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兩人的影子拉長,因角度的關係,糾纏在一起。
涼薄的光被雲層扯成細碎的光線,在莊暖晨的唇瓣蔓延,混著淺笑,深漾雙眼,快速倒退一步,她的聲音也充滿揶揄,「幹嘛一副秋後算賬的模樣?」
江漠遠的眼裡是化不開的黑,削肅的唇微微勾起,伸手便要來抓她——
「給我過來!」
「才不。」莊暖晨卻像是兔子似的竄開了,回到古鎮的她像是個尋回童真的孩子,衝著他眨眨眼睛,「抓到我再說吧。」說完,嬉笑著跑開了。
江漠遠站在原地,目光緊盯著前方跑遠的身影,笑意擴大,如水印般漾開,很快便快步追了上去。月下,女人靈巧嬌小如逃竄的小獵物,男人敏捷快速如欲要擒獲獵物的獅子。
兩人的身影越來越近。
莊暖晨不經意閃進了一條巷子裡,愉悅的笑聲伴著空氣的浮動飄進男人的耳朵,他笑意更深,追趕的速度更快,心情似乎也變得輕鬆,跟著進了那條巷子後,見她停了下來便快速竄了過去,伸手一把將她勾進胸膛之中,低笑,「還跑?」
溫香軟玉在懷,縱使英雄也心猿意馬,更何況是月夜朦朧,人悅朦朧的時刻。由此,當江漠遠將她攬入懷中,陣陣清香撲落鼻息之間時,他的嗓音聽上去十分低沉,一絲低柔也逸在唇稍。
可莊暖晨一反常態,沒有掙扎,更沒應答,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目光始終落在正對面的房子上,淺淡的月光落在她的眸,不再有剛剛的幸福和歡樂,取而代之的是顯而易見的深痛。
江漠遠察覺出她的反應異常,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看清楚不遠處是一幢三層的房屋,房屋的建築風格跟古鎮的每家每戶都沒什麼兩異,只是這家門口沒有點亮燈籠,窗外其他住戶的紅穿過這家的窗子,裡面黑漆漆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江漠遠濃眉泛起疑惑,微微瞇了瞇鷹眸,這才發現了些倪端。這家門口貼著對聯,從褪色的字跡和泛白的紙張不難看出這裡早就沒人居住了,還有擺放在陽台上的幾盆花,想來主人是喜歡花的,但如今早就乾枯蔫黃,連早就習慣沙漠風乾具有高耐干力的仙人掌也只剩下枯萎的形狀,僅從這一點便可判斷出,這家人應該是搬走了很多年。
夜空有細碎的星子,莊暖晨的眼眸也像是落滿了星辰似的,有微微的光亮閃過,雙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一動也不能動,看著眼前這幢白牆灰瓦的建築,那種痛又像是魔鬼來襲般拚命扯碎著她的身體,然後再將她的靈魂從軀殼中拉出來,狠狠地、毫不憐惜地踩在腳下拚命蹂躪。
巨大的酸楚湧上胸腔,繼而驀地沖在喉嚨上,促使她的鼻腔開始發酸發疼。
那還是在她上高二的時候吧,有幾個學長總是不學無術,整天游手好閒地在鎮子裡瞎逛,她一向不跟這些壞孩子們來往。有一天她補習很晚才回家,路過這幢房子的時候,那幾個學長許是喝了酒,搖搖晃晃攔住了她,甚至還對她動手動腳的。
當時她嚇傻了,跌坐在青石板路上瞪大了雙眼看著他們。
他們壞笑著伸手來扯她,她以為那晚肯定倒霉了,正準備大聲尖叫的時候,一個書包倏然飛了過來,準確無誤地砸在壞孩子的頭領頭上。
她驚呆了,轉頭一看,竟是顧墨。
他不知道是從哪兒鑽出來的,夜色拉長了他頎長鷹雅的身影,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一幕,雙手插在褲兜裡,吊兒郎當地站在那兒,嘴裡還咬了根牙籤,身穿校服的他還是一貫的桀驁不馴,砸倒對方的書包,是他的。
對方顯然被激怒了,一起衝上前來打他。顧墨則微微側臉,將嘴裡的牙籤隨意吐了出去後,挽起來袖子正面迎了上去。
當時情況有多混亂她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有慘叫聲不停地傳出來,月光下,她隱約看到顧墨似乎也掛了彩,但他一把將壞孩子的頭領扯了起來,反手狠狠壓在門板上,痛得對方哇哇大叫,最後幾人落荒而逃。taia。
莊暖晨看過挺多電影,那種英雄救美的片段也經常看到,但沒想到會在現實中發生,而且還發生在自己身上,許久都沒反應過來,雙手支在地上依舊瑟瑟發抖,直到現在她也不明白,當時的害怕是因為見到了帶血的戰役還是因為從沒見過顧墨那麼狠過?
顧墨當時胳膊受了點傷,染得校服上都是血,他卻連眉頭都沒眨一下,彎身拾起書包,然後隨意往肩上一搭,走到她面前懶洋洋道,「你受傷了?」
她這才有了反應,仰頭看著他,下意識搖頭。
「沒受傷就趕緊回家,別擋在我家門口!」顧墨的語氣不大客氣,不羈的眉梢也泛起一絲不悅。
她的嘴巴張了張,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衝著他的背影輕聲說了句,「謝謝你……」
顧墨停住腳步,微微測臉,俊朗的輪廓像是被月光細細雕琢似的令人心悸不已,他又冷哼一聲,淡淡回了句,「莊暖晨,你還真是個麻煩的女人,下次再招蜂引蝶記得走遠一點,別再我家門口惹麻煩!」說完這話,他便頭也不回地走進那幢房子,門「砰」地一聲關上。
那幢房子,是顧墨的家。
當時她呆愣了好久,足足能有十幾分鐘的時間,等她終於反應了過來後,用力地喊了句,「顧墨,你好好的話不會好好說嗎?混蛋。」這句話她不曉得他有沒有聽到,因為他的房間一直沒亮燈。顧子被還。
那一晚,她也是站在房子外好久,正如今晚一樣。
莊暖晨的心沒由來地竄起劇痛,像是有把刀子倏然捅了進來,然後用力旋轉,當她意識到疼的時候,早就血流成河。她從不知道那晚他為什麼會出現得那麼及時,也許正巧趕上他也回家。一直一來,都是她在默默關注著他,從初中到高中,有時候甚至到了週末她也會裝作不經意拐到這幢房子前。
眼前的房子陷入沉默,是啊,已經荒廢了好多年,一絲生機都沒有了。
莊暖晨用力地吸了口氣,藉以緩解心頭的疼痛,可盯著窗子的眼眸依舊落寞,她彷彿又看到倚靠在窗口的那個白衣少年,懷抱著尤克裡裡輕輕彈唱,彈唱的時候,他的嗓音如同天籟,眼神飄渺遙遠,有柳絮飄過他的身邊,像是也被他的歌聲吸引,久久不曾離散。
當時的她就有那麼一種預感,他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裡,那個酷愛白色的少年,他的眼他的心都是那麼與眾不同……
回憶如海,將莊暖晨淹得半死,連幻覺都出現得那麼真實,顧墨的身影似乎還在那兒,專注的神情,完美的側臉。
就在莊暖晨快被這林林種種的記憶逼瘋的時候,身子卻倏然被一雙大手有力地扳過來,股掌十分有力強勢,她一愣,抬頭,對上了江漠遠質疑的沈眸。
心口的疼,倏然崩裂,甚至聽到了絡繹不絕的聲響,一下下撞擊著耳膜。
「怎麼了?」他低問,目光卻像是x光似的鋒利。
莊暖晨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反常,用力閉了一下雙眼後再睜開,臉色的蒼白也開始逐漸退散,努力扯過一絲笑容,搖搖頭,「沒事。」
江漠遠始終看著她,肅靜的目光裡忽閃著令人讀不懂的深諳。
「我們走吧。」莊暖晨挺怕他這麼看著自己,總覺得他的目光太過犀利,她怕這種被人毫不留情剖析心思的眼神。
江漠遠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淺淺一笑,摟著她繼續朝前走。
小巷的盡頭,她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幢房的影子越來越模糊,最後視線被巷牆隔住,再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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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江漠遠從未來過這種地方,莊暖晨特意將自己的大床房讓給了他,自己抱著被準備睡在客房裡。她家與其他人家一樣,一層是客廳,二層是睡覺的地方,三層是閣樓,放些平時不用的雜物。古鎮的家家戶戶住的都是祖屋,所有的建材全都採用千年良木製造,不但結實而且冬暖夏涼,只是樓梯每每踩上去都有點動靜,吱嘎吱嘎的聲音也挺好聽的。
將新的牙刷、新的浴液等日用品備好後,莊暖晨便拿著上了二樓,抬手敲了下房門見沒有動靜便推門走了進去,江漠遠沒在臥室,洗手間的燈是亮著的,門也是敞開的。
沒有水聲,說明江漠遠還沒有洗澡。
莊暖晨想都沒想直接衝著洗手間走過去,張口道,「牙刷什麼的我都給你——」
話說了一半兒,另一半兒硬生生給塞了回去,像個雞蛋似的卡在嗓子眼吐不出來也嚥不下去。
幾乎同時,她的雙眼也因眼前一幕驚得瞪大!
浴室中,鵝黃色的燈光下……
江漠遠顯然是剛剛洗完澡,手拿著條浴巾剛要圍腰上,當然,這個動作也因莊暖晨的突然出現而被打斷。拿著浴巾的手停在半空,就這樣,一個完完整整的、毫不遮掩的男性出浴圖就這麼戲劇化地呈現在莊暖晨眼前。
空氣中還有淡淡的水汽在浮動,似乎像是一部用膠片拍成的電影被慢動作定格,浴室中鏡子前的男人,和浴室門口目瞪口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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