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騰不禁皺眉,江統的《徙戎論》他是知道的。雖然江統對日後五胡亂華的格局早有預見性還提出了對策,可是這個對策也太粗暴簡單了。從東漢一直到晉朝幾百年的胡人內遷,關中和河東河北早已胡夏各半,荊州巴蜀和江南更是有不少土著的南蠻山越。胡人內附晉朝的總數大概也至少有兩百萬之眾。漢武帝以其雄材偉略,傾漢朝鼎盛時的國力對付人口不到百萬的匈奴都無法完全將其滅亡,反倒弄得財政捉襟見肘,連下罪己詔。明成祖以其蓋世武略,連伐蒙古,動輒五十萬人其出,也沒有撼動蒙古人的根本。在朝政並不穩固的晉朝,皇后當政藩王們虎視眈眈的複雜情況下,想憑借暴力手段將早已內附多年的數百萬胡人趕回老家,這是多麼幼稚的想法!不說古代的朝廷,就是現代法西斯國家也沒有這麼強悍的執行能力。
不過這些憂心倒是其次了,看到江統的想法中也有利用徙戎時發生的戰亂調虎離山,以便讓太子能在亂中政變登基。這種想法也太過瘋狂,一旦發生了那樣規模的戰亂,不團結一心對付胡人,反倒先想著內鬥政變,也真是只有忠君觀念的古人才會如此狹隘。不過毛騰也知道,江統的徙戎論雖然在陳述問題的角度上有情有理,可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實在太過簡單幼稚,不論是老於政務的張華,還是韜晦低調的王戎都不會採納的,而作為只想穩固統治的賈後集團。也不會偉大到為了中原文化的前途而將自己的權勢作為賭注的。
既然江統的《徙戎論》不會被採納,毛騰也就放心地向江統陳述了一些西戎的事情,江統到底是個認真的人,一邊聽著一邊還坐著筆記。陸機卻在一旁笑道:「徙戎徙戎,何其容易?齊桓公時就在攘夷,秦始皇也愁秦亡於胡也,呼韓邪一介流寇漢朝都要嫁了王昭君於他。魏武帝何其雄武討滅烏桓卻又奈何不了其後的鮮卑。孫吳累世與山越洞蠻作戰,及到如今,山越洞蠻還在江南肆虐。胡人問題哪裡能那麼容易就能一次完成?我看啊。徙戎不成,只怕還會傾頹社稷,敗亡了江山呢!」
江統抬頭說道:「夷狄人面獸心。非我族類,又部落混雜不能統一。所以以我朝如今的國力,完全可以完成徙戎大業。可要是任憑胡人竄亂中原,生殖繁衍。屆時華夏將不存矣!」
江統說的也不無道理,日後五胡十六國的暴亂就會發生。但這種積弊,又豈是一時能完成的?毛騰說道:「我也只管說了我知道的西戎情況,關中的胡人也就鮮卑、匈奴、氐、羌、盧水胡、賨這些。至於江先生徙戎的計策,毛某也不置可否,畢竟事關重大,無法預知後果。」
江統說道:「其實也不過是我們這一代人受些戰火之苦。倘若能驅趕胡人回到荒蠻之地。將三輔關中和河東沃野重還漢家,也是給子孫一個交代。」
江統說的懇切,眾人也在沒有異議,陸機只是長歎了一聲。
趙王司馬倫又招來毛騰劉輿等人,毛騰將東宮眾僚屬的想法一一告知。司馬倫點頭說道:「如此甚好。只是東宮僚屬不過一些小文人,百無一用。倘若有支持太子的宿衛將領才好,這才是關鍵的所在。孤王自然也會向賈後他們說一些太子的壞話,要是他們能鬧大了,哈哈,那就妙了。」
劉輿說道:「那西邊的事。該如何處理了?」
司馬倫道:「如今趙廞要做益州刺史了,此人是賈後一黨。可不能讓他掌了益州,孤王已經授意皇甫商在梁州放行那些流民。只是聽說朝廷要派專門的御史去督辦流民之事,那御史名叫李苾,卻是個貪得無厭的小人,孤王也給皇甫商說了,倘若李苾為難,就拿錢塞住他的嘴。」
孫秀說道:「既然要辦趙廞,不妨把那個投靠河間王的辛冉也一併料理了。」
司馬倫笑道:「我最見不得吃裡扒外的傢伙,哼。不過我還要他辛冉感謝我重新給我賣命,最後再走上末路窮途,哈哈。我已經表奏他做了廣漢太守,他一定樂死了。廣漢郡是梁州入益州必經的要道,屆時一定是流民與益州軍激戰的場所,就辛冉那小兒,還不嚇死在那裡,哈哈。」
毛騰道:「那我就先回安定,做日後鎮壓益州流民的準備?」
司馬倫點頭道:「正是,日後的梁州刺史或者益州刺史,由你挑選。」
毛騰佯作大喜,一拜道:「多謝殿下。」
司馬倫道:「安定也不能落到司馬顒(河間王)手中,你多做料理。屆時如果有變,也可以和皇甫重一起牽制司馬顒小兒。」
「遵命!」毛騰道。
在洛陽已經待了好些天,終於可以回去了。毛騰對趙王司馬倫的陰謀卻是毫無興趣,因為他也知道趙王司馬倫是稱帝之後便被齊王和成都王聯手擊敗。不過只要利用趙王起事的契機,如果能謀取關中的軍權,再趁機向王景風下聘禮與琅琊王氏聯姻,日後如王敦王導便是強援。而至於成事之後,毛騰早已打算齊整,屆時便翻臉不認人,也響應二王反趙,但絕不出兵,紮穩於關中,伺機南下奪取巴蜀。
然而,河間王的確是一個巨大的障礙。
李含心胸狹窄又多智謀,張方又知兵善戰,原本關中最強的軍力安西軍也被河間王牢牢控制。夏侯駿已死,夏侯奭流亡始平,席薳已經投靠了河間王。如今關中的真正霸主還是河間王,如何剷除這個勢力,才是眼前的重中之重。
可是毛騰卻毫無辦法,雖然河間王日後與齊王翻臉時會有大戰,可如果到了那個時候自己還是個小太守,那就太遲了,必須提早能全統關中方可。
毛騰心中翻騰不已,忽然行館外一陣敲門聲。毛騰這便起身開了門,竟是王景風的小丫鬟雙鬟。毛騰吃了一驚,雙鬟「噓」地一聲說道:「君侯,我是來取劍的。我家小姐說了,既然你要送她,她就不該還的,又叫我來取了。」
毛騰一怔,笑道:「你家小姐怎麼出爾反爾啊。」
雙鬟撅著嘴說道:「君侯才出爾反爾呢,一來洛陽就纏著我家小姐不放,現在卻要一走了之,還攪了小姐跟魯公的婚事,君侯才是個出爾反爾的壞人呢。」
毛騰朗聲一笑,將劍遞給她道:「那你就轉告你家小姐,不久之後我自然會回來。屆時會帶著聘禮來求親,而那時小姐的父母也一定不會不答應。」
雙鬟訥訥地看著毛騰,傻乎乎地說道:「求親,不是偷偷帶走啊?」
毛騰頓時捧腹大笑,彈了她額頭一下,說道:「你回去告訴你家小姐,正經八百地求親,別的事現在是幹不出來了,哈哈。」
雙鬟嘟著嘴說道:「求親多沒意思啊,小姐還等著你搶她走呢……,沒想到你居然也走正路啊……」
毛騰長吁了口氣,無奈地道:「如非不得已,我是那種人嘛。再說這也是個名分問題,你回去告訴你家小姐,等不了多久的。」
雙鬟這才走了。
毛騰剛剛歇下,忽然門又一陣響,打開一看,那兩個隨從遞上一沓信件說道:「府君,安定來的書信。」
毛騰接過信件,第一封卻是衛鑠的字跡,娟秀工整,落落大方,想到字跡還在琢磨著娶王景風的事情,毛騰不禁有些愧疚,翻開信一看。卻都是家中一些日常境況和阿候身體健康的內容,後邊卻話語沉重下來,說她也知道了洛陽的傳言,如今也在沒有回家的顏面,連給父親的信都沒有敢寄出去。如今卻也相通,能看著阿候一天天長大,便知足了。毛騰不禁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回去該說什麼好。
第二封信卻是麴允寫的,打開第一句,毛騰頓時便大喜過望。
「喜報:鮮卑乞伏結權殺齊萬年於烏水之畔。」
原來齊萬年從隴山逃出後,卻沒有能進入涼州,而是被困在了鮮卑乞伏部的地盤上。乞伏部的首領乞伏結權對齊萬年又是敬畏又是猜疑,不但限制了齊萬年的人身自由,還困住了氐羌殘兵不讓他買聯絡鮮卑禿髮部。齊萬年整日與乞伏部的一些雜胡附庸,如雜羌、丁零人等吃住都在一起,許多丁零和羌人附庸都對齊萬年佩服不已。乞伏結權終於越來越害怕,派人在烏水河河畔邀請齊萬年赴宴,在宴席中投毒害死了齊萬年。
齊萬年死後,鞏更和苟靈率領殘軍與乞伏部作戰失敗,鞏更中流矢而死,苟靈帶領殘餘兵力西逃後又被武威盧水胡部落襲擊而死,這一支縱橫雍州的氐羌叛軍,終於被完全消滅了。
這些大事都提前發生了,如果太子和賈後的矛盾能夠提前爆發,趙王也就一定能提前反叛,屆時也就好辦多了。
而這個時候,趙王也得到了一個極好的消息,那就是掌控新軍翊軍營的翊軍校尉齊王司馬冏,開始向他暗中示意,聯手倒賈的事情了。!~!