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是在南鄭外交截獲的書信,毛騰和賨賊看來私通已久。」
郅輔向河間王司馬顒獻上一封密信。司馬顒草草看畢,不由一笑,說道:「看來世容先生所謀果已言中,毛騰南下以來看似兵強馬壯,實則外強中乾,還真不復在新平安定時的銳氣了。」
郅輔一愣,旁邊李含這才說道:「毛騰在扶風養兵數萬,又擁數千精銳入漢中。他不過一介兵子,無依無靠無家無業,僅憑在新平幾個月的積蓄和郿縣被齊萬年吃剩下的穀倉,如今早已捉襟見肘。外加馬瞻潰兵數萬,漢中流民數十萬,各處都需要錢糧。毛騰不跟賨賊私通,難道還指望羅尚給他借糧不成?」
郅輔這才恍然大悟:「虧得在下自詡通曉吏才,幾乎忘了這些麻煩事情。齊賊之亂後關中凋敝,糧食緊缺又疫病流行,毛騰這次看似擁兵數萬,果然是不如原先那樣敢有能為了。可賨賊據說也錢糧短缺得緊啊,毛騰缺糧,固守而已,卻為何冒險要通賊呢?」
河間王司馬顒哼哼一聲,說道:「小王看毛騰這般膽大妄為,也不過狐假虎威,仗著趙王之勢而已。關中人向來悍勇善戰,不過倒也不乏梁冀、董卓這等豪猾賊子。遠者不必多說,近的看像令狐愚、張損、毛騰之流皆是如此。這些人做出何等悖逆之事,都不會出乎意料。」
司馬顒沉思片刻,轉臉對李含說道:「如今趙王一手遮天,這老朽定會袒護毛騰,如今小王該怎麼做?」
李含道:「把持各處要道,封鎖糧草,靜觀其變。不出小人所料,蜀中賨賊定會和毛騰、羅尚再起兵戈,如能將毛騰一直拖在巴蜀大山中,便是最妙了。」
毛騰自南下以來錢糧日少。安定雖然富庶可良田美地都在豪強手中,從新平帶來的糧草也無異杯水車薪,而新盤踞的秦國,更是被豪強大族掏空。麴允更是在毛騰離去後直言自己在郿縣不過擺設。凡事幾乎都被竇氏把持。所以毛騰這才調了五千騎兵入蜀,根本不敢多帶人馬,然而縱是這五千騎兵已讓漢中苦不堪言,更別說還有收攏的馬瞻部殘兵了。
漢中並非貧瘠,但麻煩的是,經過三國亂世的多次戰爭和大規模遷移人口,這塊美地如今田地荒蕪,氐人、賨人雜居近半,山林間盜匪橫行。更難對付的是,五斗米道組織已經樹大根深。導致漢中政府行政效率早已接近癱瘓。
然而,這些大麻煩似乎還都沒法解決。政府能控制的人口多數都已流亡逃逸,府庫的造冊形同虛設,毛騰粗翻了一下居然還是諸葛亮時期的東西。以前在新平、安定時的銳氣果然被這古董府冊一掃而光,當下也有些理解原先的太守為何冒著死罪的危險也要逃走了。
賈疋看到府庫這些古董冊子。頓時咋舌,可他畢竟好勝,片刻之後說道:「錢糧府庫這些問題,由來已久,積重難返。羅尚不也有如此困境?聽聞他為了籌集錢糧,幾近傾家蕩產。可如今態勢呢,羅尚已經攻入巴西。離成都只有幾百里了。而我們不但徘徊漢中,反而接受反賊詐降,豈不落人口實?」
「詐降?」毛騰一愣,目光登時低沉下來。
「只有一紙降書,何以為憑?自是詐降!」賈疋道。
「賈彥度!休得胡言,朝廷權威正盛。賨人望風歸附,豈是詐降?」毛騰說了一句官腔,其實他何嘗不知道李氏兄弟是危險人物。
賈疋看到毛騰底氣不足,欲將再言,毛騰擺了擺手說道:「巴西畢竟是我梁州管轄。我已經告訴李特,表奏他為巴西都尉領劍閣督,倘若他能擒得趙廞,我表他為巴西太守。」
「賨人堪為郡守?」賈疋頓時皺眉。
毛騰道:「盧水胡彭祈能做涼州刺史,賨人怎麼就做不得太守?」
「那我等入蜀,是何為?」賈疋忍不住問道。
毛騰道:「安撫流民,驅趕鬼道。彥度,你可記住,我這回來漢中,是來做刺史,而不是將軍。」
雖然李特兄弟的歸附的確出乎意料,但在李特兄弟背棄趙廞之後,成都就已經門戶洞開。幾個月後,羅尚的荊州兵迅速攻入綿竹,李特也麾軍南下,趙廞服毒自盡,益州之亂亦是輕易而定。然而手握重兵的李特就此賴在了梓潼和巴西一帶,毛騰和羅尚不但都對其無可奈何,還紛紛向其示好,不就之後李特就當上了梓潼太守,李驤做了巴西都尉。
趙廞首級被傳到洛陽之後,趙王司馬倫在朝堂上更是威風赫赫,群臣莫不噤聲。不斷有人獻媚勸其加九錫,甚至還傳出了皇帝要禪位的消息,一時之間洛陽流言風起。
冀州趙國,是趙王封地,毗鄰巨鹿,多黃巾信徒,而傳至如今,已經形成了新的五斗米道勢力。
「黃天不興,妖孽橫生。牛繼馬後,草付應王。炎漢不滅,黃天復生!」
一群信徒在荒山中禱告完後,身穿杏黃色道袍的主持人高唱一聲:「請大師兄!」
眾信徒紛紛倒地便拜,其中竟還混雜著胡人匐勒。
原來匐勒自從和王彌分手,跟老爹一路跑回并州老家,給主人交付了錢財後暫時給老爹找了個可以安身的住處,雖然身份還是奴隸,可他總能幫主人賺到錢,所以人身也很自由,他道很了以這個奴隸身份。這回又幫主人去雁門販馬,結果路上被一群烏丸馬賊搶掠,險些丟了性命,被這群五斗米信徒救出來後也不敢回老家,只好暫時在裡頭混吃喝。
大師兄穿著一身道袍就走了上來,此人豹頭環眼甚是唬人,左看右看不像個修行的道士,倒像個廟裡專門嚇唬人的鬼將。匐勒抹了抹眼睛,忽地忖道:「他娘的,這不是那個在洛陽放火的賊嗎?怎麼成了大師兄……我的天啊,這夥人難道都是反朝廷的黃巾人?」
匐勒還在思索,只聽那豹頭環眼的大師兄道:「諸位道友,天下大勢,五行相生,大師君曾說趙王能掌朝廷,豈不言中?道友們大略都記得村中老人說過的漢朝故事吧,老有所依、幼有所養、不問出身、唯才是舉。丞相蕭何出身一介小吏、將軍衛青出身更是低賤,那時代雖不比堯舜禹湯、文武成康,可也是昇平之世。如今鬼魅橫行,夷狄紛擾,看似安定,實隱患重重。當年師君曾言,據亂之世將臨,天下生靈塗炭,人丁十不存一。屆時老子騎青牛將引渡世人,信吾道者,可歸黃天無極福地,信吾道者,可建人間太平之國,屆時可均貧富、等貴賤、錢糧無限、子女無數……」
匐勒看到這個殺人的粗漢子居然也會這樣侃侃而談,而且他說的還很有道理,不禁想起自己族人也信奉的胡天大神,胡天大神有個宿命的對手惡魔阿蠻,據族裡的老人說胡天大神保佑的是西域的赤髮碧眼的胡人,而阿蠻則是惡魔的僕從匈奴人和晉人的神祇。他一開始不怎麼信,今天聽畢,忽然覺得這個騎著牛去西域傳教的「老子」只怕就是那個阿蠻。暗想自己竟然混在晉人中間給惡魔磕頭禱告,匐勒頓時大覺罪過,不由地就漲紅了臉。
「諸位道友,聽我一言。日後黃天無極,盡復漢家江山,世上再無高門,大地斷無夷狄,人人安居樂業,家家不缺衣食……」
大師兄還在講著,忽然有信眾在底下小聲嘀咕道:「我們中似乎也有『夷狄』啊,日後黃天無極了,中黃太乙大神會怎麼處置他們啊?」
大師兄聽到了,說道:「問得好,那我們就把這位夷狄兄弟請出來,讓他講講學習中黃太乙的感受,看看他到底是個夷狄,還是已經成為中黃太乙的信眾!」
「好好!」幾個高層信徒叫好後,大夥一致附和。
大師兄朝信眾中掃了幾眼,猛地就皺起眉頭,盯住了匐勒,沉下了臉色。心中暗道:
「怎麼會是他!這廝知道我在洛陽的事,可萬萬容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