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臉色異常蒼白,緊閉著雙眼,看上去十分虛弱。她在翁家別墅門口等待了好幾個小時,加上淋雨的緣故,
翁岳天坐在病床前,冷硬的俊臉格外陰沉,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裡亂七八糟地閃現出一些零散的片段……
小時候,母親在他眼裡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高貴優雅,像仙子一樣,儘管這個「仙子」對他不是那麼疼愛,有時候會冷冰冰的,但是他沒有埋怨過什麼,他總是以為自己做得不夠好,以為只要他的學習能再好一點,只要他乖乖地聽母親的話,總有一天,母親會像父親那樣疼他愛他。就是懷著這樣的想法,他對自己做的每件事都嚴格要求,希望母親能看到他的努力,看到他有多麼優秀,幻想著有一天母親也能為他而驕傲,自豪。只是他沒有想到,在父親出事之後,在他最需要母親關愛的時候,她竟然會離開了他……硬人白臉。
如今,她就躺在他面前,發著高燒,那麼虛弱,與他記憶中那個美麗的「仙子」儼然是判若兩人。
她老了,曾經有著驚人的美貌,現在雖然也比同齡的人看起來年輕,但是眼角的皺紋和臉部鬆弛的肌肉正在告訴他一個事實,仙子也有遲暮的一天,也會生病,也會軟弱,也會需要人照顧和陪伴……
照顧?陪伴?翁岳天的心不由得揪緊……醫生說她有高血壓,受不得刺激,他是她生的,可是她曾對他造成的傷害,這輩子都抹不去,要他不計前嫌地原諒嗎?
嘴角噙著苦笑,他不認為自己能做到。可是,既然不打算原諒,為什麼他看見她昏過去的時候,會感到心痛?這個問題是他最不願意去思考的,剛一冒起就會被他狠狠壓制在內心的角落裡。
身後一道暗影投下來……
「你是打算要恨她多久?」乾廷的聲音裡透著一絲焦慮。
翁岳天俊臉一僵,垂眸斂去那一抹異色,默然,不說話。
乾廷不禁搖頭,對翁岳天的脾氣還是有些瞭解的,表面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實際上他心裡也不好受吧,時刻處在矛盾中難以自拔。
乾廷臉上少了幾分邪氣,多了幾分凝重,沉聲道:「你知不知道她已經五十五歲了?說得不好聽一點,你就算現在開始孝順她,她只能再跟你相聚一二十年,身體好的話,還能更長久些,如果身體狀況差……」
乾廷說到這裡停下了,他相信翁岳天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翁岳天緊緊咬著牙,深邃的鳳眸裡暗流洶湧,卻還是沒有出聲。
乾廷斜斜地依靠在窗邊,那雙燦亮的桃花眼裡閃爍著魅惑的光芒,望向那個正在昏迷中,在輸液的女人……
「我向姑媽謊稱你的病復發了,我沒有惡意,只是希望你們的關係能有改善。我想不到,這麼做卻讓姑媽因為淋雨而病倒躺在醫院,幸好她沒有大礙……你知道嗎,姑媽一直都在擔心你,她讓我打聽你的病情,她時常都會去觀音廟為你燒香祈福,只是你們母子都有天生的傲氣,都放不下面子,她不願讓你知道她背地裡做了什麼,有多關心你,而你……我不信你一點都沒有想過她,你只是從不說而已。」乾廷猶如鷹般犀利的眸子盯著翁岳天,見他居然還沉得住氣,乾廷心裡的某種猶豫終於得到肯定,看來,不下點猛料是不行了!
「咳咳……我說表弟啊……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小時候姑媽不疼你?」乾廷拍著翁岳天的肩膀,頗為認真地望著他,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故弄玄虛。
果然,翁岳天冷峻的面容終於有了異樣的表情,驚詫而又痛苦地看著乾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這是翁岳天心底的痛,他今天所受的刺激已經夠大了,可是乾廷還要這麼火上澆油,是故意的嗎!
沒錯,乾廷是故意的,儘管此刻翁岳天的神情活像是要吃人,但乾廷不會退縮,他認為翁岳天有權利知道某些事情。
乾廷直視著翁岳天,兩個同樣強勢的男人,四道目光相接,空氣中隱隱透著不尋常的味道。
「你知道嗎,姑媽年輕的時候,曾是乾氏家族最引人注目的女人,除了我父親之外,姑媽也是有最具潛力當上幫主的人,可是她不喜歡黑幫的打打殺殺,她一個從倫敦唐人街跑回了國內,為此,她跟我爺爺,也就是你的外公,關係鬧得很僵。姑媽年輕氣盛,不想在乾幫的盛譽之下生活,她偽造了自己的身份,投奔在一個遠方親戚家,那時,姑媽被你父親看中,非她不娶,不管翁震怎麼逼婚,你父親都不同意娶其他女人,於是……姑媽被翁家的權勢所壓迫,為了不連累親戚家,姑媽嫁給了你父親。據我所知,在兩人結婚那一晚,姑媽本不願意跟你父親同房,但是你父親喝醉了,姑媽反抗不了……於是就……就是那個晚上,姑媽懷孕了……其實,姑媽也是個可憐人,她當時有了鍾意的男人,只是對方卻不喜歡她。在你父親出事之後,姑媽喜歡的那個男人也正好命在旦夕,她不辭而別,原本是打算去去就回的,後來又覺得那是脫離翁家的好機會,所以她沒有再回去。」乾廷一口氣說完這些,病房裡的氣氛已經冰到了極點。
翁岳天赤紅的眼眸裡翻捲著怒浪,拳頭在戰慄,身體在顫抖,極力忍住想要揍人的衝動,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是在告訴我……我之所以會來到這個世界,根本不是父母愛情的結晶,而是父親強迫我母親的結果?」
翁岳天渾身的怒氣在暴漲,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在塌陷,陰森恐怖的氣息瀰漫了整個空間,他就像是一隻隨時會發狂的凶獸。這殘忍的事實撕扯著他血淋淋的傷口,他死都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這怎麼可以是真的,他絕不會是父親強了母親才懷上的孩子!。
乾廷暗暗心驚,眼前這頭豹子要真是情緒失控,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咳咳……咳咳……表弟,你冷靜點,我說的是事實,不信的話,你可以回去問你爺爺,或者等姑媽醒了再問她,我真沒有忽悠你……我是覺得姑媽她其實也是個可憐的人,在新婚夜,不情願的被……那個……這種情況下懷上的孩子,只要是正常女人都難以接受啊,姑媽也不是不愛你,她只是放不下對翁家的恨意而已……你……」乾廷發現自己越解釋越急躁,越是想當和事佬就越緊張。
翁岳天一步步靠過來,怒視著乾廷,駭人的氣勢讓人腳底發涼。乾廷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了,再不走就太不明智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乾廷丟下這句話就溜了,衝到門口的時候撞見了一個人。
「哎喲……」文菁輕呼一聲,驚訝地望著乾廷,他這是做什麼?
「文菁……」乾廷滿臉黑線,暗罵自己不小心。
等等,文菁站在這裡多久了?剛才的話,她都聽見了?
乾廷一個頭兩個大,他對翁岳天說的那番話,雖然是事實,但就是因為太真實,一時間難以令人接受,即使是夫妻間,那種事恐怕也是不願被對方知道……
「乾廷,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文菁水潤的眸子裡泛著微紅,焦慮,擔憂的心情一覽無遺。
乾廷心裡哀嚎,他最怕見到文菁眼紅的模樣,他會心疼……
乾廷眼底的傷痛一閃即逝,淡淡地說:「文菁,進去看看他吧,他現在,很需要你。」
乾廷走到了樓梯口才敢回頭望一望……病房門口沒人,文菁已經進去了。
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得好快……怎麼還是沒有足夠的免疫力呢,乾廷狠狠地罵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乾廷的自制力算是十分強悍了,他剛才完全可以趁機和文菁多說說話,可是他不想那麼做,從她眼裡能感受到她對翁岳天的擔心,她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何必讓她難做呢?他沒有忘記,他現在是朋友的身份,也是她丈夫的堂兄……他只要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幸福就好。
文菁剛進去,翁岳天就從病房跑出去了……他不敢面對任何人,甚至是自己的妻子,他想一個人靜靜,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
文菁呆呆地望著他消失的門口,她根本追不上他……
文菁也被那個驚人的事實給震住了,萬萬想不到,三十多年前,乾繽蘭的新婚夜居然不是自願與丈夫發生關係的,而是被丈夫酒後強迫,這樣生下來的孩子,乾繽蘭當年到底是愛是恨,可想而知。上一輩的恩怨不該由下一代承擔,但是要能做到冰釋前嫌,談何容易呢?只不過,文菁忽然間想到一個可怕的問題……乾繽蘭喜歡的那個男人是誰?文菁心裡不知怎的無端冒起一股森冷的寒意,彷彿有什麼隱約的不安在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