手難免碰到了她的臉頰,他便頓在了那裡,似是不捨得離去,甚至在她的頰側輕輕撫了一下,將她臉上的髮絲捋開,將掉在她嘴巴上的髮絲拿開,這才戀戀不捨地縮回了手。
薄毯下面的梁之澄早就已經顫得不行了,她拚命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才讓自己沒有坐起身來。
正在她覺得煎熬的時候,一個溫潤的柔軟竟落在了她的額角處,停頓了不過一秒就撤開,然後又落在了她的耳廓,他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朵上,她忍不住想要躲。
可還沒來得及躲,他低沉而又微弱的聲音已經在她的耳邊響起。
那句話一說完,梁之澄終於忍不住,緊閉著的眼睛裡滲出了淚水,劃過眼角,沒入了鬢邊。
而俞珧,卻是慢慢地走開了。vilq。
梁之澄的手伸到了唇邊,抵住雙唇,抑制住自己的哭聲,任憑眼淚潸然落下。
憑什麼?
憑什麼他在自己最愛他的時候要推開她?
憑什麼他在自己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離開他的時候又來撩撥她?
她恨他,討厭他……
他說:我愛你……
可是這句話,為什麼不早一點說出口?
為什麼不在她還滿心都念著他的時候說出口?
他難道不知道,愛情也是有期限的嗎?
梁之澄難過得要死,尤其是想到她從前那樣不顧臉面地纏著他,便覺得難過……
不知道哭了多久,梁之澄覺得自己都要把眼淚流光了,眼睛一抽一抽地疼,緩了許久才稍稍緩過來一些。
然後她便側耳傾聽,他的呼吸聲很綿長,應該是已經熟睡。
梁之澄忍了很久還是沒忍住,翻了個身,將臉對上了他。
沒想到他竟然也是對著她這邊的,只不過已經睡著,濃黑的眉毛下面是緊閉的雙眼,唇亦是緊緊地抿著,可卻是微微上揚的,他的唇角本有些向下的弧度,所以如果看著是上揚的,那定是他在笑。
可他有什麼好笑的?
梁之澄真是恨不得跑過去在他後背上的傷口處狠狠地按下去。
讓他痛死算了!
可這也只能想想而已,畢竟他是為自己受的傷,還落井下石,恩將仇報的話,她大概會被唾沫給淹了吧。
她就這樣看著他,好像是從沒認識過他一樣,定定地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睡意竟然席捲而來,將她整個人湮沒,不知不覺竟然就昏睡了過去。
睡著前,她還想著,難道他是安眠藥嗎?
看著他的臉都能睡著?
十怎之物。第二天她是被大動靜給鬧醒的,是椅子在地上摩擦發出來的呲啦聲,很刺耳。
梁之澄被嚇得整個人坐了起來,揉著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前方,有些鬧不明白她現在是在哪裡。
看到滿屋子的白她才反應過來,對,這是醫院,是俞珧的病房。
她剛剛轉過頭去,就見俞珧扶牆站著,然後滿是歉意地看她:「吵醒你了?」
梁之澄揉了揉眼睛,剛想說話,又被他插嘴:「你繼續睡吧。」
睡個p啊!
她來陪夜就是來照顧他的哎!
現在他有事情她還睡得著嗎?
他把她當成了什麼人啊?
梁之澄一把掀開薄毯就從沙發上下來,然後大步走過去扶住他:「為什麼不叫我?我不是說了你有事可以叫我嗎?」她有些不滿,他這樣是完全把她當成了擺設哎。
「不想吵醒你。」俞珧很實事求是,「我可以的。」
「你可以還會踢到椅子嗎?」梁之澄哼哼地說,「你要幹什麼?說啊。」
俞珧似是有些尷尬,臉都紅了紅,然後才說:「我去,廁所。」
聽言,梁之澄也忍不住紅了一下臉,不過她馬上就淡定了下來,扶著他若無其事地來到了衛生間裡,然後還特關切地問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嗎?」
俞珧拚命點頭:「你出去吧。」
梁之澄也沒有看他方便的意思,急忙閃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在門外等的時候聽到裡面的水聲竟然讓她的臉又紅了紅,其實她和他也算是有過很多的親密接觸,沒想到竟然還會……
梁之澄拚命揉了下臉,對自己說:「鎮定一點好不好!」
俞珧很快就開門出來了,梁之澄順手攙住他,視線也很順其自然地看向他的臉。
她看錯了嗎?
怎麼他的臉上也紅紅的?
梁之澄便有些心不在焉,沒想到竟然又提到了椅子,還被絆了一腳,身體就往前衝去。
她一個人就算了,這還帶著個傷患呢!
所以梁之澄很盡責地讓自己當了人肉墊子,讓俞珧壓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