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相國也饒有興致地看著趙宗陽,果然不出所料,這傢伙的骨頭也沒硬到哪裡去。在巨大的威脅面前,本能地選擇了妥協。
「哦,此話怎講,宗陽你何罪之有?」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雲淡風輕地說道,一面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但覺唇齒留香。
「昨夜我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啊,我的良心一直在強烈譴責著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會犯如此嚴重的錯誤,導致這滔天的罪孽。哎,害得熙辰兄如此下場,也許我終生都無法原諒我自己!」趙宗陽一副痛心疾首狀,深感罪大惡極。
徐正峰此時不但是冷笑,心中更多了幾分鄙夷。徐相國臉上倒是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仍然自顧自地飲茶,彷彿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此等負荊請罪的場面,他已經見過不知多少次了。
「恨吶!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會猶豫,會退縮,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好朋友慘遭家奴殘害,當我出手相助時,已經晚了!」趙宗陽的表情充滿著傷心,自責,以及那濃得化不開的憂鬱:「我雖然最終救下了熙辰一條命,但我覺得這並不值得誇耀,老相國,你們千萬不要傾全家之力來感謝我,報答我,我受之有愧啊!你們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隨隨便便表示一下,我勉為其難收了。」
「啪」的一聲,徐相國手中的茶杯倏然間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濺在褲子上,裊裊煙霧升騰,茶香四溢。
荒唐!實在是荒唐啊!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麼一種負荊請罪?光天化日之下顛倒黑白,不但無罪反倒有功?
老夫縱橫一生,見過的無恥之徒何其之多,但能出其右者,實在是寥寥無幾!
站在徐相國身後的徐凌天,無法掩飾震驚的眼神:老爺子的城府何其深厚,泰山崩於前都不見變色,何曾如此失態過?僅僅因為趙宗陽寥寥幾句話,這個眾口鑠金的廢物,絕對非池中之物!
「混賬,大丈夫敢做便敢當,做什麼縮頭烏龜?」徐正峰嘴角的冷笑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憤怒:「冤有頭債有主,今日我就要拿你的命,為熙辰討一個公道!」
「徐叔這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我已經將兇手繩之以法,並且把他閹了。」趙宗陽一句話,就把所有責任一推二五六,且還都是事實,讓人無法反駁。當時那麼多人,哪只眼睛看到趙宗陽親自動手了呢?
至於他將兇手繩之以法,那倒是都看到了……
徐正峰都聽得有點呆了: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啊!
趙宗陽接著歎道:「這叫一報還一報,他對熙辰下了什麼樣的毒手,我就讓他受同樣的罪過。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啊!」
徐正峰鼻子都快氣歪了,這廝居然拿自己的兒子,與一個微不足道的奴才相提並論,這分明是在嘲諷和打臉啊!
最可恨的,是他的表情和語氣,顯得是那樣的誠懇和親近,讓人憋屈到死,恨得牙根癢癢。
「宗陽啊,把那奴才交給我。」徐相國在短暫的失態後,旋即恢復了那和藹可親的表情,但那半瞇的小眼睛,卻隱藏著濃烈無比的殺氣。
趙宗陽必須死,但要在與太子討價還價後再動手。而那個膽大包天的家奴,更不可放過,否則我徐家顏面何在?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讓徐家受到最大侮辱的,反倒不是趙宗陽,而是那個膽大包天,把自家公子閹了的家奴!
「自當如此。」趙宗陽很痛快地答應了一句,接著又頓了頓:「不過呢,昨天剛這廝給閹了,現在動都動不了,不如暫緩幾日,我親自把他押解過來?」
哼,什麼動不了?難道非要他自己走,不能捆著抬過來?
這傢伙是在要價啊。
「根據開元律法,家奴以下犯上,大罪,當由家主隨意處置。」徐相國不鹹不淡地答道。他並不想出這個價,自家的奴才,還要花錢買?太荒謬了!
徐凌天依然是默不作聲,心道:老頭子就是厲害,綿裡藏針。或許很多人聽不出味來,但其實這是在警告趙宗陽,要明白什麼是「律法」,不要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家奴,「以下犯上」……
這麼大的壓力下,趙宗陽應該妥協才是正道。
「處置!一定要重重處置!」趙宗陽義憤填膺:「每每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我就憤怒不已。熙辰兄一代天驕,英雄蓋世,沒想到卻栽倒在自己家奴的刀下,真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我不知道要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才能讓人如此瘋狂。那廝下手太狠了,簡直不是人。一招「追魂斷根刀」,連我看了都眼皮直跳。喪心病狂,實在是喪心病狂啊!」
喪心病狂?你才是喪心病狂!
徐正峰心裡的怒火一陣陣往上冒:沒你興風作浪,借那個狗奴才百個膽子,也大氣不敢出一口。還「追魂斷根刀」……羞辱啊,這是對徐家**裸的羞辱!
「順侯既然如此厲害,不如由我來領教一下追魂斷根刀?」徐正峰命元凝聚,眼看著就要牽引命運之力。他的境界,可就不像徐熙辰那樣剛剛邁過覺醒的坎,僅僅處在兌階入門級了。他有絕對的自信,一擊下去,必定要了這狗賊的命!
徐凌天微微冷笑:徐正峰平素裡還算有點大將之風,但牽涉到自己兒子,就被仇恨蒙了心。這種做法,顯得很幼稚。不過老爺子現在也沒表示什麼,應該是想趁機壓一壓趙宗陽的氣勢,讓他知道什麼是害怕,否則也太無法無天了!
「再好不過。」出人意料的是,趙宗陽不但沒半點畏懼,反而滿懷欣喜和期待,湊上前去,把徐正峰的手抵在自己額頭上,說道:「侍衛的話帶到了的吧?要殺我就要派真正的高手啊。我就怕徐家出動一些半桶水來糊弄我,徐叔你親自動手,那肯定不會出岔子了。」
原本還殺氣騰騰的徐正峰,一下子愣住了……
「你還不嫌丟人麼?給我好好呆著!」徐相國原本和藹可親的笑臉,一瞬間變得猙獰,冷颼颼地目光盯著徐正峰,讓他心裡一顫,不敢再有半點動作。
「這個趙宗陽,真是膽大包天啊!這一招,直接讓徐正峰的臉丟到了家。還想讓他害怕,壓壓氣勢,結果反倒讓他氣勢更盛了。」徐凌天冷眼旁觀,在心裡歎道:這個人絕對不簡單。他能如此氣定神閒,必定有可依仗的本錢,到底是什麼呢?
「宗陽啊,有話好好說嘛,有什麼不可以商量的呢?」徐相國到底是拿得起放得下,或許也是顧慮趙宗陽身後究竟有什麼秘密,居然敢如此瀟灑地調戲。
倒不是說他怕了誰,但謀定而後動,總是不會錯。
橫豎只是一個奴才的交易,能開多大的價?
「宗陽,你說吧,我徐家需要付出些什麼,才能換回那個奴才?」
趙宗陽做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說道:「相國這是哪裡話啊,把我趙宗陽當做那種唯利是圖的小人麼?我都說了,如果你們為了感謝我,報答我,把整座府邸送給我,我肯定是受之有愧的。但沒想到相國這麼熱情,似乎不收點什麼,就是看不起你。哎,盛情難卻啊,我勉為其難吧,不過說好了,只能拿一件東西,多的我不要!」
徐相國吸取了經驗,這次在聽趙宗陽說話時,沒有喝茶了。不過饒是如此,還是差點嗆到。後生可畏!這不要臉的功夫,連老夫都自愧不如了。
「在老人家面前,拐彎抹角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你想要什麼,直說。」
「老相國太客氣了,其實不在於我想要什麼,決定權在你們啊。禮輕人意重,隨便給我一點不值錢的東西,我都銘感於內。不過呢,相國既然如此熱情,我可以提個建議。」趙宗陽微笑道:「其實也不算送了,說起來,我昨天與熙辰兄打了個小賭,僥倖獲勝……」
「此事我聽說了,你想要徐家一件東西,怕熙辰做不了主。」徐相國眼中精芒一閃:「我倒想聽聽,是什麼樣的物事,不知道我這個家主,能不能做得了這個主?」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物件了,只是個不到三兩重的小玩意。」趙宗陽淡淡說道:「宿命珠。」
正廳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住了!
什麼叫喪心病狂,這才是真正的喪心病狂啊!徐正峰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夠狠!」徐凌天也是倒吸一口涼氣。
回顧趙宗陽今日的種種表現,他像是捕捉到了一個脈絡:這傢伙看似東拉西扯,實則是步步緊逼。一會說什麼「有恩」,一會談奴才的交易,一會又說賭注……三管齊下,渾水摸魚,使得老爺子這隻老狐狸都鬆口了。
所有的鋪墊,就是為了這最後的圖窮匕見!
但怎麼想也想不到,他的胃口居然大破了天!
「送客!」徐相國衣袖一拂,沒有再說半個字。
「不會吧?我本來是不想要什麼禮物的,你們非要送。我給你們面子,只想拿到賭注,你們怎麼就翻臉不認人了,這不是在耍我嘛?」趙宗陽臉上也看不出憤怒的跡象,而是很委屈:「這樣過分了哦,為了挽回我的尊嚴,我不得不採取某些措施了。可能會發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還望海涵。」
說完,站起身來,緩緩走了出去。腳步輕盈,猶如閒庭信步,像是絲毫感受不到廳裡這壓抑地幾乎可以讓人崩潰掉的肅殺氣氛。
快要走出正廳門口時,還順便回了一個頭,露出誠懇的微笑:「我這個人宅心仁厚,最看不得打打殺殺的,我肯定是不會先使用暴力的。大家互相體諒,理解萬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