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門打開,鄭如風一如平常那般,神色恬淡,淺笑自若的邁步進來,此時,由於打鬥凌亂的大廳,已在青樓夥計的收拾下,基本恢復如初,只是仍有些細微的地方,彰顯著幾分欲蓋彌彰。
「喲,鄭大人快請!」花媽媽熱絡的迎上來,滿臉堆笑,只是方才被茶水濺到的臉上,由於憤怒之下,用帕子胡亂的抹了一通,使得現在看起來,那粉並不均勻,一塊白,一塊黑的,頗為滑稽的樣子。
「花媽媽。」鄭如風輕輕頷首,眼尾的餘光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四周,掃過紅木桌上茶壺被打翻還未及擦拭乾淨的水漬,他眸色閃了下,看著面前女人的臉,心中隱隱覺出了什麼,唇角一勾,語氣溫和輕緩道:「平日白天胭脂閣不都是門大開的嗎?怎麼今兒個還關起門來了,使得我以為花媽媽不做生意了呢!」
「呵,那不是……其實也不是,不敢瞞鄭大人,早上是開了門,可昨晚咱胭脂閣來了大人物,花媽媽我一時忘了就按平日的開門,後來一想,怕白日來人擾了大人物,所以才又命夥計關門了,沒成想鄭大人竟挑了今兒這日子來了!」花媽媽賠著笑臉,在磕絆了幾下後,總算找到了理由,如此的解釋道,也為她下面將要說的話先作個鋪墊。
「哦?原來如此……」鄭如風驚訝的揚眉,順她的話問下去,「不知來了什麼大人物,讓花媽媽這般緊張,讓我也好奇了!」
花媽媽一聽,立刻便堆高了笑容,「鄭大人有所不知,我胭脂閣頭一次迎來了好大好大的大人物……」這得意自豪的嘴臉,讓人不禁想像她口中的大人物是怎樣讓這青樓蓬篳生輝了,說到這兒,又好似怕人聽到,她踮了腳尖,攀到鄭如風耳旁,用手心擋著,極神秘兮兮的低語道:「是安陵王呢,和當今太子爺一起來的,點名要依影接客,昨晚……呵呵,鄭大人遲了一步,依影被安陵王開苞了!」
「什麼?」鄭如風一驚,臉色變了幾變,他現在從四品,不在上朝之列,自然不知道那兩人今早沒上朝,而之所以會問,是隨口也是心中疑惑,那會兒進門前,他似乎幻聽了,然後便想證實……
見鄭如風被嚇住了,花媽媽油嘴的笑,「嘿嘿,鄭大人,抱歉啊,原本說好依影由你贖身的,現在安陵王瞧上了依影,這就難辦了,興許安陵王一高興,要納依影回王府做妾的……」
「花媽媽!」
鄭如風突然沉著臉打斷了她,盯著她的溫潤眸子亦變得少有的犀利,「在我進來之前,你這裡可曾來過什麼人?」
「鄭大人……沒,沒有啊,您問這話是何意啊?」花媽媽一震,有些結巴起來,心跳突突加快,因他的話,陡然記起,那白衣的美丫頭似乎喊過兩聲「鄭如風」,這可不就是眼前這位官大人的名諱嗎?難道……他們認識?
鄭如風盯著花媽媽的眼神,又似冷厲了一分,緩緩說道:「花媽媽,如果有陌生的客人來此,最好不要為難,讓對方來去自如。不知,到底有沒有?」
「呵,呵呵……鄭大人真會開玩笑,我這又不是黑店,難道還會幹扣留客人的事麼?再說,我扣留個男人幹什麼用?我這是青樓,是養姑娘的,又不是養男人的地兒!」花媽媽乾笑兩聲,故作被冤枉的尋氣道,此時,她哪裡敢說?這鄭如風官再小,也是京官,鄭家也有些背景的,若真是相識的,她不是會倒霉嗎?索性來個死不認帳就好了!
「好,既如此,我且再問花媽媽,依影真是和安陵王……此刻安陵王還在這裡嗎?」鄭如風神色複雜的詢問,深沉的黑眸裡,有幾分冷意,怪不得……如此便不是他幻聽吧!
提起這個,花媽媽立馬就挺直了脊背,一指後院的方向,神氣的道:「當然,這還能欺騙鄭大人不成?依影才貌雙絕,是我們胭脂閣頭牌清倌人,能被安陵王瞧中,那是她的福氣……」
不等她說完,鄭如風便已抬腳,快步朝她指的方向走去,並直接問道:「安陵王宿在哪間屋子?」
「哎,鄭大人,您要幹什麼?可不敢擾了王爺啊,要是王爺怪罪下來,可吃不了兜著走了!」花媽媽一聽,花容失色的追過來,攔在鄭如風面前。
「滾開!」鄭如風驀地發怒,鮮少會有生氣一面的他,偶爾展現出這一面,自是驚駭到了花媽媽,不等她動嘴巴,他便眼中躥著火苗,咬牙道:「你敢攔我一步,我拆了你的青樓,你信不信!」
「鄭大人!」花媽媽雙腿一抖,驚懼的立時就跪下了,「不敢不敢,老身也是為了鄭大人好,那安陵王不是好惹的,鄭大人為了依影若對安陵王不敬了,安陵王會怎麼對鄭大人……」
「他究竟在哪裡,帶我去!」鄭如風懶的聽她廢話,表面還算鎮定的他,此刻內心已急的七上八下,如果說在外面時他還心存疑惑的話,這會兒已有多一半的肯定了!
「鄭大人,啊……」
下一刻,花媽媽的肩膀,已被鄭如風提了起來,「我的耐心有限,再敢廢話一個字,我叫人查封你的青樓,抓你進大牢!」
「是是,老身不敢,這……這就帶鄭大人去!」花媽媽再不敢勸了,忙討好的笑著,在鄭如風鬆開手時,快速的閃退到一邊,嘴上說著,「請跟老身來!」心裡卻想著,等會兒見到安陵王,要好好煽風點火一番,一個臭小官,還敢和堂堂的安陵王爭風吃醋,是當官當膩了吧?
鄭如風腳步飛快,雙拳在身體兩側捏的很緊,胸腔蔓延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燃燒了,該死的混帳安陵王,竟然如此欺辱他心愛的女人,現在還害她身陷骯髒險地,可恨他沒資格和立場救她,否則……
七拐八拐,又上了二層樓梯,終於在走廊的盡頭停下,花媽媽指著房門,扯唇笑了笑,便抬手輕敲起來,聲音軟嗲的不得了,「女兒啊,你起來了麼?鄭公子來了,想見你的恩客一面,不知方不方便?」
裡面很久沒有動靜,花媽媽不敢再敲,無奈的朝鄭如風聳聳肩,小聲道:「鄭大人,真不合適,趁著安陵王還沒有發火,您趕緊走吧!」
鄭如風神色緊繃,盯著那紅雕花門數秒,突然一把推開花媽媽,大力的敲起來,並道:「我是鄭如風,有十萬火急之事,煩請開門!」
花媽媽嚇了一跳,正考慮著要不要叫人來架走這瘋官大人時,房裡面突然有了聲響,鄭如風停了敲門的動作,花媽媽連大氣也不敢喘的摀住了嘴巴,有其它房裡的夜宿之客被吵醒,紛紛探出頭來看,花媽媽趕忙朝那些人擺手,示意他們回去,都是熟客了,所以看花媽媽的眼神,便猜到了什麼,於是他們便知趣的退回,不敢存什麼好奇心,以免不小心窺探到哪個大人物逛青樓的秘密,給自己惹來麻煩。
「吱——」
門終於開了,披散著長髮,穿戴還算整齊,卻未梳妝的清麗女子一臉困意的出現在兩人面前,見到鄭如風,女子眼中的錯愕和羞愧交迭起,她幾乎不敢看鄭如風的臉,低垂著頭,平日甜美的嗓音,此刻有些沙啞,「鄭,鄭公子……請進!」
「依影,好,很好!」鄭如風咬字很重的冷冷一笑,再沒正眼瞧依影一眼,撩袍邁進門檻兒。
依影緊咬了唇瓣,神色極為受傷,卻很快就調整好情緒,待抬起頭時,又復平日的笑靨,朝探頭往裡瞧的花媽媽道:「媽媽,客人讓您備些茶果送來。」
「哦,好好,我這就去。」花媽媽反應過來,忙收回目光,乾笑兩聲,扭著腰枝往回走。
依影關上門,回來乖順的站在一邊,低下腦袋,不敢看這屋裡任何一個男人。
「見過安陵王!」鄭如風走近,在一步外站定,神色清冷的拱手。
珠簾後,顧陵堯慵懶的靠在床墊上,衣衫半敞,露出古銅色的胸膛,粉色的綢緞被子隨意的蓋在他腰部以下,俊容上有著剛睡起來的迷醉,似乎被人打擾到好覺,隱忍著些許的不悅,開口的嗓音,亦夾雜著幾分嘶啞,懶懶的語調裡,還帶著幾分嘲弄,「鄭大人閒的很啊,怎麼,說說你十萬火急的事是什麼,讓本王開開眼界!」
「依影,你出去!」聽此,鄭如風強忍著怒火,扭頭說道。
對於他的話,依影自是遵從的很,忙朝著兩個男人一福身,便緊著又開門出去了。
屋裡,再沒有別的人,鄭如風深吸一口氣,逾禮的盯著顧陵堯,似把話咬碎了道:「安陵王爺興致好,下官本不該擾王爺的溫柔鄉,但不知八公主的事,算不算十萬火急!」
聞言,顧陵堯垂落在綢緞被上的大掌一緊,瞥落過來的眸光裡,再沒了那懶散之意,墨眸深如幽潭,「鄭如風,你說清楚,絳婷有何事,你又如何知道?」
「王爺這是關心八公主麼?八公主此刻在哪裡,王爺可曾清楚?我來時瞧到安陵王府的馬車停在胭脂閣對面的拐角處,欲進去胭脂閣時,隱約聽到裡面有人叫我名字,我還以為是我幻聽了,八公主怎麼可能會在胭脂閣,然而……看到王爺在,我算是相信了,不但八公主在,還可能被老鴇扣留了,因為一樓前廳明顯有打鬥過的痕跡!」鄭如風語氣極沖,實不想跟這種負心薄性的人多說話,可為了救蘇絳婷,又只能壓著怒火說出他的猜想。
聽之,顧陵堯幾乎是彈跳而起的,一把掀掉被子下床,快速穿上長靴,一步跨到鄭如風面前,緊繃著俊容,聲線不穩的道:「你說絳婷在此,被老鴇扣留了?」
「我懷疑是的,因為她的嗓音……」鄭如風頓了頓,語氣艱澀的接道:「即使隔著門,我也聽不錯的!」
顧陵堯一震,臉色有些死寂的難看,諱深的眸中,激盪起漸深的寒意,將半敞的衣衫整理好,看著鄭如風,薄唇勾出冷硬的弧度,「多謝告之!」
語落,他大踏步出門,身影轉瞬消失在走廊上。
鄭如風一咬牙,也快速跟出去,尋著他的步子,飛快的趕向前院。
……
而這邊,花媽媽剛回到前院一樓大廳,吩咐了龜公準備上等的茶果後,便張羅著差夥計們怎麼再收拾下時,突有人闖了進來,來人不多,只一人,年歲三十多,只打個照面便可看出,此人沉穩幹練,不是個好侍候的主兒!
「呀,這麼早就來客人啦?小紅,桃花,快出來接客了!」花媽媽瞧著來人那一身上等的綢布料子衫,立刻兩眼放光的迎上去,一邊招呼著,一邊朝四下裡喊道。
「不必!」肖奈眉眼一沉,冷冷的打斷,「誰是這裡主事的?」
「老身便是胭脂閣當家的,別人都叫我花媽媽,不知這位爺有何貴幹?」花媽媽一楞,瞇起眼來說道。
肖奈睇著花媽媽,開門見山道:「我有三個兄弟,小半個時辰前來了你青樓,自進去再沒出來過,請問他們現在何處?」
「嗯?」花媽媽一驚,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此人所說的,和鄭如風問及的是同一夥人嗎?三個,似乎剛剛好,只是……「這位爺,你說的兄弟,我這裡可沒有,我們做的是迎來送往的生意,誰知道你兄弟在哪裡!」
「少講廢話,我要你立刻交出人來,敢再拖延半刻,小心你等狗命!」肖奈背著雙手,厭惡的睥睨著花媽媽,冷厲的下著通牒。
「哈,哈哈哈……這位爺好大的口氣!」花媽媽嗤笑開來,惹得廳中一眾打手跟著哄堂大笑,完全沒把這單槍匹馬的中年男人放在眼裡!
只是,他們畢竟是心存疑惑的,那三個丫頭究竟是什麼身份,敢女扮男裝上青樓,剛進來就有人來找,還氣勢凜凜,很不可一世!
「肖奈!」
哄笑聲中,一道冷冽的男聲,穿透層層人群,寒霜如冰凍的傳進所有人耳中!
是……顧陵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